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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是秘密  第1页    作者:于晴

  楔子

  “师父,为什么我叫李聚笑呢?”

  “你姓李,是因为我在李子树下捡到你的。”

  “哇!还好师父你不是在茅厕里捡到我的,不然笑儿不就姓茅了?如果在麦田里捡到我,那我可得叫卖笑卖笑,好险好险……师父,你的青筋有点浮现了耶。”

  他暗深吸口气,道:

  “你叫聚笑,是因为……”

  “因为笑儿成天笑口常开?”她很哀怨地指着天生的笑窝。这笑窝,害她不浅,每回认错时都像在耍赖的笑,害她被师父再罚第二轮。

  “不,一个人的名声多少会带有长辈的期许,我为你取名聚笑,并非逼你人如其名,而是希望你有幸福的未来。”什么是她未来的幸福,他无法预测,只知当一个人时常展颜欢笑时,必是得到她想要的生活与幸福了。

  “真是……用心良苦啊。师父,我宁愿你不要这么用心良苦,让我也很苦,我罚抄名字时,那个聚……真的不好写哪。”

  “……”

  “师父,可不可以少抄两张?”

  “……”

  “那笑儿改名叫李二?”

  “……”

  “师父,你的脸色很臭,是不是要上茅厕了?不要忍啊,忍太多次会成仙的,笑儿监视你……不,是陪你去用力!”

  “你坐下!没有抄完不准吃饭。”

  “哇,这么惨绝人寰?”

  “你放心。你不准吃,我也不会动筷。”

  “师父,其实你已经偷偷成仙了吧?不用吃五谷杂粮也不会活活饿死。你存心要整笑儿,对不对?”她咕哝,见他的脸色硬得像石头,极度哀怨的重复抄写。“上辈子你跟笑儿一定有仇……等下辈于换笑儿捡到你,然后取一个让你写也写不完的臭名字,归……哇,这个好,写到头昏脑胀,有家归不得,归去来兮……”她喃喃胡乱诌着。

  他闻言,看着她孩子气十足的表情一会儿,便默默垂下那双向来漠然的眼,注视着自己的掌心。

  第一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问……”

  似是吟唱,又像低诵,从遥远的地方伴随夜风四散,随即——

  “咦?这儿怎么躺着个人?老伯,半夜看星星你不冷吗?”

  老人闻言又惊又喜,吃力地张开无法凝聚焦距的瞳孔。

  “阁下……阁下是……”他气若游丝,只能隐约瞧见来人模糊的五官、飞扬的长发,飘逸的纤纤白袍以及一把扛在肩上的长剑……真是潇洒的少侠啊。

  “我?我姓李。”

  “李……”努力搜寻脑中的李姓,江湖上并没有姓李的名人之后啊。也罢,他既身着白袍,必属正道中人,将身后事托负给他,应该可以瞑目了。

  “小兄弟……在下乃‘闻人庄’的总管……今遭不测,只能托你将令牌送回闻人庄了……令牌在我腰间……你一定要记得这令牌不能随便给女子……”

  “我是小兄弟吗?”那声音低哑而感到有趣:“老伯,你放心的走吧,令牌我拿了,若遇见闲人……嗯,还是闻人庄的人,我一定会交给他的。”

  “多谢……小兄弟……你在笑?”五官模糊不清,却隐约可见他唇边漾笑。

  “是啊,我是在笑。人生在世,逃不过一句‘生死有命’,即便它日我魂归西天,我必也欢喜得很。老伯,你安心的走吧。”清朗的声音果真在笑。

  虽然,他瞧不清这少年的长相,但他的笑声总令他想起闻人老庄主年轻时的豪迈与潇洒……再加一点点搞不清楚状况的疯癫。

  是啊,如今随风飞扬的长发、带笑的唇角,一身俊俏的白衣,不就是当日闻人老庄主出外发疯时的模样吗?

