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又勾起姊姊的伤心事,该打。」
「没事、没事。来,我们到那边坐。芽儿,你叫厨房送些点心过来,让我们品茗谈心。」她边吩咐,边招呼他们进凉亭坐下。
姚静游目四移,欣赏了一会儿附近百花盛开的美景,将目光收回,投向艳丽不输眼前风光的吕锻金。
「说真格的,我见姊姊年龄虽小,艺业却不凡,忍不住又羡又妒。笑天堡有姊姊与李大哥,必能一日比一日兴盛,反观我们擎天庄,大哥的武功吕姊姊是见识过了,想靠他振作起擎天庄可比登天还难呢!」
「喂,你这么说太过分了吧!」谢锋鎏气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脸颊涨红了起来。「我是哪里惹你了?」
「你没有惹我呀,我只是实话实说。」他表情无辜的回答。「你的确败在吕姊姊手上咧。」
「你!」提起这桩丑事,谢锋鎏受伤的男性自尊就隐隐作疼。
这几天住在笑天堡里,每天被姚静拉来跟吕锻金见面,每次见到她时,心中便涌现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明明该怨她、恨她的,可是见到她脸上的悲痛,对上那双汪汪的泪眸,他竟也鼻子酸酸的,眼眶里湿漉漉了起来。
可该死的,他还是忘不掉她带给他的屈辱。她让他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无能。自以为是的男性魅力原来是这么不堪一击;本来还认为自己有几下子,却在她手下败得那么凄惨。天哪,他怎么不干脆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也省得面对她时自心底往上冒的难堪!
「姚静,你别这么说。」吕锻金的表情显得局促。
她垂下眼睫,偷觑向谢锋鎏--她现在已经知道谢锋鎏其实不是她想的谢风流了。虽然他不该去那种地方……反正那件事错在于她,而不是他。就算他跑去烟花地,她也没资格做任何评判,白白打了人、又把他羞辱了一顿,于情于理都是她不该呀。
瞧他现在每次见到她时,脸上总是表现出一副明明很不想见她、又被人逼着来见她的无奈神情,教她看了也跟着不好受。哎,也难怪啦,任何人被这么错待之后,能像他一样维持基本的礼数已经很难得了,要是换成别人,早拿她当成毒蛇猛兽看待,避之唯恐不及。
「其实我觉得……他……没那么不好嘛。」她深吸了口气,昧着良心为他辩护。不就是武功差了点,人风流了些嘛。「武功可以苦练……」妓院以后也别再去了,她暗自附加了一句。「现在或许不如我,五年、十年后,说不定反而比我强呢。」
「五年、十年?」姚静差点瞪凸眼睛,他不认为自己可以等那么久。深黑的眼眸半是调侃、半是无奈的投向谢锋鎏。「我可不想落得跟诸葛亮一样鞠躬尽瘁,我说阿斗呀,你可不可以争气一点?」
「我不是阿斗!」他原先还欣喜吕锻金肯为他讲话,没想到姚静接来的话却教他气吼出声。「只要给我五年的时间,我一定可以--」
「这可是你说的喔。」姚静怕他反悔,赶紧道。「我不敢说可以让你成为武林第一人,但只要你肯照我的安排勤练武艺,我保证至少那个丁烜毅绝不是你的对手。」
喝,好大的口气!
吕锻金暗忖。丁烜毅被认为是仅次于她师兄李岩的西南武林年轻一辈高手,姚静想让谢锋鎏那种三脚猫功夫赶上人家,大概是仅次于登天以外的难事吧!
但她仍然附和的点头,「谢师兄,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
谢锋鎏闻言深深看她一眼,深黑的眼眸灿起某种难以言喻的光芒,看得吕锻金心头鹿撞,胸臆间一阵莫名的翻搅。
她感到困惑、迷惘。
那双眼睛老是给她一种不曾有过的奇特感觉。记得两人初次见面时,她就觉得他的眼睛好邪,一对上便令她呼吸急促,心跳不听话的似要跳出喉腔,及至两人在她父亲的灵堂上重逢,他眼里的关怀与怜惜,将她从悲伤的深渊拉回现实,麻木的知觉又有了反应。
后来他与姚静搬进笑天堡,时常跟着姚静前来探访她,静坐一旁拿那双若有深意的黑眸瞅视着她。每当她察觉,想去捕捉他的视线时,他就倏然转开眼光,但她知道他在看她。
那是种无法形容且令人困惑的感觉。似乎只要他在附近,他的存在就变成了一种她无法忽略的知觉。
姚静将两人的忘情对视看在眼里,心里有了谱,俏丫鬟芽儿此时领着侍仆送来香茗与点心。
他啜了口香茗后道:「吕姊姊,我们在这里叨扰也够久了,吕师叔既已出殡,我跟大哥也该告辞了。」
「这么快?」她慌了起来。
「我们已经在这里待十天了,吕姊姊。」他嘴角微扬,漂亮的黑眸似笑非笑。「庄里还有许多事需要我们兄弟处理,尤其是大哥呀……」他刻意拉长声音,还淘气的朝谢锋鎏的方向眨了眨眼。「他才在姊姊面前夸口要以五年的时间打败丁烜毅。人家说岁月如梭,又说一寸光阴一寸金,五年的时间一晃眼即过,我可不能让大哥对姊姊食言而肥,得赶紧回去敦促他练功。」
谢锋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旋又闭紧。
打败丁烜毅是姚静自己说的,他可没讲。但这样的话,他说什么都没办法在吕锻金面前说出来,况且他本来就看丁烜毅不顺眼。人家又没留他,居然厚着脸皮留下来,还找来他那个骄纵的妹妹丁瑀君,美其名说是要她来安慰、陪伴吕锻金,可来了这么久,倒见她对李岩跟前跟后,搞不清楚她想安慰的人究竟是谁!
