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不应对一个待她这么好的人无礼,但是她、她方才哭的模样全都教她给瞧见了,折腾下来,她这公主的脸要摆到哪里去?
水无痕无奈地撇了撇嘴,认命地倒在炕边,开始暗斥自个儿怎么会学不到教训,怎么会以为她这蛮丫头改邪归正了。
唉,她还是原原本本的她,一旦让她回神之后,就是这么一张脸。唉,他真的得收心才成,总不能因为她掉个两滴泪,他就得糟蹋自己惹她辱骂。
拉好轻薄的毯子,他在心底喃喃自语着,却突地听到炕上的她又道:“你要不要到炕上来睡?下头不是挺冻的?”
水无痕探向炕上,见她早已打横睡好,心没来由地猛然一抖。
她她她……再怎么蛮、再怎么刁,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家,怎能要他同她同眠共枕哩?虽说他现下是扮女装,但他可是彻彻底底的男儿身,这事要是传出去的话还得了?
不成、不成,他可不想坏了她的名声。
等了半晌不得回应,李初雪不由得起身喝道:“本宫要你上来,你只管上来,难道要本宫宣护卫架你上来?”
啐,这舞伶未免太不识好歹!
原本她是为了欺负她才会要她唾在炕下的,但如今她不想欺她了也不成,想待她好些,她居然还不知感恩。
嗄?水无痕不禁再叹一声。
蛮丫头就是蛮丫头,要她学柔顺恐怕得等下辈子了。既是公主有令,他也不得再推拖了,要不真让她唤人来而发现了他的身份,事情可就糟了。
把纸笔搁在炕边的花几上头,他抓起自个儿又轻又薄的毯子翻上炕,四肢像是钉在炕上似的动也不动。
闭上眼,他可是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也不愿无故又让她给推下炕,横竖她这蛮丫头的性子说来便来,说去便去,天晓得她待会儿心情不好又拿他开刀,那他岂不是冤透了?
还是早些歇息,要探消息的话只好等明儿个了。不对,既然她待他这么不好。又不要他逗她笑,他自然可以大方回无忧阁了,还待在这里做啥?
水无痕蓦地睁开眼,微蹙着眉,正思十寸着走与不走之间的问题,却又听闻身旁的蛮丫头道:“本宫知道王爷挺疼爱你的,本宫现下总算是明白了,毕竟今儿个在落花阁时,你的舞姿确实是一绝,饶是本官亦是惊愕不已,难以置信竟有人可以这般舞动身段,遂本宫猜想……王爷或许是有意要将你纳为妾,到时你可得好生伺候王爷,千万别怠慢了,否则本宫肯定会自大内到这儿来欺负你!”
纳妾?他?
水无痕无端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汗冒出。
说这劳什子话?谁要让王爷纳为妾了?他可是个大男人,最爱娇俏美人的男人,他怎能允许自个儿轮为男妾?就算是师父恐吓要杀他,他也一样不从,宁死都不从!
抄来纸笔,水无痕快速地挥洒着字,继而丢给她。
“你的意思是说王爷不会纳妾,王爷总有一天会娶本宫?”李初雪转过身来。自纸上抬眼睐着半躺坐的他,粉脸不禁漾起苦笑。“不可能的,我说过了王爷讨厌我,他怎么可能……”
她也该死心了,不能再给王爷添麻烦了。
王爷若是厌恶你,又岂会让你在王府里待那么久?他又丢了张纸过去。
啐,明明就是极度眷恋着郡陵王,现下又想要在他跟前扮善人成全他和他?别吓他了成不成?办完正事,他可是迫不及待的要走人了,可别因为她的鸡婆又给他惹出麻烦才好。
“是这样子吗?”李初雪疑惑地睐着他。“但是我不似你,无法以舞姿来愉悦王爷,我什么都不会。”
我可以教你。够义气了吧!
唉,她既然这么喜欢郡陵王,为他争风吃醋却也愿意为他的前景考量而离开王府。这般真性情的公主要到哪儿寻呢?冲着这一点,他就是想帮她。
反正他又不是没教过人,无忧阁里泰半的舞伶皆是出自他的教导,不过是教个人罢了,花费不了他太多时间的。
“真的?”她猛地起身凑近他,灿亮的眸底还有残留的泪。
当然。
他握笔的手,显得有些僵硬,是被她突地逼近的俏脸给吓僵的。啐,她真当他是舞娘,对他一点防备都没有吗?吓得他心都快要窜出来了。
不成不成,他的心思要纯正一点才成。
“你为何待我这么好?”李初雪嗫嚅了半晌突道。“不只是因为我是个公主吧?”
