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打哈哈?打呵欠还差不多。有什么事,说吧!」
砰的一声,他把空宝特瓶搁到榉木雕花长几上。
坐正身子,严百策说:「这几年你在国外学到了什么?为什么连基本的管理工作都搞得一塌胡涂?」
「什么时候你跟老头子一样啰哩啰唆了?说重点!」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右边的人不能用?」严百策直接切入主题。
「一个公司搞派系,不垮也塌,我只是拣能用的起来用。」
表面上宝硕企业的总裁是他家的老头子,但实际上重大事务却是由董事会来决定;董事会里的人可以依支持的理念分成两边,一边主张与中下游相关企业良性互动,百策叫他们右派,另一边则主张全盘并购,称为左派。
右派的想法就像大树开枝散叶,平铺牢固;左派则像删枝去叶、独强中干。
这两派看起来似乎都是为了公司的利益着想,却不难看出有些股东正在暗地里较劲。
眼前的情况虽然复杂,他也才回国不久,不过他曾仔细地分析过一些书面、非书面的资料,还是能看出端倪的,这也是他这阵子心烦的原因之一。
「看不出来你这么寡断,这不像你的个性。」严百策说。
「我也看不出来你这么独裁,这和你的外表一点部不搭。」严千书说。
「你!」
「什么?」
一会儿后,严百策摇头笑道:「可恶!你的嘴还是一样毒。」
「承让!你还不是一样什么都像爸,连斯文都是假的。」他从口袋里掏出烟,递了一根给严百策,但严百策婉拒了。「不会吧,现在还是不抽烟?」
严百策点头且轻笑。
「你厉害,不愧是模范生!」
严千书兀自吞云吐雾,然而在缭绕的烟雾中看着严百策的侧脸,他发现他大哥的长相根本就是他父亲的翻版。
安静了几秒,严百策叹了口气。「爸老了。」
「七十几?」
「七十一。」他爸晚婚,他妈晚生,所以今年他二十九,千书二十六。
「早该退休了,这几年你都没劝他吗?」
「你认为有用吗?」
「是没用,没有人会像他那 顽固。」而且他肯定会将顽固的个性带进坟墓里!
「呵,小心被他听到。」
「我还怕他不成?小时候都被打成精了,呼!深呼吸,憋住气,紧咬牙,怒目瞪,紧缩肛,猛夹臀,屈肘膝,拳成石,步不移……」
「全神以聚,骨成铁皮亦成钢?」
「哈哈,挨打九式,一点都没错!」
「真有你的!」
「从电玩里面悟到的,另外还有翻墙十八招,躲人七式,扁人七七四十九绝,你不跟我一起练实在可惜。」
「我是好学生,不翘课。」
「喜欢翘课就不成材吗?」
严千书固然一点也不正经,但是无论怎样的问题都能对答如流,实在是让严百策心服。
他外表看起来确实像个痞子,实际上却比一般人还要聪敏呢!
「呵呵!我很好奇,有哪种女人能受得了你。」
「女人?」严千书觉得困惑。
「千书,你觉得……结婚怎么样?」
猛地坐起,他说:「不会吧?你还没三十耶!找死吗?」
「哪有这么严重,而且结婚跟年龄没有绝对关系,我只是想要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可以慢慢经营。」
「经营?叫老头子把公司交给你不就得了?」
「那不一样。总之时候到了,你就会有结婚的冲动了。」
时候到了?那会是什么时候?真是无法理解。
说罢,严千书与严百策对望,那种感觉就好象一个人正拼命地往外跑,另一个人却只想乖乖地待在家里。
总之,他不懂百策,百策也不会懂他。
「百策,千书回来了是吗?」
这时,房间里传来严母的声音,打断了两兄弟的对话。
「喂!我到外面把烟抽完,就跟她说我上楼睡了。」一听到严母的声音,严千书马上蹦了起来,悄悄地跑出大门。
蹑手蹑脚地在外头找了个角落杵着,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想着严百策刚刚说的话。
结婚?
女人?
他的女人?
