颢云不自禁地红了脸,躲避贞华探究的眼光。
“都怪吴建方乱来,也不会下山找兽医,跑来找我出诊。”
“这事不能怪阿方吧?”贞华和吴建方是认识的。“方圆百里唯一的兽医就是牧场的刘医生.他这会儿休假,阿方恐怕要跑到隔壁村才能找到人来。可是头家脾气大得很,因为那匹母马怀的是黑狗兄向来宠爱的闪电的种,他盼了四年,好不容易闪电五岁,进行第一次配种,这是头一胎,结果却遇上难产,难怪黑狗兄会急得暴跳如雷,命令手下四处找医生了,阿方这才没选择地拉你去。”
“我该因此觉得荣幸吗?”颢云从鼻孔哼了一声。“你晓不晓得我回来时一身臭味?在浴盆里泡了一小时,身上还是有股马味。”
“值得啦!”贞华掩嘴轻笑,眼中有抹恶作剧的光芒。
“经过这件事,牧场里的人可把你奉若神明了。要知道像这种难产通常不但小马保不住,连母马都难活命。可是你却办到了。”
“拜托,不过是运气好。”
“这我同意。”贞华狡黠地眨了眨眼。“听说你昨晚运气好到一亲黑狗兄的芳泽。”
颢云瞪大眼,双颊渐渐染上红晕,羞恼地横了贞华一眼。“你胡说什么?”
“黑狗兄不是在龙心大悦之后,把你揽在怀里吗?”
“你听谁说的?”颢云气急败坏地否认。
“咦?不会一大票人都眼花吧?"
“不过才昨晚的事,你们……”
“你不晓得山里的消息传得特别快吗?”贞华笑得好贼。
面对好友的嘲笑,颢云只能沮丧地掩住脸。她的一世英名全毁了,都怪他啦!
“别不好意思。多少姑娘不惜代价想换得与你相同的荣宠呢。”
“那是她们。”她嘴硬地道。
“别告诉我你一点也不受黑狗兄吸引。”
“他那个人……”颢云也弄不明自己的心思,她鲜少会对两个月前见过的人有印象,却在昨晚再度见到宋奕麟时一眼就认出他来。
当然,他抢眼的外表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就是他那副不可一世的蛮横样。
但不能否认的,那较少表现出来的温柔才是真正令她意乱情迷的原因。他对一匹马的关爱、温柔的揽她入怀安慰,都格外地令人感到窝心。
“怎样?快说!”贞华见她才起了个头便三缄其口,连忙催促。
颢云笑着摇头,正待答话时,月眉探头进来。
“小姐,昨晚来的那个人说要来拿帐单,问小姐开好了没。”
“开好了。”颢云将账单交给月眉时,贞华偷瞄了一眼,抽了口气。
“狮子大开口!你还真敢啊!”
“是他说要以人的价格来开价。”颢云得意地说。“别这副表情,你晓不晓得我昨晚费了多大的劲,把自己搞得多狼狈?跟他要一万元算是客气了。反正他有当冤大头的本钱。”
“真有你的!”贞华边笑边点头,贼溜溜的眼里满是佩服。“说不定你这家小诊所以后都要靠他了。牧场里还有不少的母马、母牛、母羊……”
“你讨打啊!”颢云好气又好笑地轻打了她的手背一记,自嘲地往下说:“嫌我昨天不够狼狈是吗?人家那里有兽医了,再轮不到我出丑!早知道自己有昨天,我当初该选的科系是兽医系,而不是医学系了。我终于认清了一件事,在这种地方,医人的医生根本英雄无用武之地,倒是兽医还有一些基本病患。”
“你这么悲观,我怎么办?”贞华托着腮,认真思索了起来。“我是否该改行当个替畜生配药的药剂师了?”
颢云被她的话逗得笑岔气,咳了半天后,心里有些凄然。或许当初的决定是天真了点。开业到现在,除了第一天有病人,还有昨天替母马接生外,诊所的生意不只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简直连只小麻雀都少驻足。
正伤感时,月眉兴奋的跑进夹.“小姐.有病人上门了!”
颢云和贞华对看一眼,两人同时感染了月眉的兴奋。
或许是有些幸灾乐祸,但对于闲得快生病的医生、护士和药剂师而言,还有比有人上门求医更让她们振奋的吗?
病人是由山区唯一的小学校长亲自送来的,是学校里的老师。
“何老师到十点都没去上课,所以我就到宿舍去看一下,没想到何老师昏睡在床上,根本下不了床。”四十余岁的陈校长着急地说。
颢云在诊断过病人的情况后,心里有了谱。
“病人是感染了A型感冒的病毒,这种流行性感冒的症状特征最明显的是肌肉酸痛和喉咙痛。何老师可能是自行服用阿斯匹灵,才会引起昏迷。”
“那他要不要紧?”校长对于专业术语不感兴趣,只想知道病人是否可以早日痊愈。
“若是再晚一点,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颢云一面吩咐月眉准备替病人打针,一面开出处方笺请贞华配药。
“病人的感冒病况不是初期了,校长刚才说他是贵校的老师,我担心他可能已把感冒病毒传染给小朋友或校内的其他老师。校长最好留意一下。”
“什么?!”陈校长畏怯地退了一小步,自己刚才和何老师这么接近,会不会也被传染了?