她的脸微微地发烫成初春的粉杏色,卷翘浓密的眼睫轻颤;她压根儿不知道要怎么与人相处,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令她窘困不已,然她所说的皆是真心话。
宫中待久了,她自然分辨得出不同的嘴脸。
况且她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自然不会有人重视她,而八皇兄到郡陵王府来,压根儿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说服王爷而来的,甚至只是顺道捎话给她,要她也试着劝说王爷。
但是,她不想当棋子。
水无痕一愣,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得缓缓地在纸上写着:
我不想让王爷纳为妾,我已有所爱的人,倘若我帮了公主,说不准王爷就会让我离开,当然,公主对王爷的心意,亦是我想帮公主的原因。
这么说没错吧!
“真的?”真也好、假也罢,至少她看得出她和一般的舞伶不同,对王爷和对她的态度皆不同。“那你是不是明儿个就要教我了?”
可以。早点学也好,毕竟每人的资质不同,他也不晓得她到底要多久才学得会。
“那咱们早点睡吧。”
李初雪将他的纸笔搁到一旁去,抓着他便倒在炕上。
她她她……性子落差太大了吧?水无痕僵直着身子,随她窝在自己身旁。
“我从不曾和人同床共枕过,原来……这滋味还不错。”李初雪喜孜孜地道,俨然把他当成了被子似地紧扣住。
水无痕只能报以干笑,额上不断冒汗。
“你的胸脯似乎扁了些……”李初雪不以为意地碰触他的,又似恍然大悟般地道:“舞伶的生活极为凄凉,或许你就是如此才会恁地纤瘦,不过你又挺高的,比我高上一个头,而且你的五官……”
水无痕瞪大眼,睇着她愈凑愈近的粉脸,鼻间所嗅闻的是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一股足以教他心慌意乱的香气。
别再接近他了,好歹他也是个男人,这样戏弄他,难说他不会泄底……
所幸,她就这样枕在他的肩上睡着了,让水无痕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吓出一身冷汗,硬是别过眼不敢见她绝艳无俦的俏脸。
只是她居然没和人同床共枕过?大唐的公主到底是过怎厮的生活?
悄悄回眼凝睇着她犹挂泪痕的粉颜,他的心底五味杂陈,像是她粉颜上的泪水般杂乱无章,让他完全摸不清头绪。
第六章
不对、不对,你的指尖要再挑逗一些!
“什么叫作再挑逗一些?”李初雪微恼地站在水无痕的面前,在这寒风微沁的初春里,她的粉额上竟布满碎落的汗水。
水无痕叹了一口气,绕出石桌,大掌一探,弯指二勾,魅眸一挑,身形娉婷似絮缥缈,随风轻扬,媚人的神韵自指尖传递到流转的眼波上头,没有乐音却已经有了摄人的舞韵。
又来了……
唉,若他每示范一次,她就傻一次的话,这一曲舞步到底要到何年何月何时才教得完?
他从没见过一个像她这么没天分的女人,一曲舞步重复教了几次,不知道花费了他几天的时间了,她却笨拙得连一半都学不会。
他都快要累坏了,她竟还有闲暇瞧他瞧得发傻,真是……教他无言以对。
这样子懂了吗?
回到石桌前,他仍是以最基本的纸笔教导她。
李初雪点了点头,在他的正前方坐下。
“我想……我大概学不会神韵。”
别说是神韵,就连最基本的舞步都记不住了,更遑论舞曲中的精髓。水无痕以手托着额头,在心里暗叹着。
“你的精神不太好,是不是因为我……”李初雪小心翼翼地问道。
水无痕睐她一眼,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
确实是因为她,不过他当然不会告诉她,就是因为她天天都窝在他的房里,夜夜都睡在他的炕上黏着他……
他可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有暖玉温香在抱却是碰触不得,要他如何成眠?
所以他通常都是一夜未眠的守到五更天,数天下来,要他能有什么精神?
他快被折腾死了,她再这样缠着他的话,他一定会死的……
“真的不是因为我吗?”李初雪似乎挺怀疑的,但是见他直摇头,她也只好半信半疑地不再追问,转而道:“这是我进王府这几年来最快乐的时候了。”
水无痕疑惑地侧眼睨着她。
几年来?一个大内的公主可以就这么放在王府里?
