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听后,更加确定心里的想法。以前就听过白族有种待客的茶饮传统叫「三道茶」,第一道茶称为苦茶,第二道是甜茶,第三道则叫做回味茶。丁瑀君是白族公主,遵循传统以三道茶款待他,倒不足为奇。
果然,等他放下茶杯,丁瑀君又在注满茶汤的碗裹加入蜂蜜和五粒花椒,再次捧向他,晶亮的明眸满含期待的凝望他。
既然知道此茶的名目,李岩这次不再迟疑,接过茶碗后,晃动摇匀,即刻饮下。一时间嘴里充满甜、苦、麻、辣等滋味,说不出话来。
「此道名为回味茶。寓意是要人们常常回味自己的人生历程,即使功成名就,也要记住先苦后甜,别忘了吃过的苦。」丁瑀君低声解释,目光紧紧瞅着他,接着又说:「你可知我敬你三道茶的理由吗?」
他点点头,此举让身为主人的丁瑀君惊喜无比,眉眼间盈满喜悦,但这喜悦在他道出自己的见解后,转为一抹啼笑皆非。
只听他道:「三道茶是白族款待客人的传统。一苦,二甜,三回味。对于公主的盛情款待,李某深为感激。但茶也喝过了,是否该谈谈公主今夜邀约的主题呢?」
丁瑀君嘴角苦涩的略往下垂,原来他还是不知情。
她轻叹了声,似笑非笑的望了他一会儿,方轻启丹唇,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他惊奇的扬起眉探询。
「三道茶的确是白族款待客人的传统。通常用在迎宾、婚嫁、生日等喜庆日子里,同时也是长辈对晚辈求学、学艺、经商习用的一种礼俗。」
李岩越听越胡涂,不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难道她自认是他的长辈?可他是前来赴约,不是向她辞行,想去求学、学艺或经商呀!
在他狐疑的目光注视下,她仅是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幽黑的潭眸里灿起一抹奇异的光芒,语调虽略显羞涩,声音倒是清晰无比。
「但还有个更重要的场合,是外人较不知悉的。三道茶同时也是新女婿上门时,岳家款待的传统。」
若不是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李岩可能已经惊得跳起来了。
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冷锐的眸光严厉的逼视向他,丁瑀君非但丝毫无惧的迎视,还进一步解释,「你看这大红的帐子,还有这对龙凤花烛,无不是充满喜气。你既入了我的婚帐,又饮了我亲手敬的喜茶,就是我的夫婿了。」
「你开什么玩笑?」他愕然道,呼吸急促着。
「我没有开玩笑。」她一本正经的回答,严肃的神情中流动着脉脉柔情,低软的音调饱含着压抑多年的相思苦楚。「打从五年前,大哥拜托我去笑天堡陪伴吕锻金,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爱上你了。」
李岩瞪大眼,虽然早知晓她的情意,却没料到她会摒弃女性的矜持做出这样的安排。
天哪,她是白族公主,向来骄傲无比,一身梅骨不为凡夫俗子折腰,平常对人更是不假辞色。尽管对他特别,但以她的骄傲,他断定她不至于会苦苦纠缠,今晚的安排可设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令他在震惊之余,顿生反感。
感情的事是两相情愿,她以为一意孤行就能逼他就范吗?
「李某很感激公主的青睐,只是担当不起。」
丁瑀君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给面子的断然回拒,她向来自视甚高,在做这样的安排时,心中虽有忐忑,仍不失自信。
论美貌,她胜过李岩的师妹吕锻金。论才智,其他庸脂俗粉岂能与她比评!再论身分,她是白族公主,尊荣无比。李岩之前虽然对她极为冷淡,她却以为他生性如此,因为除了吕锻金外,她从未见他对任何女子假以辞色过,岂料他会无情的一口拒绝,面子当场挂不住。
「为什么?」芙颊一下子变得惨白,圆睁的漂亮眼眸里满含着激烈的情绪,一副要不到答案绝不罢休的坚决。「我哪裹配不上你?」
「是我配不上公主才是。」他不耐烦的攒起眉头。
以往用一张冷脸就能吓退爱慕者,再痴缠的女子,他拂袖而去也可避开这种尴尬的质问。若不是惦念着丁瑀君信笺上言明的「尽解君惑」四字,他大可立即离开。
他觉得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危局,心里不禁怨恨起始作俑者来。
「你这是搪塞!」丁瑀君没那么好打发,僵冷着脸怒视向他。「若论这天下间有谁能匹配得起我,除了你外,我想不起有第二个!」
「那是公主错爱。李某一介草莽,岂配得上公主金枝玉叶!」
她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刺耳,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因这话而翻上心头,忽然间她不明白如此苦心积虑的追求他的爱是不是值得。
这男人半点都不明白她的心意!以为她是花痴吗?没人要吗?所以巴着他,逼他娶她?
错了!
她是堂堂的白族公主,从十三岁起,上门求亲的名门公子不知凡几,她只是骄傲的不肯委屈自己下嫁平庸之辈。因为打从她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是个值得天下间所有女子倾心的男子汉!
