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宁可信阮弃悠也不信她,她好可怜!
如今为了赌一口气,她打算在今儿个将所有帐本都整理好,谁知道他们竟陪着他作乱。
到底是谁准他们踏进她的院落?当初不都说好了,得要通知一声吗?如今却无视她的存在!
为了整理好这些杂乱的帐本,她觉得自个儿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眼看都已经一更天了,她连一本简略的粗帐都还没弄好,要怎么赶在明儿个把所有的帐本都弄好?
傅摇光全身乏力地跌坐在案前,扁起嘴瞪着乱得像是一座小山的帐本,突然觉得头疼得紧。
她为何会笨得中了他的计谋?他分明就是故意激她上当的,自个儿为何笨得往他已经挖好的洞里跳?
是她变笨了,还是他的计谋愈来愈高竿?倘若再这样子下去,她要怎么斗得赢他?若真的被他比了下去,她往后岂不是得要仰他鼻息过活?
「如此月色,三小姐怎么独坐书房里发楞哪?」
「喝!」
他戏谑的嗓音突地传来,教她不由得身子一颤,有些错愕地瞪着出现在窗台边的他,直觉心口隐隐跳颤;一股寒意从脚底板放肆地窜上脑门,几乎快将她逼出一身冷汗。
「怎么了?」他趴在窗台上,似笑非笑地睇着她。
「你不是在前头吗?」她回过神,微恼地吼道。
踏进她的院落,已经教她有些不悦,如今还敢踏到她的书房外。
「我是怕你一个人无聊,特地来邀你到前头听曲的。」他挑起浓眉,目光定在她紊乱的案桌上。「不过……照这情况看来,你好似忙得很,分身乏术了。」
「不忙,我一点都不忙。」
见他睇向案桌,她偷偷地将一干帐本推到另一头,就是不想被他发现她的帐本其实乱得一塌胡涂,尽管他有可能早已发现,但是只要他没说出口,她就当他没发现。
「是吗?」
「你怀疑吗?」
她说是就是,他凭什么再三追问她?他该不会忘记谁才是主子吧?就算爹很赏识他,他也不过是个弃儿,是傅府一手栽培的总管,他得要搞清楚自个儿的身分。
「不敢,那么……不知道三小姐要不要一同听曲?」他坏心眼的笑着。
「我……」
该死,自个儿怎么又上当了?
明明才三申五诫,要自个儿好生提防,怎么过不了一刻钟,她随即又做了蠢事!
要花上一晚的时间整理帐本,已是蠢事中的蠢事,如今若接受他的邀约,她就连整理帐本的时间都没有了,明儿个要拿什么去见他?但是现下若拒绝他,岂不是教自个儿难堪?
唉!她的意气用事,总有一天会害死自个儿!
「不知道三小姐意下如何?」眼看大鱼就要上钩,他是乐在心里却不动声色。
「若是手头上有事正忙着……」
「不忙!」
如果被他知道她现下正忙着明儿个要交的帐本,才是真正的丢脸……罢了!明儿个的事,明儿个再说,眼前先处理这一桩,至少要先将自个儿的面子守住,是不?
至于帐本……回头再拼吧!
第三章
看来得赶紧想办法,快快撑出一张矛箭都刺不透的脸皮面对他才成……
傅摇光好似做错事的娃儿,坐在布坊后院的亭子里,别开眼佯装不瞧他,却又不断以眼角余光偷觑着他的反应。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大抵可以猜到他待会儿会吼得多大声,只希冀别教外头的客倌们听见。
但话又说回来,其实怪不得她的。
谁教他昨儿个邀她听曲,而她也傻楞地再次上当,陪着他们四人听曲,还顺便看了出戏,直到东方泛着鱼肚白,才曲终人散;然而,她却不能回房休憩,而是冲进书房,准备一鼓作气地整理帐本,谁知笔才上手,瞌睡虫随即登门拜访,而她立即不支倒地,放任瞌睡虫领军占领。
待她醒来时,已经快要晌午,案桌上的帐本悲惨得滑落一地,更有几本沾上了墨,糊成一片。
「三小姐……都是这般作帐的吗?」
半晌后,他搁下两本面目全非的帐本,俊脸上依旧带着笑,然而额边却暴凸两条青筋,教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你……变了。」
「我变了?」他不由得一愣。
「你不该是这种反应的。」害她还偷偷地摀起耳朵,可他却没有大发雷霆地对她一阵大吼。
以往若是遇上这类事情,他通常都暴跳如雷、扯开嗓门吼得没完没了,就怕外头的人不知道她究竟干了什么蠢事,如今他却……感觉他好象更加阴沉了几分。
无怪乎这回见着他,总觉得有几分古怪,原来如此啊。
「不然,你觉得小的该怎么办?」他露出阴冷的笑走到她跟前。
「乖乖闭上嘴。」她建议道。
尽管他答应的可能性不高,只希冀他不要老是顶撞她。
「作梦!」
他俯近她耳畔,冷不防地咆哮一声,吓得她霎时瞪大眼,随即恼怒地瞪着他。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你不要忘了自个儿的身分,不要以为有我爹当你的靠山,你就能对我放肆!」不管怎么样,她终究是傅家三小姐,他怎能老是顶撞她、羞辱她?