  是老庄主有灵,知他临死前尚有一个心愿要完成,便暗引这小兄弟过来吧?

  “小兄弟……”

  “嗄?你还没死吗?我正在帮你挖坟,你可以安眠了。”

  “……”根本是老庄主还阳了吧?

  “老伯,你姓什么?”

  “在下乃闻人庄闵总管……小兄弟,在下还有一事相求于你……”

  “请说。”长剑出鞘,无比潇洒地在搬来的木板上刻字。

  “小兄弟附耳过来……在下有个深藏多年的秘密,求你代为转达给闻人庄庄主……”

  “秘密?”

  “是啊,世上只有我知道的秘密……”两片唇抖啊抖的,抖到话不成串。快快,再不快靠过来,他的最后一口气就要咽了。

  “老伯,人要死了,就不用再说什么秘密了。”那声音依旧带笑:“秘密留在世间,只会害人。”

  “不不,你要能将这个秘密转述给庄主,他必会重赏于你……”

  “我不听秘密的。”那声音毫不迟疑打断他。“半个时辰后,我再回来为你造坟吧。”

  “……就当一个垂死之人求你?”

  “不要。”很干脆的拒绝,随即脚步声很决绝地离去。

  远方,宛如吟唱般的低喃,再度缓慢而诡异地响起——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

  一个月后——

  最近江湖很活跃。

  起因在于某个农户路经山脚下,瞧见一座很粗糙的墓碑,上头写着:闲人庄闵总管之墓。

  本来,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墓,又不是没见过,没什么大不了的。盛世与乱世的差别,在于后者死了连埋都来不及,有人立碑表示有亲人在,只是……不知道那个闲人庄里是不是真的到处是闲人,不必为生活烦忧为生计苦?

  就这么茶余饭后的一句话,农户很顺口地告诉刚回老家的弟弟。巧合的是,这个弟弟在城里酒楼做事,酒楼里龙蛇混杂,江湖中人来来去去不在少数,所聊起的话题可以是大江南北,也可以是各门各派的闲话。

  闲人庄、闲人庄,再加上个很耳熟的闵总管,农户的弟弟念了一晚上,直到东方天白,半梦半醒间看见有个老头儿搬了一个很长的木头,从“闲”字穿了过去,正好变成一个“闻”字。

  “闻人庄!江湖第一庄!闵总管!”他惊醒,将一切串起。

  闻人庄的确有个闵总管啊!

  天一亮,他立刻租了牛车,赶往闻人庄报讯。

  虽然他只是个江湖局外人,但闻人庄的事迹他可不陌生。

  例如,闻人庄是江湖中最具正义的象征;例如,闻人庄历经三代盛名百年不坠,这一代的庄主叫闻人不迫,功夫深不可测,是正道中众所仰望的表率,即使江湖空悬盟主之位数年,人人心中也当他是公认的仲裁者,同样拥有百年声望的华师傅,已经开始撰写闻人不迫的历年事迹,准备将其记入《武林录》中,流芳百世,永垂不朽。

  只是……

  根据传说中的再传说,闻人不迫功夫虽高,对江湖人有着豪迈的气魄与果决的手段,但对内……则充满了心结与诡谲的心态。

  闻人不迫有个亲舅,绰号蓝天公子,两人年岁相差不超过五指,但其舅自幼身缠苦疾,无法习武,不能继承闻人庄庄主之位,只能眼睁睁看着嘴边的肥肉被亲甥夺走。

  舅甥俩明争暗斗,舅舅处心积虑想拉下闻人不迫,闻人不迫却早一步封死其舅,将他软禁在庄内深处,不允见外人、不允管庄内事、不允吃肉……太多太多的不允了。

  人人都在说,闻人不迫的舅舅这一辈子都难以翻身了。

  农户的弟弟在酒楼里听太多太多了,多到连闻人庄的丫鬟叫什么都一清二楚,当他蒙闻人不迫亲自召见时,他的双腿不争气地发着抖,如同他抖落的句子——他敢发誓,任何人落在闻人不迫手里,必是尸骨无存,嗯,好比那个被囚禁在庄内深处的可怜舅舅。

