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曾观战两次,难道没发觉两人的武功路数相近吗?像是同门师兄弟在过招练习?」
清云道长沉吟了起来。「他们的武功路数倒不见得相似,不过我看他们对对方会采什么招武回应,似乎胸有成竹,的确有几分师兄弟过招的感觉。只是我认为这是因为两人比试了好几次,难免会熟悉对方招式,不足为怪。」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江湖中人很少知道他们的关系。对了,晚辈先前曾询问道长,观战的要求是吕师叔提出,还是道长主动提起的,道长还没回答呢。」
「也不是谁特别提起,当时本座认为两人武功在伯仲之间,比了几次仍不分胜负,似乎没必要再比下去,以免造成两败俱伤。吕堡主则微笑的要我不必担心,若是觉得不妥,不妨陪同他一块去赴约,可以顺便为他护法。」
「那么第二次观战也是吕师叔邀请的吗?」
「可以这么说。」
「晚辈再请问,今次吕师叔与家父的比试,可有再向道长提出邀请?」
「有。」浮现在清云道长脸上的沉痛有着无尽的遗憾与懊悔,除此之外,还有一抹要诉说什么难言之隐的痛楚,使得他的声音显得特别的瘖哑。「本座与吕堡主原本已经约好,可就在与吕堡主约定起程的前一晚,本座在行功打坐时忽然觉得身体不适,险些走火入魔,昏睡了三日才逐渐恢复。」
「事情发生得太凑巧了,莫非有人想阻止道长陪同吕师叔前去赴约?」姚静疑惑的问,清亮的明眸泛露出智慧。「道长功力精湛,武林人人皆知。如果当日有道长在,那名凶徒必然无法得手,吕师叔与家父也就不会遭人暗算了。」
清云道长如受重击,饱经岁月洗礼的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显然这个意念曾在他脑中出现遇无数次。吕笑天是他生平至交,他却在他最需要他时未能伸出援手,实为他平生最大的遗憾。
「这只能怪凶手太过狡猾,道长不要太过自责。眼下我们必须化悲愤为力量,想办法查出杀害吕师叔的凶手。」姚静见他神情悲痛,安慰他道。
「可是要怎么追查?」听到这里,吕锻金再也按捺不住。知道凶手早有计画,事先阻止清云道长陪同她父亲赴约又如何,还是不晓得凶手是谁呀!
「吕师叔身受凶手一掌,他的后背一定有留下掌痕。可是你们已经为他人殓,不然的话……」他伤腾筋的回答。
吕锻金心头涌上矛盾,如果要找出凶手,就得打扰父亲的亡灵,她是否应该……
「驻留本堡的陈大夫与我一同检验过先师的遗体,的确在背心部位发现一枚掌印。我已经描下。」李岩的开口解决了众人的难题。
「方便借我一看吗?」姚静问。
他看了他一眼后点头。
就这样,李岩扶起师妹,把前来拈香的众宾客交给堡中的执事接待,领着清云道长、姚静与谢锋鎏进议事厅,丁烜毅也厚着脸皮跟来。
李岩取出描图给他们观视,还将陈大夫召来。
「从掌印看来,可看出此人骨节粗大修长,而且是左掌。」清云道长首先开口。
「这表示此人是左撇子。」丁烜毅说。
「未必。」姚静摇摇头。「如果限定在左撇子,可能反而着了凶手的道。这只表示对方是以左掌偷袭吕师叔。」
「一般人都会以自己惯用的手掌施力,不是吗?」
姚静似笑非笑的看向丁烜毅一脸的不服气,语带调侃的道:「话虽这么说,不过一名练武者右手拿剑左手使掌不算难事。譬如影剑门好了,我敢说丁少门主必然可以做到这点。」
他闻言语塞,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姚静不再理会他,转向陈大夫。「请将我吕师叔身受的掌伤描述一遍。」
「是。」陈大夫朝众人拱了拱手,开始叙述。「据老夫与李少爷检视,烙下掌痕的皮肤周遭有似火焚过的痕迹,烧伤直达内腑。老夫从未见过这种掌力,就好像手掌可以发出火,沿着血脉烧进人的体内。」
「有这种事?」清云道长脸色一变,表情惊疑不定。「本座有次曾与吕堡主开玩笑的说,世间有所谓的寒冰掌,不知有没有一种火焰掌。记得吕堡主当时曾神情严肃的告诉本座,世间是有类似火焰掌的武功,不过是叫火云掌。」
「火云掌?火焰掌?」吕锻金皱眉苦思,为何她没听过父亲提起?
「他还说,火云掌的武功秘笈是他师门的收藏,不过连他师父都不曾练过,因为这是一种极为霸道的武功,虽然与他师门的其他武功出自同源,却不是一般人的体质所能练成,所以师门向来只收藏而不修练。本座后来问他该秘笈如今何在,他的表情转为沉痛,只是摇头而没再往下说。」
议事厅里陷入短暂的沉寂,吕锻金心头充满绝望,有种大海捞针的感觉,从未听过江湖上有人使过火云掌,而知道火云掌下落的父亲又死在火云掌下,她要怎么找到这个使火云掌的凶手?
