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静一眼便认出那道红影就是亲娘,也看出她稳稳占了优势,锐利的目光很快扫视全场,一眼就发现她急欲找到的人。
想都不用想了,只要看一群人小心翼翼的围成一个圈,像是在保护着什么人,便晓得她要找的对象在哪了!
快步走了过来,擎天庄庄丁一见是向来崇仰的二公子,便自动让出一条路。姚静认出父亲的背影,及他身边的谢擎天和查中野,连忙出声打招呼。
「爹,义父,查叔,他们……」
正在检视吕锻金与谢锋鎏伤势的夏孟哲,听见女儿的声音,很快抬起头道:「两人都是外伤比较严重。吕姑娘大概是受到惊吓太深,情绪一时无法负荷而晕过去。」
姚静上前接手,发现情况就像父亲所说,连忙要木叶拿药出来给两人服用,并为谢锋鎏包扎。只见谢锋鎏俊脸上的肌肉不断抽动,显然正为伤势所苦,他身上的袍服上则沾染了血迹,但仍稳稳的将吕锻金抱在怀中,低头注视她昏睡脸颜的神情,充满万千柔情。
她放下心来,眼角余光瞄到被众人忽略的暗影。
丁瑀君一身白衣,神情木然的蹲坐在地上,望着躺在地面的丁烜毅。
她连忙上前检视。
「他已经死了。」如冰块般的声音掷落,丁瑀君神情漠然,像一尊没有情绪的石像。
姚静心里想,怎么你兄长死了,你还可以这么冷静?手下却没有丝毫迟疑,检视着丁烜毅。
「是火云掌!」丁烜毅怎会中了他父亲的独门掌力?
「没错。」丁瑀君不露情绪的看向她。
周围的火把将黑暗的树林照耀得有如白昼,也照出了姚静的绝美风采,那份美丽就像一道刺目的光线射过来。她微微蹙起眉,心里有种怪异的情绪升起。
「他怎会中了火云掌?」
「他是为吕锻金而死。那时候,我爹一掌拍向谢锋鎏,吕锻金为了救他,连忙挡在他身前,我哥又为了救吕锻金,挡在她前面,结果爹的那掌就击中了他。」她幽幽的回答。
姚静又是一惊,没料到丁烜毅会为了吕锻金而死,不由得大受震动。
「不过能为心爱的人死也是一种幸福吧,我真是羡慕他。」
夹杂着幽渺叹息的声音,沉甸甸地落向姚静心头。她看进丁瑀君幽深的潭眸,里面是好深好黑的悲伤,飘着无边丝雨,那雨是越洒越厚,越洒越重,终于从那潭眸里泛滥出来,滴溜下一滴清泪。
她被那滴泪所震动,眼睛湿濡了起来,心里烧着同情的火焰。
「丁姑娘……」
听见她的呼唤,丁瑀君僵硬的转开脸,目光投向崖边仍在激战的两道人影。
姚静发现父亲和义父往交战的现场接近,对丁瑀君说:「你想不想过去看看?」
她神情复杂,一时无语。
「他是你父亲,你不担心吗?」
听见这样的询问,丁瑀君只是合起眼睑,娇弱的身子在夜风里轻颤。就在姚静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却听见她神情凄苦的道:「他是我父亲,也是将我推入地狱的人。他让我生不如死,活在痛苦的深渊。我真希望……」
她咬咬牙,张开眼睛,迷迷蒙蒙的眼光定定的望着远方打斗中的两道身影,停顿了一下后道:「像哥哥一样死了,或许还比较好受……」
「丁姑娘,你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姚静赶紧劝道,「蝼蚁尚且偷生……」
「蝼蚁有活下去的目标,我却没有呀!」她痛苦的低喊,「李岩死了,把我的心也带走了……」
亲耳听见情敌出自肺腑的表白,姚静心绪有如潮涌,分不出是什么滋味来,最后化为一声轻叹。
「李岩没死。」
「什么?」蓦地转来的那双眼,仿佛突破灰厚云层的阳光,照亮了她死白的脸庞。
姚静对她焕发出来的美丽有些惊艳,心中有股酸酸的感觉,暗想着:李岩呀李岩,没想到你比什么灵药还有效,单单你的存在,就能让一名心如槁木死灰的少女重新活了起来。
「我明明亲眼看见他被我爹打落寒潭……」
「我正好赶到,及时跳进寒潭里救起他。那时候丁瀚霖正忙着阻止你殉情,没有发现我。」
「我不是殉情。」丁瑀君摇头回答,「我是想救他。」
一抹恍然大悟自姚静眼中升起,丁瑀君的话正好与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我想也是。你将李岩约至寒潭相见,便是想到万一令尊使出火云掌对付他时,李岩能借着寒潭的寒气,有一线生机吧。可寒潭水温极低,若不是我练有寒玉功,不怕寒气侵入,还没那么容易救到李岩呢。妳……」
「我没想那么多。就算不能救起他,我也可以跟着他一块去,不必忍受失去他的痛苦……」
见她痴心若此,姚静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好。既未得到过,如何有失去的痛苦?丁瑀君太一相情愿了。
「他……在哪裹?」丁瑀君忽然急躁的捉住她的肩问。
姚静露出一抹苦笑,轻声道:「就在擎天庄。」
想到心上人就在这左近,丁瑀君一颗心再也静不下来。
「你不先看看令尊的情况再说吗?」见不惯她一副急于飞奔到李岩身边的急躁模样,姚静忍不住出言挖苦。
丁瑀君一怔,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最后轻点了一下头。
姚静迅速起身,见她仍坐在地上发呆,便朝她伸出一手。
丁瑀君犹豫了一下,将手搭上那只羊脂白玉般的洁白柔荑,缓缓起身,先前产生的异样情绪在她心湖里扩散。姚静的手冰凉温润,握住时只觉得柔软得像感觉不到骨头,这样的手连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都还比不上,怎会生在一名男子身上?
