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不迫瞪大眼。
“你还要再打下去吗?”他冷冷问。
“舅舅,你……”
“我从没说我不会。”台下喧闹无比,他仿佛完全没有听见,就这么拂袖收掌。“我跟她,一辈子,不涉江湖,庄里的事就由你担待了。”
闻人不迫张口欲言,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掌。
“舅舅,你突然出手,是助我,还是助她?”他轻声问。
“你说呢?”
“你连这都看出来了吗?”他的右肩隐隐作痛,只怕肩骨已裂,若再打下去,也许李聚笑赢不了他,可是,也不会让他多好看。
舅舅下场,是为他保留面子吧。
“外公到底藏了多少功夫没教啊……”
“不管有多少,终究他还是逃不了一死。”
闻人不迫闻言,猛然一震,然后摇摇头。
闻人剑命也不再多说话。每个人的去处不同,他听见剑鞘落地的声音,往她看去。
“师兄,今天好热啊……”
“我知道。”他柔声道。
“原来大师父教我的剑术这么厉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以前师父一个弹指,就能让她跪很久的,搞了半天不是她太弱,而是他太可怕。
难得地,闻人剑命唇边勾起有趣的笑来:
“你想当江湖侠女?”
“侠女?我可不要。我这一生,只想当师兄的……嗯……”小脸又红了,细声道:“伴侣。”
一辈子不离不弃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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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两抹人影静悄悄地走出闻人庄——
“准备好了吗?”
“嗯。师兄,真不打声招呼再走吗?”
“打什么招呼?人不见了,自然知道咱们离开了。”
“师兄,你真会记仇啊……到底,师侄做了什么,让你答允比武招亲?”
“他跪着求我,我不答应他就跳河自尽,我可怜他才允下的。”
哇,真的记仇记得很深啊,连这种毁坏闻人不迫名声的闲话都说得出口,师兄他真的很火大呢。
“如果我打不过,师兄你也不知道我这师妹功夫如何,万一我输了,那你真要娶吗?”
“你要真输了,就让不迫去娶。”他很平静道。
真的真的太狠了!印象里从没见过他火成这样!她甚至敢说,若真走到这路子,闻人不迫不肯娶,师兄他也会将那个可怜的师侄押上床生米煮成熟饭。说到底,外头纷乱的传说都是假的,真正的事实是,闻人庄庄主被其舅压得很死。
“那,师兄,咱们不会回来了吗?”
“不会。”
那语气像是连小住都不会回来,就这样一辈子终老白云山。
蓝白天云,终老一生。她微微甜笑,该庆幸他对她还没那么绝情哪。
她翻身上马,迟疑了会儿,将大师父的宝剑系在背后,轻踢马腹,跟上前头的人。
“师兄,你不是忘了在白云山上的生活吗?万一不习惯,那怎么办?”
“……那我就专心在你身上吧。”
“耶,我身上有什么好值得专心的……”满面通红,心口微颤。他想做什么啊?芙蓉帐暖度春宵,她好害臊哪——
“有我照料着你,你的身子迟早会如常人。”
原来是这样啊,害她又不小心胡思乱想了……她略感失望,不过很快打起精神,笑道:
“我已经够好啦——”
“延长寿命,延长与我在一块的日子,不好吗?”
她闻言有点讶异,明明他是“生死有命”的人啊。看着他俊美的侧面,她轻哑笑道:
“师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她细声问:“师兄,它日我若离世,你会难过吗?”
他凝视着前方,并没有答话,就在她以为得不到答案时,他答了。
这个答案只有她听见,而后她微微浅笑。
即使如此,她还是很想拜托老天爷,一定要让师兄比她晚归天啊!哪怕只晚上一天都好。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她怕他一火起来,她的下场会跟师侄没有两样。
“师兄,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她小心翼翼。
“嗯?”
“我偷了大师父的牌位,我想让他回到白云山上,有你有我陪着他。”像以前一样。
他先是静默,而后柔声道:
“你大师父必然欢喜得很。”
她闻言,笑颜逐开,一拉缰绳,与他双双消失在街头的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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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狠啊……”闻人庄门口,高大的男子咬牙切齿地目送:“就这样走了,连句话也不留下,够狠!”
“庄主,不必太过悲伤。”欧阳罪赶紧安慰:“反正舅爷本就无心于江湖,他在闻人庄……并不合适。”
“你说得也是,纵然他功夫再好,光凭他那孤僻的性子,一定会得罪江湖不少前辈。对了,阿罪,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躲在祠堂里,你找着我?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不再叫你阿罪了。”
“记得。”怎会不记得?他十岁入庄,与庄主同龄,初时感情还不错,后来发现庄主时常闹失踪像是有秘密一样,到最后,不再喊他阿罪,而是欧阳,仿佛在彼此之间划上一道距离。
“闵总管说你很敏感,每回我娘或其他人喊你一声‘罪’,总像在提醒你的身分,他要我小心注意,所以,那一回我压力过大在祠堂里痛哭失声,想你必也跟我一样受着不高兴的事情,于是,我从此喊你‘欧阳’,现在,我注意到了,喊你一声阿罪,你已不再难受。”
“……原来如此啊……”这也是闵总管从没告诉他的小秘密之一吗?欧阳罪不禁动容。
下一刻,他整个身子被人抱住——
“呜呜,阿罪,以后我只剩下你了,呜呜呜……连舅舅也拒绝了我,闻人庄的重担我必须挑下去,我有多辛苦啊……你身在闻人庄,能了解我的也只有你了,呜呜,以后你可不能成亲生子,要不然我再无处可发泄了,今早那混帐华师傅又来,说江湖上又出了一名新高手,我若有兴趣砌磋,他可以引荐,真他娘放他的狗屁……”
欧阳罪默默撇开青绿的脸,很哀怨地往街头的尽处看去。
以后,他绝不会再听人秘密的,真的,他对天发誓……呜,他也很想哭啊。
尾声
白云山上——
细碎的足音由远而近,随即笑意十足的声音喊道:
“师兄!”