「我看这件事……」清脆悦耳的嗓音有如在黑暗的心灵里划亮火折子,将吕锻金从悲伤的深渊拉回,阴郁的眸子紧跟着亮起光芒。
是呀,她怎么会忘了姚静的能耐?他是那么聪明呀。那晚在楼兰阁,他轻轻松松的便将她从一场恶劣的阴谋中拯救出来,没让她犯下更愚不及可及的错误。所以这次他一定也能查探出真相,助她找出杀父凶手!
「姚静,姚静……」她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无助与悲痛,不顾一切的扑向他,抱住他娇小的身子,泪水决堤而下。「帮我,求求你,我现在只能指望你了。」
她悲戚哀痛的恳求令人动容,可被她突然抱住的人儿却有些喘不过气来,尤其被她脸上的泪水与鼻涕不客气的糊了一身,姚静的表情顿时哭笑不得。
最糟的还不是这样,不约而同从两个方位投射过来的杀人眼光足以将他冻成冰块,他不禁要哀叹自己是招谁惹谁。是吕锻金投怀送抱,又不是他去抱她,谢锋鎏与丁烜毅没理由妒恨他呀。
可他们为什么要妒恨他?姚静慧黠的明眸闪过一抹了然。
「吕姊姊,妳先别难过,我一定帮你找出凶手。」他想将她推开,无奈她像软骨头般的捉住他不放,他只好轻喟了声,任她抱住,开口对众人说:「以我们有限的线索想查出凶手的身分可说是困难重重,但并非不可为,毕竟我们手上的三条线索仍有作为。」
「三条线索?」谢锋鎏一脸茫然,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有哪三条。
姚静只是朝他一笑,接着道:「第一条,擎天庄在当天于棋盘岩下捉到两名配合凶手扰乱一堡一庄耳目的黑衣人,不过这两人全是自湖广雇来的杀手,并不晓得雇主的身分,我们循线追查看看可不可以从接头人那里问出端倪。第二条,吕师叔与爹爹既然是师兄弟,他老人家就有可能知晓火云掌的事,回去之后我亲自跑一趟药王谷。至于第三条……」
他将目光转向清云道长,「道长在与吕师叔约好往棋盘岩的前一晚遭人暗算,以致无法成行,依我之见,道长可能是中了某种毒。此毒能让道长在毫不察觉下身受,却只昏迷了数日,而不至于丧命,足见下毒的人只是想阻止道长前往棋盘岩,并无取你性命之意。道长可从这方面调查,看是何人有此本领潜入戒备森严的点苍派,连功力深厚的道长都察觉不到对方的侵入,还不知不觉的着了他的道。」
「无量寿佛,本座会尽力而为。」他垂下目光,表情凝肃。
笨蛋!我是在暗示你的徒子徒孙里有叛徒!凭你这个臭老道,就算尽十倍的力也不见得能查出个……臭气!姚静在心里骂道,表面上仍不动声色。
「道长既然这么说,我等就翘首等你的好消息。」他扬了扬眉,总算能略略推开吕锻金涕泗纵横的脸颜,看进她眼中的泪雾迷茫。「吕姊姊,李大哥,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们商量。」
「你说。只要是你讲的,我跟师兄一定全力配合。」此时的吕锻金拿他当救星看待,只要他说的话都当成圣旨。
「是这样的。」姚静以眼神示意谢锋鎏靠过来些。「为求以后我们能合作无间,在下建议擎天庄与笑天堡结成同盟。以后只要笑天堡有困难,擎天庄定然会全力相助,反之亦然。不晓得吕姊姊与李大哥是否愿意?」
「这……」吕锻金犹疑的看向师兄,见李岩不像有反对的意思,于是道:「姚静,你这个建议当然好,我眼下是六神无主,只能指望你了。」
「吕姊姊快别这么说,只要有用到我们兄弟的地方,我和大哥都会全力以赴,咱们现在是同病相怜。笑天堡因为吕师叔的身亡,你跟李大哥得挑起堡中的事务,肩上的责任重大;而擎天庄在家父进药王谷之后,所有的重担都交给大哥和我。咱们四人之前都不曾担过这样的重任,以后得互相切磋、扶持,让笑天堡与擎天庄继续屹立不摇,甚至比以前更好。」
听他这么一说,吕锻金与李岩悲愤的心情都被激起雄心万丈。他们不能让父亲、师父一手创立的笑天堡败在他们手中,一定要找出凶手,光耀门楣,以安慰老人家在天之灵。
「姚静,你说得好极了。我们就请清云道长见证我们的结盟,从今而后,笑天堡与擎天庄互相扶持,如兄如弟。」吕锻金擦干泪水,眼中充满决心。
有了奋斗的目标后,丧父之痛仿佛能稍稍减轻些,她注视向姚静沉静美丽的容颜,心里仍有种惊艳的感觉。他是那么美丽,美得让人仿佛只要瞧着他,就可以把所有的忧伤、疑虑全都抛去。她忍不住想着,如果能常常看着他的脸,依偎着他香软的身躯,也许她就可以不那么悲伤了。
「你可不可以住进堡里?」她捉着他的手,热切的道:「陪我几天好不好?爹死了后,我……」新的泪水重新聚集,她忍不住将脸靠向他胸怀,「我不想一个人,我……求求你,留下来陪我……」