难道皇上都不会觉得有异?既然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为何不索性将公主下嫁?让她在这儿耗尽青春,到时候王爷若是不迎娶她的话……
“王爷很忙,这一次在宫内所办的筵席也是因为爷击退了吐蕃,父皇特地为了他而大肆举宴。”李初雪轻敛下眼,把他当自己儿人看待。“王府里出现的女人不少,包括他人赏赐的舞伶曲倌,但是没有一个可以在第二天还待在王府里的,你——是唯一的一个。”
因为没有一个人会在她的高压胁迫之下还能毫无惧色地死赖在王府,而且她看得见她的眼中没有对王爷的谄媚,而且她带笑的眼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倘若可以和皇姐和平相处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有个可以陪她玩、陪她说话又不计较她身份的人,感觉真的很好。
是吗?他想也是。
他可以想像让世间堆砌的繁华所豢养的大内公主有多么不解世事,有多么的尊贵不可一世,但是她还算挺节制的,并不算太过分,尚在他能忍受的范围内,要不他怎会愿意教她舞步?
“哼,那是因为本宫瞧得起你!”她微恼地吼着。
她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地把这事给说出来了?倘若让她知道她渴望身旁有个人陪,她这个公主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我知道……
到底是怎样,他的心里有谱,倒是她……八皇子仍在府里做客,公主不用去探探八皇子吗?
他得想个办法打发她,要不然她天天黏着他,光是要睡上一觉都难了,更何况他还要用捉襟见肘的时间沐浴更衣,还得想办法别让她太近他的身,免得引发他的邪念。
老天啊,他好辛苦啊,多给他一点时间吧!
“不了……”微恼的粉颜霎时显得有些落寞。“横竖八皇兄并不是为了我而来的,我去见他又如何?”
要见他虚伪的嘴脸吗?她宁可待在这里。
是因为八皇子不是公主同脉兄长?啐,难不成和自个儿的兄长谈天说地的还要看时辰?
瞧他,尽管无常那小子闷得像块石头,但他若是有闲暇,也是会找他聊天聊地的,即使只有他一个人在唱独脚戏也无妨,反正兄弟之间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他和无常不是亲兄弟都可以亲成这样了,她和八皇子虽然只有一半的血亲,也不至于处得恁地冷淡是不?
“不是这样的。”她水眸轻睐,思忖了会儿道:“八皇兄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棋子看待罢了,而父皇,也不过是把我当成和亲之物罢了。是因为亦诠,我才得以留在王府,而没有被送往回鹘和亲……或许是因为我母后在宫中的身份不高,遂我待在宫中根本就没有人会睬我。
而那些陪我玩的宫女们,也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而不得不从,其实她们根本是打从心底厌恶我,虽然在王府中,府里的奴婢待我也是这般,但是除了待在这里,我又能去哪儿呢?”
藏在心底的话一直找不到人说,但是在水无痕的面前,她却能一古脑儿地倾倒,像是要把以往没说过的话一并说出。或许是因为她是个哑巴,即使她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她,她也没办法同他人说。
而且她想她也没那兴致撰写成文吧。
水无痕握笔的手微颤,眼前是一片模糊不清,在氤氲的水气中睇着她微微苦笑的侧脸,他竟觉得她的笑淌在他的心版上仿似化成了火,烧烫着他的双眼,痛得他敛下了魅眸,不敢看她没落泪却让他更加难受的笑脸。
他有些明白了。
她不是天生就是这么刁蛮,只是在钩心斗角的后宫中,她不得不拿出身为皇族的威严保护自己,感觉上和以往在街尾乞食的他有些像。
倘若不是让师父给捡了回去,他的下场会是如何?
对师父的要求无怨无尤的接受,全是来自于师父的养育之恩。
但是她的身边却没有另一个师父,她是一个人孤单地活在大内中的,尽管有锦衣玉食,却只是一个被豢养在华丽宫殿的娃娃罢了!
“你怎么哭了?”李初雪惊呼。
水无痕蓦然抬眼,不解地睇着她抽出白个儿的手绢轻拂着他的颊,看她有些手忙脚乱,有些慌张失措,心底那抹酸酸涩涩的滋味驱动了他的双手,将她纤细的身子搂进怀中。
倘若可以,他真的愿意保护她,用他仅有的能力让她可以持续地在他眼前绽开无愁的笑花。
“你、你到底是怎么了?”她根本是一头雾水。
是听她说的话而流泪吗?
哭什么呢?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罢了,而且她待她也不好,为何她却像是个姐姐般温柔的搂着她?
李初雪见他依旧不松手,也只能依样画葫芦的用手轻拍着他的背,登时却发觉他的背确实是比一般女子宽阔多了,就连胸前……也硬得像块石头,和她似乎有着极大的不同,是因为她打小练舞的关系吗?
“我突地发觉你真有点像个男人。”她突道。
水无痕闻言,瞬即松开双手,拉开一点距离,瞪大的魅眸里甚至还有泪水。
她发现了?
就说不能和她过于接近的,但,他心疼啊,整颗心都被她的一言一行,扬眉苦笑的神情给揪成一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