出色的外貌还是其次,他的才智、武功,凛烈如山岩的冷静、精悍气质,在在让她心仪不已,从此一颗芳心系着他转。
后来更为了救他,和哥哥一起跪求父亲,夸下海口要招他为婿。只是骄傲的她万万料不到当年的胸有成竹,经历五年的追求,却落得跟同她一般成竹在胸的兄长同样下场,痴情反遭无情弃!
哥哥丁烜毅向吕锻金求了无数次婚,一再被拒。她暗示、明示了李岩无数次,依然得到他的无情对待。
为什么要把他们兄妹的情意弃之如敝屣?李岩跟吕锻金可知她与哥哥为了要救他俩的命,遭受父亲多少责骂?他们可知她与哥哥拒绝了无数爱慕者的情意,只因为对他们钟情、难以自拔?
这次,她甚至放弃女性矜持和与生俱有的骄傲,厚着脸皮跟他求爱,他却想也不想的回绝了她!
他以为她有那么无耻、大胆吗?若不是他逼得太紧,引起父亲的杀机,她也不会为了要保住他的命,不顾女子的矜持,做出这些安排!
然而,她的委曲求全,她处心积虑想救他的命,却换来他的无情,怎不教她悲愤填膺,伤心欲绝?
突如其来的一阵鸦啼,仿佛呼应着她的伤痛,扑翅声响夹杂着夜风狂啸的呼号,只听见附近的树林叶落纷披,那凄凉的声音仿佛是她的心碎。
破碎的愿望紧接着梗塞着她的呼吸,一颗心痛苦绞扭着,眼中放射着赤色的火焰--却烧不尽对他的恋与怨呀!
许多未出口的话在夜风里化作喘息,更讽刺的是,即使是此时此刻,在被他无情的拒绝之后,她整颗心最在意的却不是自己的悲愤、伤心,而是害怕他的拒婚,等于是给他自己签下了一张死亡令!
父亲……是不会放过他的!
想到这里,体内熊熊烧起的怨和怒顿时化为冰冷的寒颤,她呼吸一紧,金子般骄傲的心从崩溃中振作。现在最要紧的是说服他答应婚事,而不是无谓的沉溺在自己的伤痛!
「你必须娶我。」她以不容人拒绝的态度宣示,「如果你想要吕锻金活命的话!」
「什么!?」李岩脸色一变,霍地站起身,一股原始的愤怒布满全身,眼中灿出冰刃般的光芒瞪向她。
之前见她眼泛泪光,想哭又隐忍着不哭出来的模样,还担心自己的回绝伤了她的自尊心,没想到她在像个泥塑木雕的人儿呆坐半晌后,流转在她眼中的深幽怨怒,转瞬间被一股坚决取代,还拿他师妹的安危威胁他,使得原先萦绕在他心头的歉意一扫而光!
「师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放过你!」
虽然早知晓吕锻金在他心里的地位,强烈的嫉妒仍然像一把淬毒的匕首贯穿了她。
粉嫣的柔唇被她咬破,但肉体的痛岂比得上窜烧在四肢百骸的心痛?
他心里只有吕锻金,她又何必……思绪一转,以兄长对吕锻金的痴情,为了保住她的命,必会不择手段的让她答应婚事,到时候李岩亦会尝到她此刻被他所伤的痛苦。
但看他痛苦,岂是她想要的?丁瑀君没有一丝幸灾乐祸,心上只有无尽的凄凉。
望进他为吕锻金着急、担忧的眼眸,心里只想着,罢了,罢了,嘴角溜窜的是一抹苦涩。
就算他不爱她,就算他半点都不明白她的心意,她仍是想要救他呀!
第二章
丁瑀君缓缓起身,解开身上的披风,任名贵的白狐皮顺着优美的背部滑溜下来,落在脚边。
李岩当场看傻眼,难道她逼婚不成,想跟他动手?
梭巡向她湿漉的眼眸,一抹夹杂着羞意的坚决浮现她眼瞳,颊肤上还飘起两朵红霞.....