丁烜毅根本是司马昭之心,好几次借口来吕锻金居住的蝴蝶院找他妹妹,其实还不是为了吕锻金,连他这个「路人」都瞒不住!
想到这里,一缕酸气直往上冒。吕锾金年龄虽然还小,已经看得出来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不出两三年,那泓秋水似的眸光绝对有本领照得远近的少年郎失魂又落魄。莫非丁烜毅早看准这点,打算来个先下手为强?
这些思绪都只在几个眨眼间于他脑中电闪而过,一旁的吕锻金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单纯的觉得谢家兄弟这么一走,仿佛也将她生命里的欢笑给带走了,神情不禁黯然。
「姚静,我实在舍不得你.....」说着,她便伸手拉住他,垂下的目光落在那只欺霜赛雪的柔荑上。她倒是头一次见到男子的手生得这么美丽,只觉得五根修长的指头形如春笋尖,嫩如花藕白如雪,有说不出来的好看。
哎,这手要是长在她身上就好了。
「姊姊别这么说。」
另一只温暖且柔软的小手覆在她手背。她抬起眼,迎上姚静漆亮带笑的明眸。
「大理与昆明只要几天的路程,姊姊要是想念我们,随时欢迎光临擎天庄,我跟大哥可以带你畅游昆明城喔,再者,我有空也会来看你,只要你不嫌我烦就好。」
「怎么会?」她热情的喊道,「我巴不得你别走呢。说真格的,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真想跟谢师兄交换身分,如果我有你这么可爱的弟弟,我会好满足喔。」
虽然自小就人见人爱,可姚静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热情的话,不禁感动的道:「其实我早当你是亲姊姊了。」
「姚静……」吕锻金热泪盈眶。
她的母亲死得早,从小就在父亲严格的教养下成长,师兄李岩又沉默寡言,虽然他们都很疼爱她,只是那种男性的疼爱并不适于女性脆弱的心灵,直到她遇见了姚静,在他身上她似乎可以感受到某种渴望已久的母性温柔。虽然这么想很奇怪,姚静又不是女人,可她就是觉得每次他安慰她时,那种贴心的感觉是师兄无法给予的。
「好了,吕姊姊,你再哭下去,我就真的搞不清楚你是难受还是开心了。」
「我是喜极而泣。」她破涕为笑道,再次抬起眼看向他时,脸上有种欲言又止的神情。
姚静领会的道:「你放心,我会倾尽全力追查杀害吕师叔的凶手,但在这段期间里,姊姊别忘了要勤练武艺喔。」
「我明白。」她点头,有些舍不得的紧握住他的手。「可我真的舍不得你呀。」
「我们会留到明天。」姚静也显得离情依依。「开心点,至少我们还有一天可以相聚。而且,像我之前说的,大理与昆明相距不远,我们随时可以见面。」
「嗯。」
「不过在离开之前,我想劝姊姊当心一个人。」
「谁?」
「丁烜毅。」看出她眼中的疑惑,他紧接着道:「姊姊是笑天堡的继承人,而笑天堡无论是在大理或是西南武林的影响力都很大,如果能得到姊姊,就等于得到了对大理及西南武林的控制能力。」
「你是说……」她逐渐有些明白。
「影剑门的势力一直局限大理,我看他们早就想扩大了,只是有笑天堡与擎天庄挡在前头,无法伸展。现在一堡一庄都发生变故,无疑是他们大展手脚的好时机。丁烜毅是影剑门的少门主,又是吕师叔的至交清云道长的高徒,本来在条件上是与姊姊十分匹配,不过我觉得这人目光阴沉,言谈举止都对擎天庄与笑天堡的结盟有所不满,加上影剑门主作风神秘,也令我心生疑窦。」
「姚静说得对,丁烜毅这人高傲自大,对你居心叵测,你要小心点。」谢锋鎏冲口道。气愤的语调引来吕锻金狐疑的眼光,看得他脸颊微红的别转过头。
姚静看出他的难为情,连忙转移话题,「白族对于大理的文化影响甚巨,就连丁姑娘都做白族人打扮。」
「瑀君本来就是半个白族人呀。」吕锻金微哂道。「据我所知,影剑门的门主夫人是白族的公主,而白族在大理占有多数人口,所以丁家在大理有着极其尊贵的地位。瑀君身受白族族长的宠爱,承袭其母的地位为白族公主,她一向以母族为傲,喜欢做白族女子的打扮。」
「怪不得我看她那身打扮有点奇怪。」谢锋鎏道。
丁瑀君每天都是一身白色右衽上衣,腰系色彩斑斓的绣花短围腰,头上缠着白头巾,身上耳环、手镯叮叮当当听得人耳朵发痒,说有多怪异就有多怪异。
姚静看他一眼,心想着,你觉得人家奇怪,人家才觉得你奇怪呢!也不想想大理的居民绝大多数都是白族人,汉人在他们眼中可是外来者。说起白族的历史可谓渊源流长,他们曾创立过辉煌的南诏国、大理国文化,势力不可小觑,在人家的势力范围说人家奇怪,不怕被砍吗?