怀着这样的疑虑,两人并肩走近战斗圈,只听见一声大喝,两道交战的人影倏地分开。
夏孟哲奔到妻子身边,见她只是脸色稍白,气息急促,并无大碍,忧虑的心情轻松了一半。不远处的丁瀚霖则喷出好几口鲜血,摇摇晃晃的退到悬崖边,黑色的袍服被夜风吹鼓,一张脸涨得紫红,箕张的发须如一把赤焰在风中飞扬,狞恶的表情看得人怵目惊心。
「师弟,果然是你!」谢擎天大叫一声,终于认出他来。一双眼眸充满悲愤,一步步的走向丁瀚霖。
二十五年来生死茫茫,没料到师兄弟再度重逢会在这种场面,更料不到他会狠毒到不顾兄弟之情,暗施杀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厉声大喝。
丁瀚霖发出刺耳的笑声,令在场的众人不是掩耳,就是眉头大皱。一口鲜血再次狂喷出口,他悍然的抹去,赤焰般的双瞳毫不畏惧的直射向谢擎天。
「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他的眼神充满仇恨,「二十五年前你是怎么对我的!?」
「我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他再次发出狂笑,「是谁不念兄弟之情将我打落崖下?」
「当年若不是你偷取火云掌的秘笈,又强掳师妹逃走,我跟吕师弟不会追上去,在劝你不听的情况下,跟你动手!后来是你自己不愤失足落崖,吕师弟上前想救你,却因山风太大,一个拉不住才让你掉下去。你怎么可以怪我们?」
「你说得好听!明明是你们嫉妒我跟师妹相爱,假公济私想置我于死地!」
「笑话!我跟师妹情投意合,又有师父作主,早已是未婚夫妻,何需嫉妒你!倒是你恋爱师妹不成,才以卑鄙的手段想将她从我身边偷走!」
「师妹是迫于父命,才不得已答应婚事,她爱的人是我!」
「你胡说一通!」谢擎天怒不可遏,摆出上前找他理论清楚的架式。
夏孟哲不放心的拉住义兄,劝道:「大哥,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大嫂是不是深爱着你,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何需管旁人怎么说。」
这一语提醒了谢擎天,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自嘲的苦涩笑意。怎么爱妻都去世二十三年,自己也已经是一把年纪,还像个毛头小子般跟情敌争论她爱的是谁?
这就好像重演二十三年前吕师弟找上门与他理论的那幕。只是当年吕师弟质问他的是,为何明知师妹身体虚弱,还让她怀孕生子。当时他陷在丧妻的悲痛中,无心解释是妻子坚持要怀下孩子,便与他打了一架,定下了每三年一次的比武之约。
事后他深深领悟,吕师弟并不是想责怪他。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知道深爱妻子的他必承受不了丧妻之痛,才借故跟他打斗,想要化解他心中的悲痛,激发他活下去的意志,却没想到,这番好意反给了丁瀚霖可乘之机。
难以言喻的悲愤重新袭上心头,谢擎天怒视着丁瀚霖道:「傲天,你爱怎么想随你,如今师妹已不在人世,我们还有什么好争论的?不管她爱的是谁,都过去了。可是你杀害笑天,我不能原谅你!」
「没有过去,我也不希罕你原谅!」丁瀚霖听他用以前的名字唤他,旧有的仇恨之火烧得更旺。他提起真气,一掌就要拍向他,蓦地,他惊骇的喘了一口气,感到体内的真气乱窜,如火焚烧……
「啊!」他痛苦的大叫,错乱的内息像一条火龙在经脉间流窜,吞吐的火焰似乎要烧融他的血脉、筋骨……
「你怎么了?」在谢擎天的惊叫声中,众人见丁瀚霖的身体以极不自然的方式扭曲着,鲜血自他口鼻涌出。
姚静锐眼一瞇,正想上前查个究竟,身边的丁瑀君忽然开口:「火云掌虽然威力惊人,但发掌之人也得随时承受走火入魔的威胁。他先是一掌错杀了哥哥,又遭遇前所未有的敌手,使得他体内的火云掌内力再不受控制。你看他那个样子,分明是火毒反噬……」
火云掌这么霸道!姚静还想从丁瑀君口中得知更多内情,却被丁瀚霖凄厉的叫喊吸引了全副心神,只见他整个人缩成一团,朝崖边滚去。
「傲天!」谢擎天冲上前去,只来得捉住他一手,丁瀚霖的身体在山崖下晃荡,情况十分危急。
这就好像重演了二十五年前的一幕,隔着凛洌山风相视的两人,眼里都升上同样的领悟,一时间前情往事冲击着他俩。
「放开我!」丁瀚霖咬牙道,破碎的声音几乎被风吹掉。
「傲天,你不要任性了,让师兄拉你上来!」谢擎天向崖下大声吼着。
「已经没什么好说了!」在全身血气倒流,身体饱受烈火折磨的一刻,他像是领悟到什么。及至滚落崖外,被谢擎天紧紧抓住手,心中更是千头万绪。过往的一切在脑中电闪而过,他不禁要问自己,与生俱来的好强、任性是不是反而害了自己?
