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听到他无声的疑问,可伶肯定地点头,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倪夫人。“走吧!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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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无意地看了柯秘书一眼。这个为他工作了多年的人,他第一次认真地看她,这起因于可伶的一句话——
“小宝很可爱。”
“谁是小宝?”
可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就是爱玲的儿子呀!”
沉默了片刻,他问:“谁是爱玲?”
“就是柯秘书呀!你不知道她的名字?”
事实上,他确实是不知道。为他工作的员工何止成千上万,他讲不出员工的名字理所当然,所以他继续埋首在报纸当中。
一只小手遮住了他的报纸,可伶将脸凑到他的前面,严肃地说:“你知道柯秘书长什么样子吗?”
“她为我工作好几年了,我当然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形容看看。”她挑衅地看着他。
“她戴一副眼镜……”他叹一口气,看来可伶不打算放过他了。
“什么颜色的?”
“黑……黑色的。”
“错,是深紫色的。镜框是什么形状?”
“圆的。”
“错,是无框的。她爱穿什么衣服?”
“套装。”他肯定地说。
“错!”她看他的眼神,像他已经不可救药了似的。“那是上班的工作服,她最喜欢穿的是带有民族风的长裙。”
“请问一下,我为什么要知道我的秘书长什么样子、喜欢穿什么衣服?”
“她为你工作耶,你怎么对她都冷冷淡淡的,连一个笑容都没有?而且你还不了解她。”她指控地说。
“我为什么要了解她?她为我工作,我付她薪水,银货两讫,互不相欠,天经地义、理所当然。难道我还得和她培养深厚的感情,知道她的祖宗十八代吗?”
她慢吞吞地打量他一遍,眼神里尽是悲悯。“你知道你很没有人缘吗?”
“你知道你很吓人吗?”
“你知道为什么没人敢和你说话吗?”
“我知道你很吵!”他低吼一声,把她扑倒在沙发上,狠狠地吻她——吻那叽叽咕咕、聒噪不休的小嘴。
看着柯秘书,他清了一下喉咙,耳里再度响起可伶的叮咛。“带点笑容,多看看你身边的人。”
他打量一下柯秘书的套装,还有无框的深紫色眼镜。嗯,她的鼻尖还有淡淡的雀斑。
“柯秘书,下周一是你的生日吧!”
她惊奇地看向她的老板。为他工作五年以来,第一次听到他讲这么私人的话,他们之间一向只有公事。她有时甚至还怀疑他知不知道她的全名,因为她对他而言,就像一个工作的机器人,代号就是“柯秘书”。
“是的,总裁。”
“这几年来辛苦你了……”
柯秘书的脸色垮了下来。难道老板打算把她炒鱿鱼当作给她的生日礼物吗?
“这个月开始加你薪水百分二十;另外,你可以买一份自己喜欢的礼物,由公司支付当作给你的生日礼物。还有,你的儿子很可爱。”
柯秘书愣愣地看着他,像第一次看到他似的,倪总裁一向在福利上善待他的员工,但未曾听到他对员工有任何温情的话。第一次听到他嘴里说出这些话语,眼泪充满她的眼眶,她几乎哽咽。
“总裁,谢谢你、谢谢你。”
平常冷静、理智又自持的柯秘书,有这样失态的反应,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外。
他带着另一种崭新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以往在他的眼里,他没看进去过任何人、也未曾关心过别人的情绪,现在发觉感觉还不错。
“老刘。”他唤着司机;老刘一家人在倪家已经工作十几年了。
“是,少爷。”老刘恭敬的回答。
“刘婶的身体好点了吗?”
记得可伶曾经温言地要老刘好好地照顾刘婶的身体,他不记得身边相处数年的人,但独独熟记她的一言一语和一颦一笑。听来讽刺,他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她屋里的摆设,但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屋里家具的样式。
“是,她……很好……很好,谢谢少爷关心。”老刘一愣后,连忙说。
他沉吟一下,听出老刘话语里的苦楚。“把她带到大医院去检查吧!别舍不得医药费,这些由公司来付好了,让她好好照顾身体。”
老刘怔忡了许久,鼻头一酸。倪家待他一家不薄,对员工一向没有亏待过。但少爷眼里一向只有工作,如今这几句温言的话,让他打心眼里愿意为倪家卖命。
“谢谢……谢谢……少爷……谢谢……大恩大德……”他语带哭音。
“没事了,载我去分公司吧!”