他和某个女人结婚?某个……
想着想着,他的视线竟自然地移至对面的屋子,然后定在某扇窗户上。
如果没搬出去,她应该还是住在那个房间吧?因为某年某月某日,他见过她开窗偷窥他家……
「呿!搞什么?」居然在这个时候想起她……
取笑完自己后,他将不想再抽的烟弹了出去,任它落地自生自灭。
第六章
有一种心情很轻、很轻,叫作飘飘欲仙;它会让人不管吃什么东西都觉得很好吃,不管看什么都会觉得很美,而且不管做什么事,都不会觉得枯燥乏味。
自那一晚从山上回来后,鲁冰玉整个人就陷在这样的感觉里,只是她全然不自知罢了。
「冰玉,你在做什么?梦游啊!」
半夜两点多,鲁冰玉的室友睡到一半尿急,起床上完洗手间,在回房的途中竟发现另一间房里的人不但没在睡觉,还神采奕奕地在整理手边的东西。
「我睡不着。」呵一口气在手中的东西上,鲁冰玉仔细地擦拭着,唇边带着微笑。
保养这些东西,已经成为她这几年来的习惯。
「睡不着?你有没有搞错啊?这几天操成这样,今天副理还交代了一堆事要做耶!」推门而入,她在床沿坐下。「你到底在弄什么?这不是相机吗?」
「嗯,Nikon FM10,有点历史了。」
「FM?相机还要调频喔?」
「不是啦!那是型号,这部是纯机械武的机身喔,好好保养可以用二十年。」
「我又没看你在用,干嘛保养?」抓着一头乱发,她呵欠连连。
「这相机不是我的,而且我不会用。不过相机没使用更要保养,像北部这种天气,又冷又潮湿,没整理会发霉……啊!」鲁冰玉忽然叫了一声。
「做什么啦?吓我一跳。」睡虫都被吓跑了。
「希望是我眼花,你帮我看看这里是不是有一些绿色的小点。」
鲁冰玉将手中的长镜头递过去,并指着某处。
眯着眼仔细地看完之后,她说:「有啊,是有几个浅绿色的小点。怎么样?擦一擦就好了啊!」
「没想到还是发霉了。」鲁冰玉瞬间变了脸色。
她在箱子里放了很多干燥剂,还不时更换除湿盒,但镜头还是发霉了。
十几年的努力呢,这时全破功了!
「这东西不是别人的吗?让对方自己去处理不就好了?」
「不行!答应要替他保管的,就要做到好。」本来打算明天有空就要将东西拿去还给严千书的,但是现在发霉了……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我跟你说喔,我刚刚梦见一个人耶!」
「谁?」鲁冰玉把摊在床上的东西,一件件摆回箱子里去。
「嘻嘻,严千书。」
听了,鲁冰玉差点弄掉手上的镜头。「你……梦见他什么?」
「呵呵呵呵……」她笑得神秘兮兮。
「你到底梦见什么?」
「你急什么?我当然会跟你分享呀,我梦见我跟他那个。」说完,她笑得更加夸张,甚至直接倒在鲁冰玉的床上,抓起棉被遮脸。
「你梦见你跟他……接吻?很好啊。」
丢开棉被,她猛地爬了起来,抓着鲁冰玉的肩用力摇晃。「喂!你几岁了?作梦难道都只做这种普通级的吗?少来了!」
啪的一声,她一掌打在鲁冰玉的背上,接着又躺回床上。
「不然是怎样?」背上有点麻麻辣辣的感觉,就像蚂蚁咬一样,蚂蚁似乎还钻进了她的心,小小口地将蚁酸注进她的心脏。
「做爱啦!」
做……爱?
鲁冰玉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两具纠缠的胴体,接着是那对胴体上的两张脸……
「我要睡觉了。」无意识地,鲁冰玉喃喃自语。
「啊!你不是说你睡不着吗?怎么一下子又要睡觉了?咦?你该不会是要跟我抢吧?」眯起眼睛,她邪恶地打量着恍神的鲁冰玉。
抢?
一瞬间,鲁冰玉立即回过神来,她看向粘在自己床上的人,并起身将她拉起。「抢什么抢?我真的想睡了!出去出去!」
「做什么啦?」被鲁冰玉推出房间,她有满腹疑问,但看着那扇被迅速关上的门,她也只能暗自嘀咕:「发什么神经?不就是个梦吗!想要的话自己做不就成了?呵!卡早睡卡有眠啦……」
门外的呵欠声和脚步声虽已逐渐远离,但鲁冰玉扁起的嘴却未因此恢复原状,她将床上的东西快速收进箱子里,然后关了灯,跳上床。
只是当她拉起被子将头盖住之际,却发现自己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
那不就是场梦而已吗?
不过是场春梦……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一夜辗转反侧,隔天早上,鲁冰玉挂着两圈黑轮去上班,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失恋了。
这一整天,她显得无精打采,甚至极少开口说话,直到下班。
「冰玉,我今天跟别人约了去吃烧烤,你要跟吗?」昨夜跟她说自己做春梦的人,笑吟吟地问。
「不去了,我今天也有事。」她得把那颗发霉的镜头拿去摄影器材店让人清理。
「那我走了,有事call我,掰!」她提起皮包,迈出轻盈的步伐,与一群女人走出公司。
视线从门口调回自己的电脑萤光幕上,盯着一闪一闪的游标,鲁冰玉不禁感到气闷。
为什么那个晚上做春梦的人精神会这么好,而一夜无梦的她,却像个被吸血鬼吸光精气的尸骸,毫无生气?
不过,这也是她自找的!
谁教她一整晚都无法把那两具纠缠的胴体,从脑海里赶走呢?
