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他将前一刻还抱得死紧的棉被一放,就跑出了房门。
「回来了吗?好饿啊!我想吃牛……」他扯开嗓门说。
可是既安静又黑暗的客厅让他吓了一跳,客厅里压根儿就没有人,刚刚的开门声大概是从邻居那里传来的。
不是她回来了吗?
到玄关开了灯,他无精打采地踱到沙发前坐下。
不自觉地,他感到气闷,埋怨这个时候鲁冰玉不该不在家。
他抓起口袋里的手机,准备打给鲁冰玉,正想拨号,手机却刚好在这个时候响起。
不多想,他按下通话键,劈头就问:「喂!怎么这 晚了还在外面?我肚子好饿,你……」突然停住,因为打电话来的并不是鲁冰玉,而是严百策。「咳,什么事?」
(你现在在家吗?还是在公司?)被误认为其他人的严百策觉得有点好笑,但他现在想说的事却让他笑不出来。
「我在我住的地方。」
(那你现在有空吧?回家一趟可以吗?我一个人快搞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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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情会让一向优秀的严百策搞不定?等严千书回到好几个月不曾踏进的严宅时就明白了。
「爸妈在打架,我怎么劝都没办法阻止他们。」无奈地站在大门口,还等不及严千书自己进去看,严百策就急着向他报告「战况」。
「打架?哈,你在开玩笑吧?」严千书差点没跌倒。
他一点也不相信,因为他家老头子虽然是霸道的大男人,但是他母亲却是十足的小女人;老头子说一,他母亲绝对不敢说二。
在外人看来,她永远都是个雍容贤淑的贵妇人;然而在他们两兄弟看来,她永远都是个战战兢兢伺候着他老爸的温柔女性。
然而现在……打架?
「谁打谁?爸打妈吗?」肯定是这样!
「不是,是妈打爸。」
「啊?痛!」走到门边,却因为太过惊讶而撞到门,痛得严千书哇哇大叫。
「你没事吧?」严百策想笑又笑不出来,因为还有事等着他们去解决。
揉着额角,严千书赶紧打开门。「我没事,在客厅吗?」
严百策还来不及回答,一阵争吵声就已经传进严千书的耳朵里。
「不要拉我,我这次一定要走,这几年来我那么辛苦,你不但一点都没看进眼里,还故意装作没看见!」
「我没有假装没看见,我只是……只是没说出来罢了!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才不管你怎么办!没有我,你反倒轻松不是吗?每天不用死盯着我,说我哪里做得不好、哪里做得不合你大老爷的意。难怪儿子会受不了你,因为你根本就没体会过我们的心情,只想把我们变成另一个你!我受不了了,我不管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原谅我好不好?」
一眼望去,严父严母正吵得如火如荼……嗯!也不是如火如荼,而是已经进入高潮阶段。
此刻,严母手里正提着她的嫁妆之一--古董皮箱,准备回娘家;严父则是抓着她,不让她走,甚至还赖皮地和她抢皮箱。
如果今天这个情况不是发生在严千书眼前,他还以为是哪家的电视开得太大声了。
没进门,反而关上门,严干书转过身询问严百策:「他们吵多久了?」
「三天。」
「三天!不会吧?」严千书索性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并点了一根烟抽了。
「是三天没错。第一天妈只是小小声地抱怨,第二天就当着我的面开始和爸吵;大概是妈从没跟爸吵过,所以爸还有点生气,两个人一整天说不上几句话。不过刚刚爸看妈提着行李要回娘家,爸就开始紧张了;可能是看爸有点紧张,所以妈就劈哩啪啦地骂了起来,连二十几年前生你的时候,爸因为工作忙没到医院陪她的事情都拿出来吵。接下来呢,大概就像你开门时所看到的,那个皮箱已经在空中飞来飞去半个小时了。」
「喂!我怀疑你根本是叫我回来看戏的。」严千书狐疑地盯着严百策,几秒后,终于看见严百策偷笑,于是他问:「不过说真的,他们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呵!我也不晓得,不过我觉得应该跟冰玉来过有关系。」
「冰……咳咳!」
抽了这么多年烟,他很少被呛到,他瞪着严百策。
「那一天她来家里,讲了一堆关于你的事情,我想妈应该是受了她的影响,所以才跟爸翻脸。」
听到这里,严千书已无心抽烟,他顺手拈熄了那根只抽了几口的烟。「她……说了哪些关于我的事?」
于是严百策开始将三天前鲁冰玉到他家的情况,一五一十、源源本本地说出来。
不过等他说完,严千书却迟迟没有反应,只是抿着嘴沉思,直到严百策一拳击在他肩上。
「你真是幸运呢!」他笑着说。
「什么?」严千书回过神来。
「你不是正在跟冰玉交往吗?呵,我也觉得她很不错喔!要是换成我是她,还不见得有这种勇气来跟爸妈说那些话。她好象变得满多的,记得她小时候还闷闷的呢,大概是跟你学的,真勇敢!」
「嗯。」
「怎么了?看样子……她似乎没跟你提那天的事。」严百策很惊讶。
那天……他先接到老头子打过来大骂特骂的电话,接下来就是在咖啡厅遇到她,然后就是他.....
