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欢捣住她的嘴。“你这蠢蛋!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要离开闻人庄,跟他撇净关系。在此之前,我娘怀胎生子流了不少血,我要他一一偿还,你若答应,我可以让你保持双手干净,由我来下药!”
“来不及了……”像幽魂似的声音飘然而出。
他俩同时循声看去——
“几日不见,欧阳副总管,你看起来好憔悴啊……”看起来真像鬼啊。
有点青白的削瘦脸孔垂下,往李聚笑看去,眼神中充满怜悯与内疚,然后,他摇摇头。
“是我的错,不该告诉庄主,现在连舅爷都受到威胁了……”再往蓝天园内看去,他继续摇着头,喃道:“我再也不会听人秘密了……”
李聚笑与李易欢对看一眼,随即见他腰间不知掉下什么,她叫:
“欧阳罪,你东西掉啦!”咦咦,不正是那日她从闵总管手里拿过的结亲令牌吗?
她拾起,李易欢立刻低声叫:
“别还他!”
“我什么都没有看、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掉了东西我也不知道……”欧阳罪状似喃道,愈走愈远。
“闻人庄闹鬼吗?”她讶道:“才几天没见,他就被折腾得这么憔悴了。”
“不是闹鬼。他只是从此身负重任,再也脱不了身了。”
“啊!”她回头:“师兄!”
闻人剑命垂眸注视着拎着她衣领的李易欢,后者不甘示弱地把黝黑的脸贴上她冰凉的脸,唇角噙着得意。
“别靠这么近……”她小心翼翼地瞄着师兄的脸色。虽然看起来还是很平静,但好像有点不高兴了,她真的真的看得出来啊。
“住嘴。”李易欢暗骂她不懂作戏。
“你的脸真粗啊……跟师兄完全不一样。”她用力推开他的脸。
李易欢闻言恼羞成怒,差点就地掐死她。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她师兄身上,所以当闻人剑命抬眸看向拱门的刹那,她知道他真的发怒了。
“太可怕了,是谁敢惹师兄发火的,不要命了吗……”
顺着师兄的视线往拱门看去——
正是闻人不迫站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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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万里无云,闻人庄的擂台张灯结彩,大红“喜”字绣在红色喜幛之上,随风飘摇。
擂台上,疾飞交错的人影、柳叶刀与九节鞭相击的刹那,胜负已分。
“‘火云山庄’胜!”
“花拳绣腿,不值一哂嘛!”台下,有人交头接耳。
“闻人舅爷也没身怀武功,配个花拳绣腿的娘子,足够了。对闻人庄主来说,一个能够掌控的舅娘,也不需要有绝世功夫啊!”
“头一遭瞧见闻人舅爷,果然深不可测,难怪即使没有功夫,闻人不迫也要将他压得死死的,永不翻身。”
深不可测?欧阳罪回头看向坐在高台太师椅上的闻人剑命。他正垂眸,神态平静漠然,像在凝神思量些什么,从头到尾没有瞧上擂台一眼;再回头打量方才交头接耳的光头汉子……
其实,他们是当作没看见闻人剑命俊美的容貌吧?
“真是混蛋!”欧阳罪喃喃道:“都给她一个令牌了,还不见她来!存心要让夫吗?”虽然她上擂台,也没多大的作用,但至少他不会这么内疚。
数日前,他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不小心撞见了这辈子都不该撞见的一幕——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会选择在那一夜躺在床上睡大觉,再也不会对著闻人庄的秘密穷追掹打的。
那一日过后,他随口的一句话,害了一对师徒……或师兄妹?
他还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个很凉爽的下午,但李聚笑直喊热,闻人剑命手不释卷,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底,再过一阵等她觉得天凉了,就是他们隐居山林的时候。
那一天闻人不迫出现,很干脆地说:
“你就是小师叔的师父?”
闻人剑命看了外甥一眼,平静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而且,你恢复了记忆,对不?舅舅。”闻人不迫简直胜券在握。
“没有。”
“连我差点都被你骗了,舅舅。不如这样,由我去问小师叔……或者,我该叫她一声同门师妹呢?”
闻人剑命半眯着凤眸,直勾勾望著闻人不迫。
后者不由得退了一步,气焰渐灭,压低声音道:
“舅舅,你俩是师徒啊!师徒相恋,不容于世,它日你必会后侮的。”
他轻哼一声,不放在心上。
“舅舅,你非要我揭穿吗?当日你重伤,是我与闵总管将你带回医治,那一阵于你无数次的濒死,嘴里只喊一个字。当时,我以为你发狂,一连几次喊着‘笑’,你醒来后,彻底的忘掉过去,我派三名小婢轮流照顾你,你只特别记得其中一个人的小名,她的小名中带个笑宇。当时的你,只怕连为什么会注意到她,都感到不明白吧?我也是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昏迷时你是在喊‘笑儿’。”
“我忘了。”
“阿罪告诉我,小师叔曾说她的师父掌心上有个月疤。”
欧阳罪顿时被两道冷漠的目光瞪上,他立刻垂眼不敢直视。
良才,闻人剑命才道:
“她不是我徒弟。”
“不是徒弟,何以喊你一声师父?”