「姊姊有见过影剑门门主吗?」他好奇的问。
吕锻金摇摇头,「丁门主罕少出来走动,不过据曾在白族庆典见过他的人说,他与丁烜毅相貌十分酷似。」
脑中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姚静秀丽的眉宇蹙拢了起来,究竟是什么呢?他沉吟了许久,无奈那消失的意念就是不肯重现,索性不去想了,拈了一块大理有名的腊鹅进嘴里,决定明天离开时要多带一些回去。
*****
擎天庄
「这是什么?」谢锋鎏一坐下就从床上跳回地面,回应他的是小厮万福无辜的表情。
「少……庄主,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狐疑的眯起眼,他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就寝,谁知香软的被褥不知何时被人替换成又硬又冰的不明物事,他一坐下,可怜的屁股几乎被冻僵。
「你敢跟我说不知道?」他凶狠的走过去拎起万福的领子,差点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不要折腾万福了,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如百灵鸟般轻快悦耳的声音自寝室入口传来,他放开万福,气恼的将眼光移过去,对上那张可爱但也可恶透顶的愉快笑靥。
果然是姚静那小子,他早该猜到是他搞的鬼!
「我特地要人送来寒玉簟给你睡。」
「你说这鬼玩意儿叫什么寒玉簟,而且是你派人送来的?」他笑容灿烂,但每个字都像从牙根里磨出来般的冰冷。
姚静不以为忤,反而大方的坐进黄花梨木的扶手椅,身后的侍僮将手中的提篮放在月牙桌上,打开篮盖,取出一盅蓝花瓷的盖碗。
「本来想给你睡寒玉床。但一来太笨重,搬运不方便;二来怕你受不了,所以先送这张寒玉簟过来充数。」说完,他指了指那个盖碗。「这个给你喝。」
「等等!」怒气自体内汹涌而出,谢锋鎏觉得自己已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先是把那张叫寒玉簟的东西铺在我床上叫我睡,想把我冻死,现在又叫我喝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你想谋杀我吗?」
姚静闻言不由得莞尔,好脾气的道:「首先,寒玉簟不是为了要冻死你,而是让你在睡眠中为了御寒很自然的运转功力,这般日也练夜也练,功效可达旁人练功的两、三倍。至于那碗里的东西可一点都不莫名其妙,是针对你的体质用珍贵的药材和山雉熬成的药汁,有调神益气的功能,你喝下它后,体内会生出一股暖气,有助于你抵制寒玉簟生出的寒气,这些都是为了让你在五年内脱胎换骨,胜过丁烜毅所做的准备。」
谢锋鎏狐疑的睥睨他,没好气的道:「我们才刚回到山庄,你就不能等到明天吗?」
「早一点开始,你就有多一点胜算,要知道,五年后的丁烜毅只会比现在强,你要是想赢他,就不能存有丝毫怠惰的心态。当然啦,如果你只是在吕姊姊面前说大话,根本不想振作起来,我就不为难你了。」话说完,他立刻起身要走,谢锋鎏连忙叫住他。
「我又没说不喝!」他粗鲁的端起盖碗,盖子一掀开,一股浓烈的苦药味冲鼻而来。他忍住放下碗的冲动,心一横,一口作气的将温熟的药汁往嘴里灌。
哇,怎么这样苦!?若不是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在姚静面前示弱,早就忍不住呕出来。
看他一张俊脸皱成一团,姚静好心的拿出一颗特制的糖果递去。「吃颗糖吧。」
由于实在是苦得受不了,他赶紧抢过来丢进嘴里,香醇的甜蜜很快的缓和了口中的苦味,他抬起头,神情复杂的望向姚静。
「现在去坐在床上。」
在他的命令下,他万般无奈的走到床边,屁股一坐下,立刻哇的一声跳起来。
「我的娘呀,这根本冻得没办法坐,姚静,你要折腾人也不能用这种方法!」他气愤的道。
「坐下。」
「这根本不可能!不信的话,你坐给我看。」
姚静望他一眼,优美的唇形挂了抹冷笑,身形一晃,人已坐在寒玉簟上。
谢锋鎏揉揉眼睛,万万没想到他有这么快的身手,目光犹疑的落在他身上,见他身形不动的安坐在冰寒刺骨的寒玉簟上,不禁纳闷他的屁股是什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