  接下来发生的事,虽然与他再无关系了,但还是陆续由江湖人的嘴里得知——

  闻人不迫去了山脚下,目睹了那个将闻人庄写成闲人庄的墓碑——而且字又碎又丑。然后闻人庄放出了消息。

  闵总管遭人所杀,凶手乃用剑高手,识字能力不高,字迹如幼儿,若然有正道人士寻获凶手,闻人庄必奉为上宾并感其恩情;同时,闻人庄正积极寻找闵总管失去的令牌。

  出入闻人庄,除非在江湖上深具名望或闻人不迫亲邀外,其余人士进入皆须特殊令牌,这也是闻人庄在一般江湖人眼里成谜的原因之一。但,纵然如此,失去一个令牌,值得闻人不迫穷尽心力去寻找吗?

  那,就是令牌上有鬼了?

  这一个月来,江湖很活跃——至少,暗地里很活跃。

  会点功夫的江湖人,不论新旧,表面无事,暗地悄悄追踪令牌的下落;不会功夫而听过些江湖事的富户,则跟贩卖赃货的黑商有密切的联系——

  一时间,半夜房檐上有人飞来飞去,白天见到有人重伤垂倒在地上,假令牌喊价到十两黄金等不可思议现象层出不穷。

  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WWWWWWWWWWWWWWWWWWWWWWWW

  再一个月后——

  不知始于何处的摇风,吹得十分张狂,让看似万里无云的蓝天显得有些凉气。

  绿茸茸的野草在浮动,落叶纷飞,纷纷覆于树下泛着白点的草皮;盘根错节的树根旁有抹疑似剑穗的黄白条物斜倒在上头,仿佛一把长剑藏身其间。

  两具胴体很激烈、很用力、很不顾一切,很忘我的交缠在天地之间、滚在野地之上,褪去的衣衫被突如其来的强风吹上空中。

  从天空往下俯望,透过奔腾的飞纱,两具打结的身躯若隐若现的,充满美丽的曲线与自然健康的颜色——

  “师兄,你真要待我一生一世的好?”细碎的娇喘求着最真挚的承诺。嗯,有毛毛虫,破坏气氛,拍掉。

  “那是自然,你甘愿为我退出师门,与我私奔,已经毫无退路了。我以楚姓发誓,会爱师妹谭小期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即使要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绝不放掉你的手——”好粗的蛾眉啊,还会扭动,差点让他满腔的爱意彻底毁灭,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长毛的虫子。

  他毫不犹豫拨开它,再续情在这天地之间——

  虫子真的有点多,但无损彼此的真情相爱,两具身躯不离不弃地滚来滚去,一路滚到树下的草皮上,好像辗过凹凸不平的物体,但不打算去确认。

  “师兄!”

  “师妹!”

  短暂相离的唇舌在空中再度相会的刹那,眼角好像瞄到一个绝不该在此时此地此刻出现的东西——

  两人的眼珠一致往左、右移去,一张苍白的脸皮正卡在两人中间的草皮上。

  “不好意思啊,我本来没要打扰你们的。”那张夹在两人中间的脸慢吞吞地开口了。

  打结的身躯立刻分开!

  “你……你是谁?为什么隐身于此?莫非,你是来追杀咱们的?”他直觉要摸刀,却摸到光溜溜的身躯。

  “我叫李聚笑。”她猛然坐起,忙着拍掉全身上下厚重的落叶。她笑:“天气热,我在睡觉,睡到一半就听见奇怪的声音……呃,不好意思,师妹姑娘,你压到我的腿了。”非礼勿视她还懂得,师父教过的嘛。不能看、不要看,她也不想看啊,呜,她的眼睛受到伤害了。

  “哼,你分明说假话!今天天气凉爽,哪儿来的毒日头?说!你到底何时藏身于此的?”