就因为好强,所以不甘心师妹选的是大师兄,而不是自己。就因为任性,他要向全世界证明他们都错了,才会不顾师父的告诚偷取了火云掌的秘笈,并将师妹打昏,强掳她下山。
后来被两位师兄追上,又不愿认错的跟他们打了一架,才会坠崖,却幸运的被白族公主所救,还蒙她青睐,两人结为夫妻,在白族中享尽荣华。
如果是个稍微知足的人,大概也就陶然的过完一生,偏偏他不知足、不甘心。知道师妹嫁给大师兄后,不管师父的谆谆告诫,一意孤行的要练火云掌。虽然他体质特殊,然而火云掌实在太霸道了,他又太过急躁,好几次都在走火入魔边缘,若不是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毅力坚持下去,早就撑不过去。
略有小成后,方知师妹已经过世,大师兄与二师兄因她翻脸成仇,定下每三年的比武之约。
这消息将他仍在流脓的旧伤口刨开,师妹本来就是他的,现在却任他们两人为她而约战,他如何吞下这口气!
这股怨念让他忽视了妻子的柔情和儿女的笑语,一心只想找两人报仇。火云掌练得越高明,他承受的反噬力也就越大,心性也就越趋火爆、极端,才会在五年前定下计谋,趁两位师兄比试到油尽灯枯之际偷袭他们。
然而,杀了二师兄,他就快乐吗?
当这些意念电光石火般的闪过脑海,丁瀚霖蓦地领悟到他从来就没有因此而得到真正的快乐,那不过是杀戮过后得到的快感,不是足以安抚他心中不平的快乐!
师妹死了,二师兄死了,如今,他也要死了吗?
年少时在师门中的无忧岁月,在脑中历历如昨。
师妹,那两小无嫌猜的嬉戏、游乐,一直活在他心底深处。他一直想要抓住,不让那快乐的时光消失,却始终抓不住,反而越推越远,所以,他不甘心!
即使是此刻,还是不甘心!
「放开我!」他大吼一声,忍住全身的疼痛,火灼的内息往谢擎天手中窜去,后者勉强承受,仍不肯放手。
「傲天,你别任性了!」
「我不是任性!」他吼叫的同时,口、鼻、眼、耳间涌出更多的鲜血。「二师兄比我早走了五年,我再迟就赶不上了!我要去找师妹,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们有机会抢走她!」
「傲天,你在说什么?」
「放手!」他勉强提气,以另一掌击向两人交握的手掌,谢擎天为了自保,微一缩手,丁瀚霖乘机松脱他的掌握,跌向黑暗的深渊。
「傲天!」
凄厉的叫喊也拉不住那往下坠的身体,谢擎天被义弟夏孟哲给稳稳抱住,只能瞪视着崖下无边的黑暗默默流泪。
这是何苦呢?他不断的想着,人世间的这些恩怨情仇究竟是为了什么?
回望着以坚毅的眼神凝视着他的义弟,他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从他掌中传来的暖流像一阵及时雨滋润他荒芜的心田,若不是这份兄弟情谊紧系着他不放,他是不是也会像小师弟傲天一样走入极端?
有时候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但活着的责任让他心甘情愿的选择继续活下去。人生其实像一场修练,每个人都有责任走完自己该走的路,即使是走岔了也要设法回头,选择死亡,只是给活着的人制造悲剧罢了。
这番深彻体悟,旁人自然不知。
尤其是姚静,她正忙着抱住看到父亲落崖的一幕,承受不住情绪冲击昏过去的丁瑀君。
她嘴里虽有怨,还是难以割舍父女间的情分吧。
望着丁瑀君雪白容颜上淌满的泪痕,她不禁要想,这个美丽又倔强的女孩还能承受更多的打击吗?
兄长死了,父亲死了,心上人也……
但再多的怜惜和同情也改变不了什么,因为爱情是不能让、也让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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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孩儿不是请人送信回谷中吗?您怎么那么迟才来?」回到擎天庄后,姚静赖在母亲怀里撒娇。
许久没见到爱女的姚华,将她圈在怀中,眼中尽是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