天!他那天是不是不该跟她说那些话?
还有,那则简讯……
严千书很快地掏出手机,找出三天前鲁冰玉传给他、他却没理会的那则简讯。
「你如果要去流浪,会带我去吗?我如果要去流浪,会带你去……千书,这是什么呀?」偷偷瞄了下手机上所显示的文字,严百策困惑地问。
没回答,严千书站起身来,立即往对面的鲁家走去。
第十章
鲁冰玉没回她叔叔婶婶家,只在二天前打过一通电话,说她要出远门。
出远门?去哪里?她甚至连他也没说!
严千书去她公司问,才知道她一请就是一个月的长假;此时若不是他知道她不是那种一有事就想逃避或钻牛角尖的人,他几乎急得想要报警了。
没有她在身边,严千书就像一颗泄了气的气球,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在公司,他很努力地撑着,但是回到住的地方,他却一分一秒都难捱。
这是他不曾有过的感觉,因为他再也做不回以前那个没有她的自己了!
又过了三天,严千书下班回到住处,进了大楼,失魂落魄的他突然在自己从来没有多看一眼的住户信箱前停住了。
心血来潮,他掏出那把从来没使用过的信箱钥匙,打开了自己的信箱。
从信箱里拿出一迭信,他挑掉不少广告传单,剩下的竟是两张足以让他发楞十秒钟的明信片。
是她!是冰玉寄的!是她从国外寄回来的……
天哪!这个家伙不告而别也就算了,居然一溜就溜到国外!
看着明信片上的寄信地点,霎时,他又气又急,差点没朝眼前的白铁信箱一头撞去。
不过看完明信片上写着的内容,他的心却慢慢地平静下来。
其中一张明信片是四天前寄的,上面写着--
千书:
收到这一张明信片,你的第一个反应可能是生气,因为我没告诉你我的打算,就选择出国了。其实我自己也很意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在这之前,我从来没离开过台湾;然而这次,我将前往我从未去过的国度。
第一站,虽然还在香港,但是隔着一道海峡的距离,我却已经开始想你。
只过了两天,你还待在办公室吗?要吃饭啊。
冰玉
哈!很好,隔着一道海峡,还有能耐让他急得跳脚,真有她的!
接着,他看了另一张,那张明信片的正面是狮头鱼身像,背面则写着较前一张细密的字,而且在角落处贴了一片小小的紫红色花瓣。
千书:
吃饭了没呢?我现在人在新加坡。
这里好热,但是很美,满街都是绿树和花圃,真的和我以前听到的一样,很干净很干净。
我刚到的时候,找不到饭店住,问了机场柜台,终于选了一家距离机场很近的小旅馆。
为了省一点钱,所以我不想搭计程车,原本以为走一小段路就能找到那间旅馆,后来我却整整走了两个小时才到。
是啊!我就是迷路了,很蠢吧?因为我看不懂他们的路标。
呵,不过也没关系,因为我多看了很多风景!
顺便在这张明信片上贴一片我在路边捡的九重葛花瓣给你,希望寄到台湾的时候不会掉。
冰玉
看完后,严千书不由得翻翻白眼。
是很蠢,路上的花有什么好捡的?而且九重葛台湾路边就一堆了!
还有,更重要的是,如果他和她一起去,她就不会多走那些冤枉路;因为他知道,新加坡的路标很多是马来语发音拼出来的英文,去那里的观光客,十个有七八个会因此迷路。
所以结论是:她,不该不告而别,而且独自出国!
把牙咬得喀喀响,严千书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两张明信片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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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鲁冰玉没事,只是在国外「流浪」,严千书虽然放心不少;但一想到她正在实践他以前的梦想,而他却得待在台湾呆呆地等着她回来,他就有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
不过闷归闷,自从接到那两张明信片之后,后来他每天都会打开信箱看看,不只下班时这么做,连上班前都还会神经质地开一下信箱。
他这么做还被管理大楼的老先生笑说,邮差也是要睡觉的!