「我是什么身分?」他敛去和气的态度,霎时变得狰狞如鬼。「你该不会忘了我是你的夫子?」
混蛋,亏她说得出这种话来!她幼稚、任性、肤浅、意气用事,简直愚不可及!
「我……」她都把那桩事给忘了。
「瞧瞧!我教你做帐本,你竟是这般作法?帐目不清不楚、价目不清,进出也不清!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他索性拿起一本帐本往她身上丢去。「我瞧你分明连帐本都不会看,你还同人做什么帐本?你知不知道你丢的是我的脸?」
帐本、习字全都是他教的,然而……瞧瞧!上头到底爬了几条蚯蚓和蝌蚪?她的字不清不楚,全都混在一块儿,说龙飞凤舞是抬举她,说穿了,根本就是鬼画符,谁瞧得懂?
难怪老爷会要他赶紧回杭州一趟,看来原因就出在她身上,简直丢尽了他的脸,笨蛋!
「我……谁说我看不懂帐本?」她恼火地瞪着他。
他好大的胆子,居然拿帐本砸她,他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娃,能够被他随便吓唬的吗?
「妳看得懂?」他不禁冷哂,连忙退开几步,省得自个儿一时沉不住气,跑到她面前忘情地狂扁她一顿。「依我看来,你八成连银两是怎么换算的都不知道。」
「你在胡说什么!那种事……」
「那你倒是同我说说,一贯钱到底等于几文?」不等她辩驳,他随即无情地截断她的话。
「那个……」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她不由得顿了一下,才嗫嚅地道:「大概是……」
「一千文?」
「对对对,我正要说,可惜教你抢先了。」不是不说,是他没给她机会,怪不得她的!
「对你的头!今年年初改为一千一百文了,你居然连这件事都不晓得?」见她分明是一头雾水,他不禁恼火地吼道。
「我……」可恶!他居然挖个洞教她往下跳。
「我再问你,一两有几文钱?」他阴沉的直瞅着她倨傲的表情。
「一两……」
「我再问你,铺子里一匹织绢卖多少?」他的声音微颤,正极力隐忍几乎要冲出胸口的滔滔怒火。
不行,他真的撑不下去了……一想到她笨得无法无天,他就忍不住想悬梁自尽,省得活在世上丢人现眼,若真的逼他走到那一步,他非得拉她当垫背不可,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她!
「那个……」好可恶!他突地问她这么多问题,问得又急又快,教她怎么反应得过来?再者,她向来是不管这等小事的。
「罗锦呢?丝绸呢?」他愈问愈恼火,脸孔益发狰狞,仿佛想冲上前将她大卸八块。「水波缎?杭云锦?」
他一发怒,便如泛滥成灾的钱塘江口,气势惊人,怒潮直往她身上扑,好似要逼她去死;他以为凶她个两句,她便会吓得花容失色,一路哭回傅府吗?得了!她又不是当年那个无知又不经事的娃儿。
「不知道又怎么着?」她没好气地道:「这些事有管事处理,根本就不需要我烦心。」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是掌柜?身为掌柜,哪需要记这么多琐事?
「身为掌柜,你居然连自家铺子里卖的布匹是什么价位都不知道?你怎么能够笨得连一贯钱是几文、一两是几文都不知道?」可恶!千万别同他人说她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否则他会羞得跳江自尽!
「我知道那些作啥?我只要帐照记、货照出,银货两讫,不就得了?」凶什么?以为他一横眉竖目,她便会怕他吗?
得了,她不信这一套!三年前不信,三年后一样不信,看来……她一定得再找个理由,教爹把他撵到更远的地方去。
「你说这是什么蠢话?三年多前,我便已经告诉过你,身为掌柜要打理的不只帐本,更不同一般商行的往来,还有非常多细节必须注意,上至商行往来,下至伙计品德,全都在你的管辖范围,你现下居然这么理直气壮的同我说?你简直是朽木不可雕!」怒火攻心的阮弃悠毫不留情地斥责她。
哼!是他笨,笨得以为她多少有点脑袋,该会明白的,终究是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千金,打从一出世便教人呵护得像个宝,她哪里需要懂这么多,是不?
反正她只要把自个儿打扮得娇俏些,等着她爹替她觅一门好亲事,乖乖等着出阁不就得了,哪需要投身这满是铜臭味的商行?
