「不不,我是说大公子很像成年人!」她慌忙地解释一番。
「像成年人?」
「不不,我是说……年少有成啦!」脑中思绪拚命地转。糟了,她好像拍马屁拍到马脚上了……
「哦?」他不悦地冷冷一笑,「妳可读过书?」
其实他知道她认得不少字,否则府中管家不会让她在石头阁当差。石头阁中藏品虽以玉器为主,其它古文名画也为数不少,没几分才识是整理不了的。
「读过一点。」收敛慌乱的心神,阿涛开始认真回答大龙头的垂问。不能再讲错一句话了!不然大公子一生气,要逐她出府怎么办?
「关于雕玉技术,妳知道多少?」他忍不住想探探她的底。
「一点点啦!」用手指比出米粒大的一滴滴尺寸,比完,她还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一副不敢班门弄斧的样子。
「跟谁学的?」明朝对女子管制甚是严厉,未出嫁的女子是不能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的,她从何处习得雕玉技术?
「我爷爷!」骄傲地挺挺胸,昂昂头,「他是我们那里最有名的石匠哟!」阿涛与有荣焉地瞇起杏眸,灿灿一笑。
「哦?那我倒要考考妳了。」他带她穿过院门,走到清玉楼廊下,将雨伞丢到一旁,「到楼上坐坐吧!」
「好……啊!不不不!」真糟糕!只顾着与大公子说话,竟忘了该有的主仆之分!「阿涛多谢大公子善意,不敢再打扰大公子,阿涛告……告退!」施一施礼,她想冒雨回石头阁。
「要走啦?」瞥一眼廊外大雨,聂修炜笑了笑,「回石头阁的路不会再走错吧?」
「呃——」她咽咽口水,伸出去的脚又缩回,干笑几声,「呵呵……呵呵。」好吧,就死赖在大公子廊下一会儿好了!
聂修炜有趣地挑挑眉,「不回石头阁啦?」
「呵呵……」她依旧干笑,很知趣地侍立一旁,不敢再烦龙头老大。
「有没有兴趣瞧瞧我珍藏的石雕呀?」他闲闲地踱进厅堂,漫不经心地抛下一句诱饵。
「珍藏的石雕!?」杏眸一下子睁得老大,从门外向厅内探头探脑,果然见到各色石雕陈列厅内各处,有花卉、有山水、有盆景……温润光洁、雕功精细。突然,她目光一瞥——
「青田石雕」她不可置信地怪叫一声。青田石雕耶!只听说过却从没奢望亲眼目睹的青田石雕耶!
「妳认得出?」心中微诧,聂修炜扫了看呆了的小丫头一眼,「要不要进来瞧瞧?」
「好呀、好呀!」她闻言雀跃地迈步想要进门,却又突然将脚缩了回去。
「怎么了?」为何明明一副很渴望的模样,却依旧站在门外?
「我……我在门外看一看就可以了……」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阿涛盯着厅内所铺的长绒地毯,再看一眼自己脚上沾了不少污泥的鞋,不敢进内。
「哦,将鞋子脱掉就好了!」恍然大悟,聂修炜好笑地指指自己光裸着的大脚丫,对她的好感又加了一分。
「不……不用了。」干笑地咽咽口水。她可没那么大胆,敢在男子面前赤足行走。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我不会笑妳的!」
见小丫头依然畏畏缩缩,他灵光一闪,「胆小鬼!」
「什……什么脱鞋就脱鞋,谁怕谁?!」算了!这青田石雕可是所有雕刻师傅们的梦中美玉,不去看上几眼,后悔一辈子可只能怨自己!
弯下腰,将泥鞋脱下来,再褪去湿透的布袜,光着一双脚丫子,大步跨进厅来。
呵呵……小丫头果然禁不起激!聂修炜扫一眼那双脚丫,挑挑眉,「是天足喔!」在明朝,女子很少有不缠足的。
「那又怎样?」摸摸头,她将脚丫子缩进裤管。天足又怎么啦?
「为什么没缠足?」仅仅好奇而已。他不是什么卫道人士,才不管女子必须缠足才合乎礼教这等无稽之谈。
「为什么要缠足?」理直气壮地回聂修炜一句,阿涛气嘟嘟地,「将一双脚硬是缠成什么三寸金莲,能挑水吗?能干活吗?」
她可是每日都有做不完的活,又不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再说,缠足多痛啊我爹娘才舍不得我受罪哩!」
「我又没说不好,妳气什么?」挑眉一笑,聂修炜越来越觉得她有趣,「我也不赞成女子缠足。」他们没必要为此争吵不停吧?
「本……本来……哈啾!」惊天一个大喷嚏,险些逼出她几滴泪来。好冷!浑身湿透,偏又刮起风来,阿涛双手环住身体,一阵寒颤。
「冻着啦?」聂修炜好笑地摇摇头,指一指厅旁侧门,「那里有我的一些衣物,去换一件吧!」也难怪,在雨中淋了半天,不生病才怪呢!