“教她功夫是你外公,她年纪尚幼,不知分辨,久而久之,她叫习惯了,我也从未主动跟她提过姓名。”在白云山上,唯一有姓名的就是她,其他二人从不注意这种琐碎小事。
闻人不迫沉思会儿,点头。
“你说得对。依你,是无法教她功夫的,可是,你我明白,世人不明白啊,舅舅。”闻人剑命冷眼瞪着他,瞪到闻人不迫不得不撇开脸,再鼓起勇气转回首道:“不知小师父发现你恢复记忆了吗……”
“你敢。”
清冷无比的语气几乎要让闻人不迫打退堂鼓了。
“舅舅,我是骑虎难下了啊,闻人庄二十面结亲令牌都发出去了,人来的也差不多,若我登高一喊,说你跟师妹结亲去了,那闻人庄的颜面何存呢?我会对不起闻人家的祖先啊!你不是江湖人,不知事情的严重,这些年来我咬牙混血吞,就是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你的一生可以在白云山上,我的一生却是在闻人庄啊!”
“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是希望比武招亲能照期举行,偶尔应付她们。”见闻人剑命冷哼一声,他连忙补充:“我会给小师叔机会,只要她打得上擂台,皆大欢喜。”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不迫。”闻人剑命轻声说。
欧阳罪不得不说,连他都知道闻人不迫在想什么。闻人不迫在想,依李聚笑的功夫,万万打不过这些花拳绣腿的。
但是,当时闻人剑命竟然答允了。离去之时,他回头一看,注意到闻人剑命双手已空,那本书……往地上瞧去,竟见脚边薄薄一层偏蓝粉末,是他多想了吧?
“奇怪,怎么还没见到那李聚笑呢?”李易欢混在台下人群里看热闹,瞧见欧阳罪,扬眉过来打声招呼:“欧阳总管,恭喜你升任总管之位,咦,你气色怎么愈来愈差啊?”难道闻人庄真有恶鬼吗?
“李公子,我劝你一句,不管你想做什么,千万不要去挖掘别人的秘密。”欧阳罪一直重复着。
李易欢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只当他被升职的喜悦冲昏下头。
“静玉山庄胜!还有没有结亲令牌?没有就由静玉山庄大小姐胜出!”擂台上宣布。
李易欢四处张望,眉头微皱了下,道:
“看来,李聚笑是要错过了啊,原来她的运气用尽了……”这个蠢蛋!明明他该偷笑,可是心头就是一阵恼意。
欧阳罪盯着自己手背上的烙印。
“还有没有结亲令牌?”台上大喊。
欧阳罪一使劲握拳,那弓形微微外扩,看起来的确很像半个月亮啊……不是没有箭的弓,而是还在找另一半的半月。
“还有没有……”
他咬牙,蓦地从怀里掏出一面结亲令牌,喊道:
“闻人庄总管欧阳罪!”当着众人错愕的面前,他飞身上了擂台。
“你上来做什么?”闻人不迫起身沉问,目光热辣到几乎灼伤了欧阳罪。“还不快下去?”
“我上来,自然是为了比武招亲。”他硬着头皮大声道。
此时,闻人剑命终于抬起脸,朝他看上一眼。
第十一章
台下议论纷纷,他在台上面红耳赤。
“胡来!堂堂一个男子汉上擂台成何体统,你下去!”
他高举结亲令牌,硬声道:
“庄主,比武招亲上可有说明只有女子才能上擂台?”
“这倒是没有。”专记载武林大小事的华老师傅拂须而笑:“我记得闻人庄主只说拥有结亲令牌者,方能上擂台,既然欧阳总管有此令牌,的确是可以上来的。”
“华师傅说得是。”闻人不迫沉声道,暗恨地瞪了老匹夫一眼,然后转向欧阳罪,道:“但你若是代人打擂台,那可也不成。”
“不!我、我是为自己!”台下一阵轰然,可恶,他的名声尽毁了!以后人家看他不再是闻人庄罪之子,而是闻人庄打擂台的欧阳罪!
闻人不迫脸色已是铁青一片。“好,你要为自己,我这个当庄主的也不好阻止。舅舅,你可有一个爱慕着呢。”
欧阳罪满面通红,向静玉山庄的大小姐拱手道:
“请赐教!”
算了,反正他的名声早就臭了,也不在乎再多臭一项,可是……好想哭哪!自从得知闵总管秘密后,接二连三他被迫得知其它秘密,然后走到今天这地步,他后悔了!真的后侮了!