  “师兄,衣服啊……”那衣衫飞得好远,要怎么捡?

  李聚笑搔搔头,看着这东遮西遮实在遮不了什么的少女,笑道:“你不介意的话,我去捡好了。”低头偷瞄自己很平面的前胸,嗯,果然相差甚大啊。

  “你想逃……”话末完,远方马蹄声响起,不在少数。私奔的两人脸色遽白,不及裸奔拾衣,只能忙不迭躲进李聚笑的背后。

  哇,这样也能挤?她有这么胖吗?李聚笑暗想,同时瞧见数匹骏马奔驰而来,马上骑士个个佩带兵器,马匹之首表情惊慌,像在逃难——

  “留下令牌!”有人叫道。

  “这令牌是我高价买下,应由我送进闻人庄去!”

  “凭你也配走进闻人庄门一步吗?”

  “是闻人庄的令牌!”躲在身后的楚姓师兄双目闪着异采,瞧了生死相许的女子一眼,突然飞身而起。

  “等等,师兄!”

  “哇,吓死人了!”李聚笑连忙闭眸,怕瞧见不该瞧的东西。众目睽睽之下,还能裸着身抢令牌,真的太太太有勇气了。

  她没有瞧见吧?她真的真的没有瞧见啊!呜呜,这一辈子她只瞧过她师父美丽的裸背,再也不要乱瞄其他人的了。

  “师兄!”

  “人已经走了……耶,你也要去追吗?不好吧?我承认你的身子很美,可是……嗯,至少我不曾当着师父面前大摇大摆过啦……耶耶,不要哭嘛,我去帮你捡衣物吧。”起身的同时,发现颊面上的汗滚了下来。抬眼看看无云的蓝天,真的好热哪。

  她拾起衣物慢吞吞走回来,脑中想著“闻人庄”、“闻人庄”,真的好生耳熟啊……突地双眸一亮,击掌笑道:

  “难怪耳熟,原来他叫错,应该是闲人庄才是。”

  “姑娘何以认为是闲人庄?”

  就在方才她酣睡的大树后,转出一名黑衣男子,腰间系着没有剑鞘的追魂剑。

  “哇,你偷窥?”李聚笑脱口的同时,那裸身的小师妹惊慌失措地躲进她的背后。

  “谁偷窥?”欧阳罪恼怒:“我与我家舅爷只是路经此地,在此歇息片刻,哪料得这对男女突然来到,二话不说就宽衣解带的——”

  还不止一人啊。李聚笑偷瞄一眼树后,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蓝色的袍尾,隐约知道有个男人站在那儿而已。

  “姑娘何以认为是闲人庄,而非闻人庄?”欧阳罪再一次问道,凌厉的目光锁住李聚笑,完全无视于她身后有个秀色可餐的姑娘。

  “那个……你要不要转过身去?瞧,你的同伴,就懂得什么叫非礼勿视。”

  “有胆子在光天化日下男欢女爱,就要有承受后果的决心。不离不弃?好个不离不弃,在男人心里,从来没有这四个字,是她自己蠢,自以为能代替男人心中最想要的欲望。哼,上穷碧落下黄泉?那是女人才会干的蠢事。”

  李聚笑自动跳过他的最后一句话,很讨教地问:

  “男人心目中最想要的欲望……真麻烦啊,我一直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请问,是什么呢?”

  “自然是……我跟你扯这些废话做什么?说,你是打哪儿认为闻人庄就是闲人庄?”

  “闲人庄、闻人庄,你把我搞胡涂了。啊,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听见闲人庄时,还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闲人庄呢?像我,下了山,觉得好怪,人人都跟我一般,穿着白衣佩着剑,怎么他们有银子进客栈吃饭喝茶睡觉,就我摸来摸去,只有几文钱?瞧,我身上仅剩三钱,只够买碗粥,接下来又得去餐风露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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