「不……不用……哈啾!」抹一抹鼻头,阿涛的声音开始含糊不清了。
「还逞什么强?」他索性上前拉住她,将她带往侧门,「妳生病了,谁帮我整理石头阁?」要不是这小丫头还有一些用处,他才懒得管她死活哩!
「不用不用。」她不想欠人家人情。
「别废话!喏,这给妳,先换上。」将自己平日所穿的一套衣裤拿给她,他也自取了一套衣物,「我去那边换,这里留给妳用。」
他笑着退出门,细心地替她将门关好。
咦?他原来也很关心下人嘛!
第二章
「青田石雕源於浙江,因青田产有叶蜡石,其色温润优美,具有『实、软、细、莹、色』等特徵,尤其有一种石名为『冻石』,最为珍贵。我说的对不对?」眨眨晶灿杏瞳,阿涛徵求聂修炜的认同。
「对!」这小丫头倒真有几分见识,「还有呢?」
「嗯——」歪头想一想,仔细回想爷爷曾说过的话,「还有就是青田石雕是依形布局,取势造型;依色取巧,因巧施艺,很具风采,特别适合在屋内摆设。」
「不错,接著讲下去。」聂修炜斜倚在凉杨上,单手支颔,注视著那个一论起雕刻来,便眉飞色舞、侃侃而谈的小丫头,但笑不语。
「青田石雕在雕刻技术上,以精雕细刻、不留刀痕、光洁温润闻名;而在雕刻种类上,以花鸟山水见长。」说完,阿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再来,我就不知道了。」
「很好嘛!看不出你懂得还真是不少!」聂修炜不吝赞叹。当今世上,如她般对青田石雕知之甚详的,在女子中实在少见。毕竟,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的才德并不见容於男人的世界。
「哪里,大公子见笑了。」阿涛又一次摸摸头,羞涩一笑。
除了在家与爷爷时常谈论石雕的话题外,她从没像今天这般与人侃侃而谈过。
「阿涛?」他试探地轻唤一声,发觉还算顺口,笑望著那个正神游的小丫头,发觉她挺有趣的。
以前,因为她刚来时整理玉器时的生疏,让他很不满,吼过她几次;而且,她的路痴也让他气恼自己府中竟养了这种无能之人,但如今看来,这个木讷平实的小丫头,也挺可爱的。
「阿涛?」他在她眼前挥挥手,想引她回神。她在想什么呢?一会皱眉挤脸,一会儿翻翻白眼,一会儿又摸摸头,多种表情,逗得聂修炜忍不住低笑。
仔细看她的模样,圆圆的脸庞、灿灿的杏眸、红润的唇,小巧的鼻头,长相算不上美,但尚可称为清秀。
再扫过她的小身子,有些胖,但在他眼里,却挺可爱的。猛地,他为自己突然窜升的念头而心惊,难道他——心动了?!
不会吧……
「发什么呆!」他恶声恶气喊道,存心吓她,以泄心中不爽的厌人思绪。
「啊?」阿涛一下子跳站起来,瞪圆杏眼,接著拍拍胸脯,有些委屈地嘟哝:「干嘛吓人啦?」
聂修炜大声地吼她:「雨停啦!还不滚?想留在清玉楼吃饭呀?」走走走,省得惹他心烦!
「没……没有呀!」她急忙冲到偏门後,慌张地将自己半湿的衣物换上,眼睛有些酸。
又不是她自己要来的,大公子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阿涛委屈地抱起聂修炜的衣物走到厅内,冲著杨上的聂修炜施施礼:
「奴婢告退!衣物洗好了就给大公子送回来。」施完礼,瞧也不瞧聂修炜一眼,便直挺挺走出厅外,套上自己的鞋袜,扭头就走。
「喂——」还是忍不住唤她一声,「你不怕迷路吗?」
聂修炜想弥补一下自己刚才的失礼,可,人家才不屑理他,昂首,顺著一条小径离去了。
「该死的!」聂修炜狠狠一敲凉榻。原本谈得高兴的气氛弄到最後不欢而散,他也很郁卒啊!
第一次,他有些痛恨自己的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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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涛,阿涛——」
幽静的聂府後院里,大夥习以为常地再一次瞧到那个团团转的小丫头,忍不住出口唤她。
阿涛又迷路了!
耳尖地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名字,阿涛急急地冲向声源处,「我来啦!」好棒,终於不用再绕圈子啦!
「你又迷路啦?」
「嘿嘿——」她好不意思地摸摸头,「梅香姊姊,你怎么在这里?」时序已快冬至,天黑得越来越早,平日晚饭之後,园中便鲜少有人来,她以为今天自己又要在屋外过夜了呢!