“贞华,”颢云没注意到校长的脸色变得惨白,转向贞华商议。“我担心A型感冒会在山区流行,你最好多准备相关方面的药品。”
“我明白。”贞华边配药,边在心里盘算该采购的药品。
“医生,那我会不会也被传染?”陈校长担优地问。
“那得看你的抵抗力而论。”颢云侃侃而谈。“一发现有感冒症状,最好赶快来看医生。这种流行性感冒具有强大的传染力,一个人生病,有可能会传染给全家人。能够隔离是最好了。一般而言,在感冒流行期间最好少出人公共场所。”
陈校长张嘴半天,眼中浮现疑问:学校算不算公共场所?
“学校当然也算是公共场所。”颢云看出他眼中的困惑,好意替他解答,陈校长的脸色更加苍白。
“不会每个感冒的人都像何老师那样吧?”陈校长嗫嚅地问道。
“那倒不一定,如果不乱吃药,应该不至于会昏迷。
校长可以请大家多喝水、多休息,提高身体的免疫力,这样不仅比较不容易被传染,病况也会比较容易痊愈。”
“我明白了。”陈校长连忙点头。
何老师打过针后,精神恢复了些,陈校长正要将他挽离诊所时,遇到学生学长带小孩来看病。
颢云诊疗过后,发现跟何老师的症状是一样的,心里一沉,怕被自己料对了,A型感冒真的在山区传染开来。
下午到晚间又有陆续两个病例,都是小学里的学生。
接下来的一星期.传染范围扩大到家庭成员,甚至连在宋家牧场工作的员工也被传染了。
颢云和贞华面面相觑,虽然期望诊所生意兴隆,但绝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颢云甚至担心怀有身孕的贞华也被感染,要她干脆回家休养。
“别担心我。”贞华倒挺乐观的,“我家也有病人,先是清美病倒,现在连我婆婆也感冒了。在这里我有戴口罩,月眉又每天把诊所里外消毒一遍,反而比较安全。我都想跟我老公说.千脆让我暂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颢云拿她没办法,只好由她。
忙了近两个星期.A型感冒的流行终于缓和下来,大部分的居民体内都有了抗体,几天来的喷嚏声、咳嗽声渐趋沉寂,鸟声、虫鸣、风吹林间的轻响、流水淙淙的天籁再度充盈整个山区。
颢云等人都松了口气,她已好久没回台北,打算在这个星期假日返家,免得兄长三天两头打电话来唠叨。
就在大伙都放松戒备,颢云正为今天只有三个复诊病人高兴时,在晚间十点突然有人狂按门铃,月眉前去开门,发现是吴建方。
“又是你?"月眉讶异地道,不会又是宋家牧场的母马要生产了吧?
“护士小姐……”吴建方难为情地嗫嚅,上星期他来看病时,美丽的护士小姐在他的臀部打了一针,他回去后边抚着微肿的打针部位边红着脸偷笑,心里甜丝丝的。
“你的感冒应该好了吧?”月眉狐疑地审视他。
“不是我啦。”吴建方慌张的摇着手。
月眉顿时觉得这幕情景好熟悉,忍不住卟哧一笑。
吴建方的脸更红,急忙解释:“是我头家啦。他发高烧不退,所以管家叫我来请医生。”
月眉明白后,上楼请颢云下来。
颢云听说宋奕麟病了,竟然有些慌了手脚。她对心头涌起的那股莫名的焦虑感到暗暗惊异。老实说,和宋奕麟的两次见面都不是多愉快的场面,最后一次还远在三星期前,但宋奕麟倜傥的形象,不知什么时候在心里生了根,教她一听到他病倒的消息,顿时手足失措、意惹情牵。
颢云对自己的情绪反应蹙眉.穿好白色的工作服走到候诊室时,月眉已准备好医疗箱等待她。
“小姐,让我跟你去吧。”
“好啊。”颢云对这点不反对,实在是担心面对宋奕麟时会演出失常,有月眉在,至少打针时不怕会找不到血管。
就这样,两人上了吴建方开来的车。颢云一路上提心吊胆,在沉默的车程里,满脑子都是宋奕麟在床上痛苦呻吟的模样。她握着拳头,一再告诉自己情况不至于这么严重,他只是感冒而已,不是得了绝症。然而这样的自我安慰仍然平抚不了心头越来越重的焦虑,望着不断后退的夜色,颢云突然领悟到她之所这么慌乱的原因: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山顶黑狗兄”果然魅力不凡,连她这个向来以理智过人为傲的女医生都一头栽了下去。
第四章
车子停在一栋外观朴拙的四合院建筑前,颢云一下车便被忧心忡忡的管家请到位于后院的主人卧室。
宋奕麟昏迷不醒地躺在大床上,额头发着高烧。
月眉拿出耳温枪帮他量体温。
“他这种情况多久了?”颢云边拿出听诊器在他衣襟敝开的滚烫裸胸上移动,过问管家。
“晚饭时少爷胃口便不好,说头痛要回房里睡一下。
我怕他饿了,快十点时送点心过来,结果发现少爷昏倒在床边,立刻要阿方去请医生来。”五十多岁的男管家眉目之间尽是如焚的优急。“医生,少爷的病……”
“他感冒了。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吗?”