多久了?这些年来,他的血液里流的是冷的,多少对手明的或暗的,说他是吸血鬼、冷血动物。除了听到哀求的声音外,他没听到出自真诚的感谢。虽然他要做到这一些都很容易,小恩小惠而已,多得是可以为他卖力工作的人。但他未曾费心去做过。
一天又一天,除了工作,他还剩下什么?财富?美女?权势?这些对他都是囊中物。曾几何时,这些东西尝起来的滋味,都像失了盐味的菜,让人食不下咽。
可伶,她不漂亮,但一双眼睛很温柔,静静地瞅着他的时候,就让他发呆。她有一双灵巧的手、一张性感的唇,还有一颗温柔剔透的心,她了解他,他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可伶。他轻轻的、眷恋的念着这个名,可伶的影像在他脑海里鲜明了起来。她好可爱,光看着她,他就忍不住微笑。
第八章
“您好,这里是今日财经报导:在近日,台湾百大企业之一的倪氏企业,内部传来一个消息,在近期的董事会议中,将会撤掉现任总裁倪振东,他是倪氏企业的第四代,因近日倪氏传出财务危机,有多次的票款都被退票,而倪氏对外一致保持沉默,高阶主管都三缄其口。但据可靠消息指出,这些都指向倪振东经营方针有关。在台南的分工厂关厂时,该工厂的工人仍持续抗争,倪氏企业将于明天下午举办记者招待会说明。”
可伶深思地看着这个新闻报导,斜对面的倪氏大楼在这几天也有新闻采访车不断的进出,交通比平常稍微乱了一些。
振东仍然跟个没事人一样,照样和她吃饭、遛狗。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他深沉了点,许久未见的阴郁又爬上了他的眼底。
昨夜,她用手指抚平他眉间皱起的纹路。
“你瞧,你看起来十足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头子,一点都配不上我的天真烂漫。”
他闷笑一声,惩罚性地掐了她的脸颊。“你看起来这么天真烂漫,一点都配不上我的成熟沧桑。”
她亲昵地枕在他的腿上,轻笑着。“你在想什么公事?”
“怎么知道我在想公事?”他用手梳着她的长发。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叫你‘郝半仙’好了。那你再猜猜看我在想什么?”
“我知道还问你呀!”她斜睨他一眼。
“可伶,如果我一无所有了,你还会不会跟我?”
“你是指你没工作了?”可伶睁大了眼睛。
“对,而且什么都没有。”黝黑的眸探索地看着她。
“那好,你跟我一起顾花店吧!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到时候就可以省下再请一个工人的钱了。”她笑咪咪地说。
“你真可爱。”他哈哈大笑。“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跟我饿肚子。”
“我知道。”她心满意足地说。“振东,如果你不喜欢你的工作,就去考公务员就好了。”
他哭笑不得。“为什么认为我不喜欢我的工作?还有,你怎么老是对公务员念念不忘?”
“那个有保障嘛!”
“傻瓜,我保证不会让你吃苦的。”他轻捏着她的鼻子。
当可伶还在想时,风铃声轻轻地响动了,“绿野仙踪”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倪义峰。
可伶为他沏一杯茶,静静地坐着,倪义峰也不急着说话,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后,他才慢慢地说话了。
“振东要和翔鹰企业董事长的女儿结婚了。”
可伶手一颤抖,让茶溅出来烫着了手。她愣愣地也没有反应,许久后,她才说:“振……振东说什么?”
“对方温柔、美丽又是个大家闺秀,他当然不会说什么了。”
“不……不可能的……”可伶愕然。“他不是那样的人。”
“振东一直是个有野心、有抱负的人,绝不会只甘于现在的位置,迟早还会再努力地往上爬。而翔鹰企业就是一个登天梯,任何一个聪明的男人都知道应该作什么选择。”倪义峰的眼里有一闪而逝的狡猾。
可伶手指无意识的绞着彩带,勉强努力的振作起精神。
“郝小姐,我知道你对振东一往情深,但你应该知道门当户对之说。振东一直是花边新闻不断,伴侣从来都没有固定过,对于他的交友情形,我也一直没有过任何的意见。但结婚就不一样了,在倪氏有倪氏的规矩,倪氏要的是门当户对的媳妇,我想郝小姐应该能够了解我的意思。”
可伶仍然回以沉默,倪义峰继续说:“郝小姐这样的委屈,我们倪氏自然也会补偿你的。‘绿野仙踪’一楼和二楼的产权就属于你了,另外阳明山的一幢别墅也是你的了。”
好阔绰的倪氏,一出手就是几千万,可伶有些苦涩地看着倪义峰,心平气和地说:“你当年也是这么对振东的母亲说的吗?”
他像被狠狠地揍了一拳,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可伶同情地看着他。
“倪先生,为什么您还坚持要再演一次历史的悲剧呢?您已经失去儿子了,还想要失去孙子吗?”