李岩越看越狐疑,在与她盈满春意的眸光相遇后,模模糊糊的意识到她的企图--
只见两只欺霜赛雪的小手挪移到领口处,缓缓解开绣着朵朵梅蕊的素白襟领,李岩只觉得脑门轰的一响,急急的转过眼眸,脚尖一点便想狂奔出凉亭。
「你不顾吕锻金的安危了吗?」
清脆如冰块般掷落的声音,魔力般的绊住了他的脚步。李岩不敢置信的僵直了举步欲离的身子,却没有回头。
「你是在威胁我?」
尽管声音温和得几近轻描淡写,语气里的愠怒却不容人忽视。丁瑀君只觉得一股寒气直下背脊,李岩平时不轻易显露情绪,给人一种如岩石般超然、不会发怒的错觉,然而一旦惹怒他,冰封在岩下的凛烈情绪非是寻常人承受得了的。
但她不在意,只要救得了他,就算会被他怨恨也没关系。
「我不想威胁你,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的!」她凄然道,眼神却坚定无比,几个跨步,从身后抱住他僵硬如岩的躯干。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咬牙切齿的问,一方面对她的无耻行径感到异常恼怒,一方面怨恨自己对熨贴住背部的温软娇躯无法全然忽视。
已经做到这地步,丁瑀君索性把所有的羞耻心都抛开。此刻的她,不再是尊贵的白族公主,而是一心想救情人的痴心女子,即使再不堪的事,只要能救得了他,她都可以不顾一切的去做,不管他是轻视、还是热情的迎合,都没关系了。
「我想当你的妻子。」她闭起眼睛,呢喃的吐出从初次见到他时,心底最炽热的渴望。
粉嫩的柔颜随着体内的热情跟着灼烧,虽然他的背僵冷如岩石,仍降不下她心头的火热,秀美的瑶鼻贪婪的深吸着他男性的味道,这气息是如此荡人心魂,催发起她未经开启的女性情欲。
「问题是我不要!」他一字一字的吐出冰冷的拒绝。
一再的被拒,像被人甩了耳光般难堪。尽管心痛如绞,自尊心被他踩在底下碎裂,丁瑀君仍是咬牙隐忍下去,轻颤着小手从他僵冷的肩头移向他胸前。
「你就不管吕锻金了吗?」
他气恼的转回身,突如其来的动作撞疼了丁瑀君的胳臂。她吃痛的蹙起眉向后跌去,一股力量及时捉住她双手,她发现自己跌进硬垒如石的胸上,一双冒火的眼狂烈得仿佛想杀人似的笼罩住她。
丁瑀君被他的目光瞪得心怯胆寒,恐惧激起了埋藏心底的委屈,翻江倒海的在体内汹涌,突破了自制力窜上了喉腔、鼻腔,往眼窝处喷涌而出。
一串串晶晶莹莹的珍珠自水漾的潭眸不间断的升起,很快就满溢出眼窝,滴溜下来。
这举动令李岩愕然。
除了师妹外,他从未厅付过哭泣的女人,虽然她只是静静的流泪,并没有嚎啕大哭,但她紧咬着嘴唇,努力想要压抑禁不住的泪水的模样,却更教他头大。
既不能像哄师妹般拍着她的肩安慰,也不能推开她--担心她会哭得更伤心。是以,他除了瞪大眼,希望她能自动停止哭泣外,向来机敏的头脑没有半点对策。
烦恼的情绪全反映在他俊朗的脸颜,丁瑀君心里更加的气苦。
她根本不想掉泪,是眼泪自己冒出来,徒劳无功的想眨去眼中的泪水,眼泪却流得更凶。
「你……」李岩实在拿她没法子,索性放开她。
感觉到他捉在自己手上的男性掌握放松,丁瑀君心里生出一抹惊慌。担心他一放开她,就会不回头的离去,到时候父亲定然会毫不留情的狙杀他。
父亲的火云掌太可怕了,威力之霸道连他自己有时都控制不了,反被那股危险的内力反噬。
她着急的反握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千言万语全透过脉脉含情的眼波倾诉。
然而,无声的言语难以领悟,李岩手腕翻转想脱身而出,丁瑀君情急的用力抱住他,心底原想不说及迫切想倾诉的心音全一古脑儿的往喉咙冲。
「我不能让你走,李岩……你一离开这里,就会有危险!」
「什么?」他怔了一下,锐利的目光笔直的射向她。
「你以为我为何要这么做?」她哭喊道,「我想要救你呀!只有你成为我的夫婿,他才不会杀你……」
「他是谁?是不是就是妳信上说的,要替我解的疑惑?」他语气严厉的追着要她证实心中所想。
「你不是他的对手!」她悲伤的摇着头,紧紧的抱着他不放。「做我的夫君吧,他会看在我的面上,不对你动手。只有这么做才能保住你的命呀……」
「他就是丁瀚霖,是不是?」
「不要问了……只有什么都不知道,才可以保住性命!」闪烁在父亲眼里的杀气令她害怕的颤抖,湿蒙的泪瞳因惊恐而放大,无声的恳求着。
李岩非是对她畏怯颤抖的模样无动于衷,而是眼见苦苦追查了五年的杀师真凶就要呼之欲出了,岂肯轻易放弃。
他咄咄逼人的追问:「是丁瀚霖对不对?该死的,你拚命摇头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不问、你不说,他就可以一手遮天吗?」
不,她苦笑着。她摇头是因为一旦真相大白,他的小命她就再也保不住了呀!
然而,李岩一点都不明白她的苦心,语气越发的严厉紧迫。
「先师与他有何冤仇,他要如此处心积虑的害他?五年前,清云道长本来要陪同先师往棋盘岩赴约,他深知清云道长的修为,如果他在现场,他根本没机会趁着先师与谢师伯两人比试内力到油尽灯枯时施予暗算。所以,他预先赠安神的药香给清云道长,却要丁烜毅将其中一个药香偷换成迷香,设计清云道长在赴会前一夜因闻了太多迷香而走火入魔,以至于无法陪同先师出发往棋盘岩,这样他就有机会暗算先师跟谢师伯。」
「你没有证据……」她徒劳无功的想阻止他知道真相,苦涩的娇脸血色全无,语音更是低弱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