“少爷一向很健康。”管家强调道。“寒流来时还洗冷水澡哩。这次牧场的大部分人都得了感冒,可是少爷还是活跳跳的像条龙,看起来很健康……”
“小姐,病人的体温是三十九度。”月眉打断了管家的话。
“先替他打退烧针,贞华预先准备好的药等会儿就让他服下。”
“是。”
“医生,我们少爷……”管家见颢云收起听诊器,将一切事交由护士处理,表情有些不满。
“应该没有转为肺炎的危险。”知道他的情况不是那样危急后,颢云松了口气。“等一下替他加床被子,发些汗,将体温降下,他会没事的。留个人照顾他,如果有排汗,要立刻替他换上干爽的衣物。要是发现有什么不对,马上通知我。”
“医生.你不留下来照顾少爷?”管家睁圆眼,不敢相信地问。
“我不需要留下吧?”颢云投给管家一个安抚的笑容。
“放心,他的情况没那么严重。一大半是因为感冒的关系,一小半则可能是因为最近太累了,体力严重透支……”
“没错。”管家赶忙点头。“因为牧场里许多人都得了感冒,害得少爷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若不是今晚人不舒服,还不知要忙到多晚呢。医生,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漂亮,医术便这么厉害。这几星期来山里的人都说你医术好,我本来还不太相信……”
管家的喋喋不休在颢云耳边渐渐淡成背景声音,她所有的注意力和目光焦点都被床上的宋奕麟所吸引。
他披在枕头上的凌乱黑发,使得那张睡眠中显得分外脆弱、孩子气的俊美脸庞,更加性感迷人。
就像无法阻止眼光飞向他,颢云也阻止不了似有自己意志般的双腿走近他,在他的床沿坐了下来。当月眉在他光裸的臂肌插进针头时,她的心也为之一紧,并因他骤然蹙眉的动作而隐隐作疼。她忍不住伸手抚向他眉心,在那里轻轻抚揉,奕麟因为温柔的抚触而放松下来,疲累的眼睑突然打开。
涣散的眼光因她的影像而聚合,是梦?是幻?还是真实?
奕麟胀痛、乱如棉絮的脑子难以清醒运作。眼前的人儿立体分明得不像在作梦,如秋日晴空般澄澈的眼眸里满溢着温暖的关怀和微微的心疼.他惊喜交加地抬起右手摸向她的脸,在证实是她本人后,干涩的眼睛登时燃起狂喜。
一道道狂猛热流混合着触电般的酥麻感觉,自他灼热的指头传向她,掀起体内莫名的狂喜浪潮。颢云呆呆地凝视那两泓暗藏着极乐和闪耀着惊喜的深幽潭眸里,感到神魂颠倒,心头小鹿乱撞。她本能地想挣开他由眼光和体热交织成的炽热情网,奕麟却倏地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小姐,药拿来了。”月眉悦耳的声音缓和了两人间一触即发的热情。
颢云羞极地垂下眼睑,帮着月眉将他扶起,亲手将药丸送进他口中,在碰触到他柔软、湿热的唇瓣时,心跳得更快,脸上的红晕炽热地往周围扩散。
奕麟乖乖地吞下药丸,在颢云扶他躺下时朝她伸出手。
“我该回去了。”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头说。
奕麟的心顿时空虚不已,病毒不但令他的身体软弱,也让他的心格外脆弱。他还记得数星期前和颢云在马厩的重逢,当他发现她就是新来的女医生时,心里掠过一抹狂喜。当她将小马接生出来,眼里涌出夹杂着喜悦和骄傲的泪水时,他情不自禁将她搂进怀里安慰。他原以为那一切只是一时冲动,直到现在看到她,他才不得不承认心门早已为她开启,所以才会忍受不了她的“遗弃”。
“你的病不碍事的,只要烧退就好。”颢云以为他是担心病情,委婉地解释。
奕麟只是以更加灼热的眼光默默恳求她,薄抿的唇瓣干涩地吐出命令,“留下。”
颢云不肯定他这句话真正的意思。她以眼光探询他,答案是他将她柔白的小手按压在胸口。
他胸膛传来的温热令颢云一时间口干舌燥了起来,产生了一种不属于医生和病人间的情愫。她知道她让心逾越了,却任凭理智怎么苦口婆心也唤不回飞向他的感情。尤其是在他如此虚弱、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她怎么忍心对他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