“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我去或留不是您该头痛的问题。振东一句话要我走,我会走得无影无踪、走得干干净净不需要劳烦您费心。但只要振东不说话,我就不会走的。”
倪义峰手握着拐杖握得死紧。许久、许久,他佝凄着身子,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当年,他妈确实是被我逼走的。她很乖巧、很柔弱,我没想到我的儿子居然就这么跟她跑了,放下了我、放下了倪氏。放下了他的妻子……”
“我想他也是很痛苦地作这个决定的,这段时间里他也一定不好受。而雪姨早就不恨他了,您也别老是放在心里面,都已经过了二十几年了,死了的人地下有知,也不希望活着的人难受。”可伶温言地说。
他怔忡了许久,凌厉迫人的五官有些软化,他长叹一口气。
“想不到你……你都知道了?”
“振东告诉我的。”
“想不到他连这些事都会告诉你,可见得……”
倪义峰冷静了下来。第一次,他深深地打量了一下可伶。
“我越来越搞不清楚他了,他根本是疯了,他存心想要搞毁倪氏。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倪氏已经是他的了,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在瞬间他好像老了十岁。
“他做了什么?”可伶纳闷地说。
“他将倪氏资产转投资或变卖……总之,现在的倪氏只剩个空壳子了。”
“喔!因为那不是他的,他也不想要别人打下的江山。”
倪义峰怒睁着眼,愤愤地说:“那是倪氏历代打下来的,他不要,那要给谁?再说,他不要倪氏,那他也一无所有,他干嘛要做这种傻事?”
可伶微歪着头想了想说:“振东不是会一无所有的人,不论花多久的时间,他一定会靠自己的能力再站起来的。或许他觉得这样子比较好玩。”
“比较好玩?”倪义峰怒吼着。
可伶安抚他。“我是打比方啦!你都当他那么多年的爷爷了,应该看得比我透彻才对呀!怎么你自己不清楚他呢?”
“他根本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早知如此,在二十几年前,我就该任由他自生自灭!”
“他是您的孙子,即使您再恨你的儿子,也不能撇下您的孙子。”
他喃喃的自言自语。“你去告诉他吧!他父母亲的忌日快到了,希望他能和我一起去祭拜,把他们安葬到倪家祖坟去。至于他,我也不想管他了,随便他怎么做都行。”
“这些话,您自己告诉他会更好。”
他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那眼里的落寞和萧索有些神似振东。“他已经听不进去我的话了。”
清冷而孤寂,可伶猛震一下,他和振东好像啊!同样的孤傲和刚毅,振东如果不认识她,是不是也会拥有这样死寂的眸子?
“我和他说说看吧!或许,他会愿意听得进去。”可伶忍不住开口答应。
他沉默了,然后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再告诉他,那工厂要不要关也随便他了。”
“工厂?”
“那工厂里的员工中有他母亲家的亲戚。在二十几年前,我儿子少华在那里投注了很多的心血,这也是我希望他不要关厂的原因。我舍不得那个工厂,那工厂并不赔钱,做别的用途都行,就是别关厂了。”
看来受苦的不只是雪姨、振东,连倪老先生这二十几年来都为了痛失爱子而心伤。可伶深吸一口气。“您放心吧!振东不是不讲理的人,但他现在会变成这样,您确实需要负一些责任。”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我也不会……”
但事实上,人生是不可能重来的,世上没有一种“后悔药”可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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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小姐,你往这边请,总裁现在还在开会。”
柯秘书迎进了可伶。她很喜欢可伶的温柔,也知道她对于倪振东而言是特殊的,所以迅速地安排她走进总裁办公室。
“你去忙吧!我坐在这里等他。”
环顾一下这个被她改变甚多的办公室,看来温馨、明亮多了,翠绿清幽的办公环境,有别于之前冷淡而有距离的设计。
不一会儿,倪振东进来了,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笔挺合身的西装、严肃凌厉的五官线条、冷硬的眼神,在他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要被裁员的阴霾。
“振……东……”她迟疑地喊他。这样的他和昨晚被她搔痒笑到一头乱发的他,真是有天壤之别啊!
他深叹一口气,一早上的烦躁都消失了。倪氏的溃散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没有想像中的复仇的快感,有的只是说不出的疲惫。但戏已经演了,不会随时喊停的。
“振东。”她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有些心疼他深皱的眉头。
“怎么突然来找我?”
“不欢迎我吗?”
“怎么会?我永远都欢迎你。”他轻拥住她,恍似拥住了一个温馨。
“刚刚你爷爷来找我了。”
“哦!”他僵硬了一下,眼神一黯,懒洋洋地说:“他和你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