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姚静的表情显得很尴尬,他朝谢锋鎏气得咬牙的表情无奈的眨眨眼,低下头安慰她:「吕姊姊,你如此诚恳的邀约,我跟大哥欣然从命。我们会留到吕师叔出殡的时候。」
「谢谢你……」她更加用力的抱紧他,将脸埋进他馨香的怀抱,任那股令人迷醉的芬芳盈满鼻腔,在那里找到一种值得信任的温暖,一种她从小就渴望拥有的亲情、关爱。
厅里的其他人见她搂着姚静不放,不禁面面相觑。李岩虽觉得不妥,却不忍上前拉开师妹,她好不容易才从悲伤中恢复过来;谢锋鎏暗暗生着闷气,却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气什么;陈大夫与清云道长则尴尬的别转过头,至于丁烜毅--
他垂下眼睫,看不出眼中的情绪,只是一张脸显得更加阴沉。
第四章
位于碧波琉璃的洱海滨,背靠着苍翠峻峭的点苍山,加上大理四季常春的气候,造就了笑天堡处处花红柳绿的景象。
花木岂知人的悲喜,犹如往年般欣欣向荣,只见松杉林木挺拔,山茶、杜鹃、玉兰……等等花卉开得妩媚,依然是看山似苍龙迭翠,见水如半月拖蓝,巍峨的亭台楼阁如出云烟之上。所经之处,但觉香风满道,芳气袭人,哪里有一丝伤惨的悲凉?
「怪不得人家说草木无情。」吕锻金忍不住感叹,旋又有另番想法。「话也不能这么说。我悲自我悲,跟草木有啥关系?它们是依时令开花结果,非因人的喜怒哀乐。就算同样是人好了,爹爹的过世最伤心难受的是我跟师兄,其次是爹的故旧,不认识爹的人要悲也悲不起来呀。」
眼眶难受的感到酸涩,她用力甩了甩头,捂住揪痛的心房看向明艳的海棠。
「别哭了,再哭也唤不回爹来。」她吸了吸鼻子对自己说。「我再伤心,也只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姚静说得对,我必须要振作起来,把武功练好,不然等他找到凶手时,我可没本事为父报仇,到时候若反被对方杀死,爹在九泉之下无法瞑目。」
下定决心后,吕锻金用力拔出手中的宝剑。匡郎一声,剑光灿如秋水,望着宝剑,眼眶再次的灼热。
这柄剑是去年生辰时父亲送她的礼物,剑光一如往常灿耀,而送剑的人……
她连忙咬住下唇,忍住满腔的悲愤,对着宝剑发誓,要用这三尺青锋为父亲报仇!
心念电转下,她人如蛱蝶穿花轻盈飞起,来到一旁的空地,手起剑落,展开水银泻地式的拂招。只见交光飞刀,欻忽若神,绵绵剑光幻影成千,带起阵阵凌厉的剑芒。足部在松树干一点,从上往下扑掠之势,又如老鹰搏鸡,端的是气势惊人。
这套剑法是她父亲自创出来,吕锻金练了不晓得有几百遍了,自是驾轻就熟,但没有一次像这般充满力量。那是愤怒,是遭逢父丧后积压在心里的悲愤,她只当杀父凶手就在面前,毫不留情的把最狠厉的招式往对方招呼。
这番发泄只可怜了舞辜的树木,在剑风无情的扫荡下,落得枝摇叶落,活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摧残,现场只听见咻咻咻的尖锐破风声不绝于耳,直到全身力气用尽,她才停下剑势,靠在松树干上气喘吁吁,感觉着汗珠自烫熟的皮肤往外冒,淌满她的脸。
「吕姊姊……」
迟疑的呼唤自前方传来,她抬起困乏的眼皮看过去,只见姚静怯生生的朝她笑了笑,身边还有谢锋鎏及她的侍婢。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她将宝剑收进剑鞘,挥去脸上的汗珠,向他们走来。
「在吕姊姊削树的时候就来了。」姚静咋了咋舌,开玩笑的说:「哇,你的剑法好厉害,幸好这是株松树,要是人的话,早被你削成肉棍了。」
吕锻金闻言回头一瞧,发现先前还枝叶茂密的松树如今只余些许断枝残叶,地上满是狼藉,不禁对自己的作为感到一阵羞愧。
「见笑了。」她不好意思的道。「刚才只顾着练剑,没想到会把树削成这样,哎,你们一定认为我很凶暴吧?」
姚静似笑非笑的睨了谢锋鎏一眼,后者眼中仍有余悸,显然还没从吕锻金的剑招造成的破坏力量里回复过来。
「吕姊姊别这么说。」他体贴的送上侍女绞好的毛巾,让她拭脸,等她喝过茶后,接着道:「看吕姊姊使剑如此用心,我好为你高兴。恭喜你已经走出丧父之痛,振作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