「哈哈哈!」
自嘲地大笑三声,鲁冰玉努力静下心来完成手边的工作,在下班时间过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后,她才步出公司大门。
进了电梯,关上门,看着楼层显示板上缓慢下降的数字,她下意识地顺着上头的按键望了一圈。
只是,当她瞧见某个按键时,一股不知哪儿来的欲望,竟让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朝它按了下去。
于是下了楼又上楼,几分钟后,她走出电梯,来到二十五楼。
电梯左前方的墙壁上就挂着宝硕企业的招牌,两盆发财树的中间则是极宽的玻璃电动门。
一眼望穿玻璃门,还可以看见几名职员在里头工作。
他……会不会还在工作呀?还是已经下班了?如果能碰到他……
不知不觉来到门前,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开始梭巡,一直到她与某个正在伸懒腰的职员视线相交时才停止。
「你找谁?」
隔着玻璃门,她知道那名男职员正在问她,她立即对他笑了笑,并摆摆手说没事。
发神经!虽然来这边找人没什么不妥,但是……她找他做什么?
傻傻地又笑了一声,鲁冰玉转身躲进了不远处的化妆室。
拿下眼镜,旋开水笼头,掬水泼了泼脸,她看向镜中的自己。
呵,鲁冰玉,你真的一点都没变!就连下意识地跟着严千书的习惯,经过这么多年仍是没变。
固然那真的只是一种……一种很微妙的直觉反应,但谁来告诉她为什么会这样?
怔怔地直视镜中的自己良久,待脑子清醒一点,鲁冰玉才戴上眼镜准备走出女厕。
只是,不知道是地板太滑,还是她漫不经心,她才跨出化妆室,就往前扑倒,眼镜也跟着摔了出去。
「啊!」
还来不及爬起来呢,鲁冰玉就听到一声惊呼,原来是有人刚从对面的男厕走出来,并一脚踩中她的眼镜。
完了!她的眼镜碎了……这是鲁冰玉的第一个想法。
「对不起,这是你的眼镜吗?」
「嗯。」抬起脸,近视度数很深的她,隐约看见一个穿著西装的男人正弯下腰捡起她的眼镜,她连忙说:「不要用手捡,会割伤!」
「啊!」
来不及了,他割伤了!
「对不起,你的手……」她急着想爬起来,却差点滑倒。
「你要不要紧呀?」男人连忙扶住她。
「我没关系,你的手有没有事啊?对不起,害你割伤手。」她看着对方提着公事包的手,但因为视线很模糊,所以看不清楚他伤得严不严重。
不过,她还是从背包里掏出面纸递给对方。
「伤口不大,没关系,但是你没眼镜应该很不方便吧?」
男人接过面纸,包住正在流血的食指;他顺势把鲁冰玉拉到一边,预防她踩到眼镜碎片,然后再处理地上的碎片。
等他忙完后,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鲁冰玉,并认出她来。
「你……不是鲁冰玉吗?」
「啊?」她抬眼认人。
「我是严百策,住你家对面,记得吗?」
严百策?于书的哥哥?
「原来是你,对不起,我……没戴眼镜认不出来。一片模糊呵!」
「有一阵子没看见你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对她的印象很深刻,除了从小看她长大之外,还对她站在夕阳下、玫瑰花丛前的身影念念不忘,固然含蓄的她只和自己寒喧过几句。
但每天傍晚看她浇花,却已成了他的习惯,虽然视线总停留在某人身上的她肯定不知道。
「我在二十三楼上班,刚好……上来找朋友。」
「二十三楼?但是我从未在这里遇见你,这是第一次对不对?」
「嗯,其实我来这里上班也不算很久,所以没机会碰上吧。」鲁冰玉笑着说,不自觉地做出抬手推眼镜的动作,只是这一推,才想起自己的眼镜已经报销了。「呵……」
真尴尬!她傻笑,并低下头,红了一张脸。
「呵呵,我也经常这样,习惯成自然,有时候还会戳到眼睛呢。我看这样好了,楼下有一间眼镜行,你要不要先去买一副拋弃式的隐形眼镜?」
「我……我没戴过隐形眼镜。」事实上她曾经想尝试,但脸上没东西会让她觉得没有安全感,所以就打消了念头。
「不习惯也没关系,那是拋弃式的,只要戴几天,等你的新眼镜配好就不用再戴了。」
「真的吗?」
「走吧!至少得试试看。来,我当你的拐杖。」严百策伸出手去牵她。
碍于看不到实在不方便,所以鲁冰玉也只好将自己的手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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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还习惯吗?」严百策问。
「脸上没有东西,怪怪的,不过看得很清楚。」
鲁冰玉走出眼镜行,隔着一层薄膜看着夜里的街景,视野好象变得更开阔了。
「你吃饭了没?我请你。」
「不用了,我等一下还要拿东西去修理呢。」因为那一颗发霉的镜头,所以她的背包沉甸甸的。
「什么东西要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