笑吧!反正他爽就好。
下了班,拿着今天收到的明信片上了楼,不想做其他事,他飞扑到鲁冰玉的床上,然后翻出前几天收到的明信片,重新再看一次。
鲁冰玉寄来的第三张明信片,上头写着--
千书:
吃饭了吗?嗯……我好象每次都会这么问,很没创意吧?但是我真的很怕你因为工作而忘了吃饭。
今天我到了新加坡的圣淘沙,这里的海很蓝,天也很蓝,很漂亮。
不过虽然是这样,但是我却比较喜欢台湾的海。你一定会笑我神经病,但是这却是真的!
我喜欢下雨的海边,虽然有点阴风惨惨,但是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害怕了。(其实我小时候很讨厌这样的海边。)
我跟你说过我爸是船员吗?在他还没离开我和妈妈之前,我每天都会许愿要他快点回来,因为他每次回来,都会带一些不同国家的童玩给我;还有,我也可以看见妈妈脸上的笑容。
冰玉
读着这一张明信片,他不禁想起他和她国中时到海边吹风的那一次,她喜欢将下巴倚着膝盖的小动作,还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也许,那个动作就是她在等爸爸回来时所养成的吧。
思及此,他哼笑了声。
接下来,他继续看第四张,上头写着--
千书:
吃饭了吗?
这张可能会隔比较久才寄到你手中,因为在罗马许愿池买冰淇淋吃的我,
包包里的东西被扒了……
扒?可恶!如果他在她身边,就绝对不会有扒手敢打她的主意!
严千书猛捶了一下床铺,然后坐起来继续看。
不过还好,他扒走的东西不太重要,而且后来我还在警察局里找到了被扒 走的东西,虽然里面的现全已经不见了。
但是,这样够幸运了,我从来没有这样幸运过呢!呵。
呃……不是,有!我有这么幸运过,因为我遇上了你。
知道吗?从以前,我就觉得看你从你家摔门跑出来,是一种令人振奋的事呢!因为那个动作,是我永远不敢做的。
冰玉
看他摔门跑出来会令她振奋?哈!她在开玩笑吧?
不过每次看见她那副假装在帮花浇水的呆样子,就真的会让人想踹她一脚,并咬她一口!
想着想着,下意识地将明信片咬在嘴里,在上头印下咬痕之后,严千书才拿出今天收到的那三张以钉书针钉在一起的明信片。
「千书,吃饭了吗?呿!你不回来,我就绝食抗议到底!」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心里做无谓的抗议;接着,他又看向那三张明信片。
千书:
吃饭了吗?
我现在还在义大利,过去一个礼拜里,我只去了威尼斯、翡冷翠和庞贝。
庞贝很壮观,威尼斯很有味道,而翡冷翠就像徐志摩笔下描写的一样,有点凉,有点朦胧,连黑黑灰灰的石板路,都有达芬奇的味道。
在翡冷翠的那几天,几乎都在下雨,偶尔我撑着雨伞找餐厅,大概是因为感冒了精神有点差,所以在石板路上滑倒了好几次。
其中一次, 一位外国男士好心地扶了我一把,知道吗?大概是我病昏了头,居然在那一瞬间把他看作是你了。
呵,后来仔细一看,发现他和你相像的地方只有头发和胡渣,其他的地方没有一处像!看到这里,他急着将钉在一起的明信片扯开,并继续看第二张。
翡冷翠的雨天,常常让我想起我们相遇时所发生的事,一次是国中时在海边,一次从Lounge Bar你载我回去,可车子在半路上拋锚了;还有一次,也就是我决定出国的那一天,我隔着一条马路,望着咖啡厅里面的你。
知道吗?那时候看你皱着眉,居然觉得很幸福呢!
不知不觉中,我发现自己似乎成了偷窥狂,因为我从小时候就喜欢偷看你,且像只跟屁虫一样,偷偷跟在你后面。
我知道那时候你大概晓得后面有人,但你并不是每次都把我揪出来,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写到这里,手居然有点发麻了,大概是因为职业病和这里不停下雨的关系,手腕有点痛……
应该是后天,我就要离开义大利,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下一个目标在哪里?是上头的瑞士,还是旁边的希腊,还是非洲的摩洛哥、埃及?还是就去你以前说过的香格里拉和普罗旺斯?
如果你现在在我旁边,应该会给我建议的,是吗?
看完第二张,顺手将第三张叠到最上头;这一看,严千书却楞住了,接着他重重地骂道:「可恶啊!」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明信片上写满了「我想你」,密密麻麻的字,根本无从算起她究竟写了多少遍。
然而她想他,为什么不打一通电话回来?想他,为什么还要找下一个流浪的地方?
她还要在外头待多久?她什么时候才要回来?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