「因为王厨子说,府中就你一个没吃晚饭,大夥一听就知你准又迷了路,所以便出动找人了。」
梅香笑著摇头,「你进府也快一年了,怎么还老是迷路?」不是责备,而是疼惜,「走,我送你去西院,再不去,王厨子可就不给你留饭喽!」她伸手拉住那冰凉小手,带她前行,「你看你,天冷了,也不知道要多披件衣服!」
「我不冷啦!」正要再摸摸头,手却被梅香揽住,她一怔,问道:「怎么啦?」
「瞧,是大公子耶!」拉著阿涛躲到园中假山後面,梅香小声地道:「他好像刚从石头阁出来,会不会是有事找你啊?」
「不会吧?」阿涛眯起杏眸从假山石缝中望过去,果然瞧见龙头大人正走过来,沉著脸,阴阳怪气的,很是奇怪!
「我们要不要过去行礼,顺便问一声?」梅香觉得挺为难的。眼不见为净地走她们的,当然好啦,因为阿涛正饿著肚子。可万一大公子有事要找阿涛,该怎么办?
「不要。」想也不想地否决梅香的提议,阿涛闷声地说:「见了他,我就甭想吃饭啦!」扭头拉著梅香,她绕向一条小路。
自几月前在雨中迷路被大公子救了之後,大公子便失了踪影,再也没到石头阁来过。喔喔,千万不要误会,她才不是想他,而是那次他无缘无故吼她,这委屈她还没忘记哩!既然知道大公子变脸如翻书,那她干嘛要无聊凑上去找骂挨?她又不是有毛病,自然是有多远就躲多远喽!
於是,两条小毛毛虫便偷偷摸摸地溜掉了。
哼!好样的,竟然敢躲他!聂修炜利眸扫向阿涛离去的身影。
「大公子,要不要我去叫阿涛回来?」秦朝阳勾起唇角,微笑著询问。
大公子这几个月来很奇怪,不再去石头阁欣赏他的宝贝玉雕,反而老是暗中盯著阿涛,好似怀有某种目的……很耐人寻味哟!
「叫她做什么?」压迫的视线转扫向身旁的人,逼得秦朝阳缩回脸上的贼笑,他冷冷哼道:「你最近很闲是不是?」竟敢管起他的事来!
「哪有!」朝阳忍不住哭天抢地,模仿聂家二主子的样子,「我才跟大公子从浙江回来,连自己的窝都还没回过,大公子忘记了吗?」他可是有妻子的人,又不像大公子,身无家累。
「少学箸文的贼样!」聂修炜咬著牙挤出一句,「他人又到哪里逍遥去了?总管怎么说他几天没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他又不是二公子的贴身护卫射月,怎会知道二公子的行踪?「大概又窝到哪个『美人坞』看美人儿去了吧!」
二公子聂箸文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嗜好——爱看美色。只要见了貌若天仙的姑娘,总会痴望著,然後摇头晃脑地评论一番。他的居所至今已收集了众多的美人图,并继续增加中,甚至,他还将他的居所改名叫作「美人坞」!
而射月,是他秦朝阳的亲兄弟,两人自幼便被聂老爷收养,跟著聂氏兄弟习武习文,长大後便荣任护卫之职,直至今日。
「该死的!」忍不住低咒几声,聂修炜脸色有些难看。
这聂府可是他们两人共同担起的耶!为什么那小子总是不负责任地到处逍遥,而他却得苦苦卖命?
「那个总长不大的死小子!」
恨恨地撇过脸,聂修炜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却忘了,自己也才年仅十九,而那「总长不大的死小子」,只不过小他一岁而已。
「大公子,还要再等下去吗?」天已暗,在寒风中傻站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等?等谁呀?」聂修炜大吼一声,「你不累,我还累了呢!」他扭头甩袖,怒气冲冲地走了。
秦朝阳忍不住咬咬牙。明明是大公子要等的,怎么成了他的不是了?
好想念那个沉稳风趣的大公子,一举手一投足皆显露出无人可及的成熟男子气质,而待人接物更是颇有大将之风;哪像现在,一天到晚吼来吼去,气质全无,他才是「长不大的毛头小子」哩!
秦朝阳摇摇头,翻翻白眼,无奈地跟在行为失常的聂修炜身後,走啦!
冬天到了,可一股温温的暖意,却悄悄笼罩了京城聂府的四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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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气那个路痴丫头老是躲著他的行径,可入了夜,聂修炜还是抵不过心中的渴念,紧绷著俊脸,悄悄步往石头阁——
他才不是想那个路痴!而是……而是要现现自己刚从浙江青田寻回的宝贝,顺便馋一馋那个路痴啦!
对!而且还要拿回他的衣服,都好几个月了,怎还不给他送回去?想霸占呀?
聂修炜的脚步越来越快,如一阵狂风,来势汹汹地扫向石头阁。他跃过紧闭院门旁的石墙,轻飘飘地落在石头阁的院落中,放眼寻找有亮光传出之处。
啊——在那里!
聂修炜迈开步子,朝阁内西角一小石屋走去。
微弱的灯光从纸窗里微微透出,清脆的刻石声如有节奏般传入他的耳中。
这么晚了,还在雕刻?
微皱眉头,聂修炜心中有些不满。伸起手,他正打算大力拍窗吓她一吓,可手才触上纸窗却又收回来,改在窗纸上戳一个小洞,眯起眸子,悄悄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