这压根儿没吃过苦的娘儿们,她根本难以体会饥寒交迫的窘境,哪里需要为了一份差事尽心尽力,她只要把自个儿装扮得像是个花魁,成天跑到布坊里晃上几回,下工之后再佯装忙碌地回到府里……
混蛋!老天怎会特别厚待这等不事生产、又自以为功德无量的蠢蛋?未免有失公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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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回来作啥啊?」傅摇光不甘示弱地吼回去,美颜微微扭曲。「你在苏州待得好好的,这时回来作啥?」回来唾骂她,他心里便会觉得快活不成?
「你以为我爱回来吗?倘若不是因为你这个笨蛋,我会回来吗?」好样的!她居然敢问他到底是为何回来,他现下总算明白老爷为何要他赶紧回杭州,全都是因为不长进的她!
明知她不长进、明知她是个贪玩胡闹的富家千金,可他还是掏心掏肺的教导她,岂料她居然不长进到这种地步!
「我?」干她底事?
「原先我也不懂老爷要我回来的用意,不过现下我知晓了。」他恼火地道。
一定是老爷受不了她的蠢脑袋,要他赶紧回来支持。
八成是先前的管事走了之后,老爷才发现她根本一窍不通,真的把他的脸都给丢尽了,真不想承认自个儿曾经教过她。
「什么意思?」他好似拐个弯来嘲讽她。
阮弃悠没好气地别开眼,瞅着一桌子的帐本,他挤出冷笑,讽刺道:「想要我别回来,你就要争气点,别老是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弄点成果教人欣赏,成不成?」
「你!」
「别以为我喜欢回来,虽说这儿是总铺子,但我在苏州倒也开拓得不差,只要你别胡乱搞些浑事,我会在苏州待得很开心的。」要是不说清楚,她定会误以为他回来是为了她,呸!别把他瞧得太低俗了,他可不是市井里头的寻常男人,他可是有远大志向的男人。
「你大可别回来,又没人逼你!」她恼火地吼道,执拗地别开眼,突地勾唇冷笑。「哼!你一回来便找我,可别说你是为了见我才回来的,本小姐无福消受。」将他一军了吧?哼!总算是稍微堵住他的嘴了。
阮弃悠不禁翻了翻白眼。「别以为我想回来见你,我只要一见着你的蠢脸,我就忍不住生气。」她说的是哪门子蠢话?
「阮弃儿!」她气得直跳脚。
「我说过别再那样唤我,你有种就再喊一次看看,我非要你后悔不可!」他恼火地瞪着她。
她不由得扁起嘴。呜呜,竟敢威胁她,而且自个儿居然真的吓到了。
「我告诉你,倘若你不是老爷的女儿,你别想要我这般忍气吞声。」他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才对她百般忍让。
「笑话!我只瞧得见你对姐姐们献殷勤,你压根儿没给过我好脸色!」哼!说得好似他给了她多大的恩泽,他是不是搞错了?当年若不是爹捡他回来,他现下不知道沦落到哪里去了。
一样都是爹的女儿,他的对待方式却是截然不同,他每瞧见她,不是冷嘲热讽,就是视若无睹……亏他还说什么百般忍让,真是笑话!
「你怎么不想想自个儿有多差劲?」
「我?」她气得瞠圆水眸。
「大小姐掌管织造厂,管理得有声有色,厂子里每年都会推出许多新颖的玩意儿,教铺子的生意更加蒸蒸日上……你千万别同我说,你连布坊里所卖的琐碎小玩意儿都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睇着她突然丕变的脸色,他不禁微眯起眼。
「我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呼……」还好,还有救!
「你那是什么嘴脸?」他真是把她瞧得太扁了,好似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方才不过是讶异于他也会夸奖人罢了。「你这么说大姐,我倒也认同,但是我对大姐的行为举止,可就不怎么认同了。」真是太可怕了!他居然夸人夸得这般正经,这还是头一遭呢。
「大小姐的行为举止,我管不着,我管的是她是否将织造厂给打理好,其余的都不干我的事。」他可没权利管到大小姐的生活小事。
「哼!」她不服气地扁起嘴。
嘴巴在他脸上,他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就算把大姐说成观世音菩萨,她也管不着。
「至于二小姐……那就更不用说了,她的行事作风是大伙儿有目共睹,说她是现今奇女子也不为过。」说到二小姐,简直是他心中的骄傲,她几乎将他所教的事物,全都举一反三地发扬光大,他真以她为荣。
「是吗?可是许多人都说二姐个性乏味,行事既专制又跋扈。」她想也不想地道,只觉得他的夸奖听来刺耳。
啐!二姐把绣坊打理得成功,这就叫好?
他想要狗腿,也不该要到她跟前,他该直接到姐姐们的面前说才是,同她说有什么用?
不过说真格的,她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正经地夸人呢,以往他夸爹、夸一些往来商行的掌柜,教她每听一回,便心生呕意一回,但今儿个他夸得可真够诚恳,好似是发自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