三十出头的青年坐在岸边垂钓,神色平静,薄唇微扬。
“师兄,咱们还要躲吗?得躲到什么时候为止啊!连家也不能回的。”
身子顺势滑进他的怀里,藉着他的阴影遮去万里无云的热度。
“他们走了,咱们自然回家。”
“每年总要躲个好几次,我远远看欧阳罪,老觉得他好像愈来愈憔悴了。”
“当上总管总是要劳心劳力的……你喝醉了?”他眉头微皱。
“喝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她满面通红,眼神迷蒙,唇艳欲滴:“师兄,你可别生气,我得趁我快睡着前,跟你说一句话……”
“一句话?”什么话让她得借酒壮胆?
她搂住他的颈子,在他耳边腼腆笑道: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师兄,现在,我只记得这两句呢。”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她摇摇头,颊面半埋他的肩头,小声喊:
“师兄……师兄相公……相公……相公……相公……”
他好气又好笑。一直以为她喊他师兄已成习惯,成亲之后也不改称谓,搞了半天是她害臊。
她沉睡在他怀里,睡得很熟,这一睡,只怕又要两、三天了。
身后有足音接近,他立刻将钓竿藏起,一手抱起她,飞身过河,顿时隐没在林问,彻底断绝任何的往来。
湛蓝天空一望无际。白云山上,终年云雾环绕,远远看去,彷佛破云顶天。不论经过几百年,江湖如何流转,这座山,始终不变。
蓝天白云,终老一生。
后 记
水月是小春,在《吉祥娘》跟《情意迟迟》中出现过。由于怕人误会她跟义爹是一对,所以特此申明,水月,从来就不是主角,在《吉祥娘》中被莫不飞打伤后,逃出天水庄,来到了白云山(请大力赞美,作者笔下的世界是共通的,没有几次元之分的)。
一定会有人问,想知道她的人,就会去找书来看,你这作者何必在后记说废话?
原因只有一个——她不是主角啊,所以不管是在《到处是秘密》或者《吉祥娘》中,都不会出现她辛苦逃亡的过程,所以在后记一提。
《到处是秘密》说穿了,就是人人都有秘密。
处处有怀疑之心的欧阳罪对着秘密穷追猛打,最后如愿以偿,得知秘密后,却得付出他意料之外的代价。
闻人不迫的秘密被偷窥之后,他采取的方法是拖人下水。
李易欢的秘密无意被撩开后,他选择拍拍屁股就走。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秘密,我也不例外。
根据秘密手则之一,说出去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透过一张嘴、两张嘴,即使嘱咐对方不得泄密,没有多久,你的秘密就是茶余饭后的八卦话题(嘿,有没有觉得很像是自己的亲身经验?)!
所以,我的秘密,一直埋在心里,就如同女主角一般(果然,作者还是会不小心投射到闪闪发亮的主角身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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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而言,写小说的,最重要的就是灵感吧。
以往所学、所看、所听的,都成为灵感来源之一。好比,中国古装武侠剧里,常有男主角落难,女主角一马当先救人,人是见到了,手铐脚镣还在,身处危机之中就开始情话绵绵,此时此刻理性重于感性的作者,一点也没有感动的情绪,只盯着那手铐脚镣,看看邪恶的角色何时冲进来一网打尽——
又或者,在中国古装武侠剧里,床戏是很重要的一幕。客栈、自宅、地窖,还有野外(嗯,因为不是限制级,也没有现在小说这么开放,所以自动省略树上、马上,××或○○上……)。
野外,一直是当时年幼的我,所无法理解的场所(现在也是啦)。
居住在山区边缘的我,时常会看见很陌生的飞虫或毛毛虫,更何况,是在荒郊野外打滚(请自行想像或者翻开第一章)……
因为舍不得让男女主角面临这种困窘的局面,所以让路人甲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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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尾了,陆陆续续写了这么多年,已经不再去数着自己到底写了几本。对于言惰小说的热情始终没褪,连自己也感到很惊讶。
一个故事的形成,究竟花了多少心血,也从来没有去计算过,也许,我天性在某方面就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吧。
到底,还会写多久呢?有时,连自己都很好奇。
不过,如果没有写到最后,这个答案连我自己都没有一个肯定吧。
来年再见了,如果我还没有到“最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