三拳两掌就打退了对手,他的背脊顿时发起寒了。
“闻人庄总管欧阳罪胜出!还有没有结亲令牌?没有,就由欧阳罪……”
没有了!结亲令牌共二十面,方才共有十八人上台,一面在李聚笑身上,而他之所以会有,是闵总管之死让全庄上下手忙脚乱,一时之间他少送一面。
他看了台下一眼,众人鼓噪,人群里李易欢要笑不笑的,彷佛像在说:从不知他有断袖癖。他再偷偷往闻人剑命觑上一眼,闻人剑命的确貌俊,可是,他对男人真的没有兴趣啊……李聚笑!你在哪里?我撑不住了!
“那就由欧阳罪……”
不要!放过我吧!欧阳罪内心喊着。
“还有我!”清朗的叫声传来。
正要丢下结亲令牌,抛弃总管之位,远走天涯的欧阳罪回头一看,见那高举结亲令牌的李聚笑,他大松口气,眼眶竟有些酸涩。
她一身白色布衣,左手持宝剑,轻松地跃上擂台。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不用说,我知道你来晚的原因,你又喝醉了!”欧阳罪恨声道。
“不。”她笑,抹去脸颊的汗。“我不喝酒的。”
“那就是你睡迟了?”
“我一夜未眠,才不是睡迟呢。”
欧阳罪见她满头大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跑来。“你去哪儿了?”
她迟疑地看看万里蓝天,随口道:“我就在庄里啊。”
“那你……”要花枪吗?摆明要他出丑吧!
“我在练握剑。”
握剑?欧阳罪这才发现她右手拿剑,握得很不稳。
“你不是左撇子吗?”他低声叫道。
“不,我只会用右手,不是左撇子。”她往高台看一眼,对上师兄的凤眼,微微心安了。她可以拿剑、可以拿剑……不停地重复默念着。
“那把宝剑是外公的?”闻人不迫眯眼:“是舅舅从祠堂交给她的吗?我还记得娘说过,那把宝剑是外公三十岁左右用的剑,后来他功夫大为跃进,就不再用此剑了。一把良剑若配上不当的主人,那就跟破铜烂铁一般,没个用处啊,舅舅。”
闻人剑命勾唇而笑,轻声道:
“你以为,为什么我会答允你?”
闻人不迫一惊,回头看向擂台。
擂台上,李聚笑不停看向天空,抹去颊汗,右手出剑时有些不稳。欧阳罪显然有心放水,他沉声喝道:
“欧阳,莫叫我失望!”
欧阳罪听而不闻。放水总比将来被人指点好,正假装要被她蹩脚的剑术打下擂台,忽闻她念念有词。
“你在说什么?”
她末理,迳自集中精神念着,他必须细听方能明白。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小心!”闻人不迫起身喊道。
欧阳罪及时避开那快如闪电的剑锋,难以置信她的剑术随着她的喃喃自语愈变愈快。
“不迫,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外公平日教她剑术,每教一招就跑去钓鱼不再重复教过的原因?”徐缓对上闻人不迫的眼,闻人剑命冷然道:“她记忆好,不必再记二回,接下来由我在旁督促她练,反覆的练,练到我满意为止。”
满意?要他这个舅舅满意那真的是……回头再看,见她身形灵巧飘洒,刚柔相济,光凭劈、砍、崩、撩、格五种基本剑术就能连环成招。同样的招式他与欧阳罪皆不陌生,一样是苦练多年,但她出招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从不迟疑,反应远在欧阳罪之上。
一见欧阳罪的衣袖被划了个口子,闻人不迫哼声道:
“我的武功修为远在她之上,还能瞧不出她最大的败笔所在吗?”在众人一阵喧哗之中,他纵身到擂台之上,拉住欧阳罪的衣领往后掷去。
“师叔,二十人中你果然胜出,不过,胜出者得跟我打上一回,只要能得我认可,那么,你与舅舅的亲事,我绝不干涉。”不理身后两道火辣辣的视线。
见她又看向天空,抹汗,嘴里喃喃自语,闻人不迫拱拳道:
“那就失礼了!”
快如闪电的出招,果如他预期,她的身轻似燕,内功底子不佳,外功仗轻巧取胜。他气蕴丹田,只使五分掌力打向她。
刹那之间,擂台崩了一角,他定睛一看,并无人影。身后有劲风扑来,他回掌,击中那把剑,他暗叫不妙,怕自己下手过重,要伤了她,舅舅肯定不会放过他;
剑身已断,她以鞘为剑,他一愕,刚剑柔鞘,习剑一定程度者练鞘,她的剑术有这么好吗?
“……六车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不热不热……又忘了,直接跳过,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雷霆万钧,气贯星月,剑似飞龙。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好像背倒了?跳过跳过……”她专心一意在背,一直背,有时一句话重复了三次以上。
突地,她以身领剑,无声无息,“喀”地一声,某个极细微的爆裂不动声色地响起,闻人不迫不顾肩头遽痛,运掌出招。
蓝影从天而降,一时让他以为蓝天下地,随即,他发现那飘逸潇洒的蓝影竟是闻人剑命,还来不及错愕,又见他身若流水托住李聚笑的腰身,同时出掌接下他的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