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遍寻不着卓亦尘的两名大汉闻声立刻一怔,互使了下眼色便开了门。
“卓──”
满右昀语声未落便被一把大刀架住脖子,她顿时血色尽失,一张脸刷白。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房里出现?”尽管两腿已发软,她还是硬撑着站个笔直。
“哼,你休管我二人是谁,看来你这小子认识姓卓的家伙,”大汉之一吆喝着,接着便朝伙伴道:“要是姓卓的还不现身,咱们就活捉这小子,留话要他来见咱们,谅他不敢不现身!”
“就这么办!把他捆起来带走!”
满右昀没敢挣扎。混乱中她强迫自己镇定思考。对了!这两名大汉肯定是为那陆霸天报仇来的,他们原本应该早死在卓亦尘的刀下才对。一定是因为她的出现耽搁了卓亦尘的行程,这会儿他还回不来,于是他们就遇上她了。
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只得眼睁睁地任两人将自己牢牢绑住,并在口中塞上布头。她默祷着,希望卓亦尘来得及救自己一命,希望。
“住手!”
卓亦尘及时赶到。他一回客栈便发现异状,两人正要带走满右昀的当儿,他在房门口大喝一声。
“你回来得正好,我兄弟二人就怕找不着你!”
两名大汉互看一眼,神色怔怔,卓亦尘慑人的声势令两人却步,来时的气魄已不复存在。
“你二人与我有何冤仇,尽管冲着我来,何必对这位手无寸铁的小兄弟动粗?放了他,我可以饶你们不死。”他瞥了满右昀一眼,似乎要她别害怕。
“姓卓的,大话少说,本来我们就没想要他的命,不过想以他为饵,诱你出来罢了,既然你已出现,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他。”
“卓某未曾见过二位。”
“你心狠手辣,杀了陆大哥,这个仇我们非报不可!”
“原来如此。”他脸上紧绷的线条顿时缓和下来。眼前这两人跟陆霸天一样并非邪门歪道之人,她应该没有丧命之虞。“放了他,我们之间的事到外头去解决。”
“行,一句话!”
三人立刻出了客栈。
被摔在一旁的满右昀仍惊魂未定。没想到在亲眼目睹这一切时竟是如此骇人的感觉。
她知道刚才那两人是活不久了。其实他们也不算坏人,可是──她突然觉得双手沾满血腥的人是自己。
冤冤相报何时了?她究竟陷多少人于如此不幸的循环中不得解脱?
她眼前立刻浮现正在发生的一幕──
“你们可以不死,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卓亦尘语声平静。
两名大汉之一吞了吞口水,艰辛地开口:“我们受陆大哥重托,来此替他压阵,如今他惨遭毒手,我们不可能坐视不理,当作没这回事。陆大哥的血债,我们非讨不可!”
“那就休怪卓某没有给你们机会,这可是你们自己选择的。”
“废话少说,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围上来!”大汉挥动他的大刀吆喝着。
“来”字的余音还荡在空气中,卓亦尘手中狂刀的冷电已掣闪于黑夜中,大汉所持之刀倒抛而起,连着那只持刀的右臂。
另一人见状,立刻掉头,拉着断臂的伙伴狂奔离去。
— — —
卓亦尘回客栈后只见满右昀坐在地上流泪,神色怔怔,仿佛魂已出窍。
“小满姑娘!”他一个箭步上前,取出她口中的布头,替她松绑。“疼吗?”他看了看她手腕上的勒痕。
“没事。”
“吓坏了吧?”他扶她起身。“这才第一天呢,就发生这种事,往后还不知会出什么状况。”他顿了顿,含有深意地望着她。“你确定自己可以过这种担心受怕、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日子?你要知道,任何时候你都有可能受我连累,而我也未必救得了你。今天的事是第一次,但绝不是最后一次。”
“卓大哥,你不要再说了,这些我都明白,我也早有心理准备,以后我会更加小心,尽可能不给你制造困扰,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惨遭横祸冤死了,你也不必自责,你本来就没有保护我的责任,过一天算一天吧。”
他皱了下眉,似乎在挑她话里的毛病,但没有做出回应。
“如果没事,你早点休息吧。”
“嗯。卓大哥你回房去吧。”
— — —
驴车过去不久,又有跶跶蹄音响起,逐渐朝卓亦尘靠近,他苍白坚毅的面容上浮现一抹微笑。
路的那头尘烟轻扬,四乘健骑不疾不徐地奔了过来,马上骑士个个神态自若,显然都是久经风浪的练家子。
卓亦尘这才从石上起身,他手持一根长竿凌空抽打地面,激起一阵沙尘。
为首的骑士立刻警觉的停下马,其余三骑也随着散向路两旁,每一骑的鞍后都载有一个套着油布罩的小箱。
一番答问之后,四骑终于懂了,卓亦尘意图劫镖。四人互觑一眼,直觉地伸手摸向腰间的家伙。
“你竟敢一个人单枪匹马来劫镖?”为首的总镖头颇不屑地问道。
“总镖头,假如能不见血,那该有多好?”
“哈哈哈……大胆狂徒!你的意思是要我们不经抗拒,自动奉上所押的红货?”
“不错,这是唯一能不见血的方法。总镖头,破财消灾,财去人安乐,你何苦落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总镖头倒也干脆,懒得再练口把式。
“赐教吧,兄台,摆平我四人,东西就是你的。”四人立刻摆出阵仗,围绕着卓亦尘。
卓亦尘丢下手中长竿,手掌翻转的刹那,锵的一声,狂刀已笔直竖立,镝锋森寒,仿佛一头昂首待噬的猛狮。
一场厮杀于焉展开。
“卓亦尘,人说你心狠手辣,寡绝无情,是罕见的冷血凶邪,今日相遇,才知你的本性比诸传言实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一个人的私怨,你竟不惜残害无辜……”
“我给过你机会,这一切全是你坚持要见真章的后果。”
狂刀入鞘,卓亦尘不再发一言,一一卸下鞍后的小箱,挟着三口箱子,长身飞掠,旋即无踪。
— — —
石洞中燃着松枝火把,青红交杂的火苗劈啪闪跳,浓烈的气味有点呛鼻,但卓亦尘却似全无感觉,他盘膝坐在一块大而圆的石头上。
“委屈你了,今晚我们必须留在这石洞里过一宿。”他朝离火把远一些的满右昀低低说了句话。
“没关系的,你怕那三只箱子会引人觊觎,所以才舍客栈而就石洞的,对不对?”
听见这话,他才正眼看她,见到她脸上浮着一层异样的红光,大而深的双眼虽然眯合著,眼缝中透出的光芒却炽热灼亮。
“你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她轻轻摇了下头。虽然她知道里头是极品翡翠、无瑕珍珠和宝石金条。
“里头装的是一个人的身家性命,节誉信守。”他说得十分压抑。
他痛苦、无奈、心不由己,她知道。
“卓大哥,”她坐到他身旁来。“你想过放弃报仇的念头吗?”
“没有差别的,如今的我已不可能放弃报仇的念头。”
她不能主动对他提些什么,只希望引导他说些心里的话,才好安慰他,才好为自己赎罪,毕竟他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全是拜她所赐。
“卓大哥,你是不是觉得人与人之间总是恩怨纠缠、喜嗔莫名,善缘恶缘间仅一线之隔?”
他有片刻的愣怔。她说的不正是他心里的话吗?那就是他对柴烈的感觉。
“你相信两个人之间在相处了四年之后,彼此居然不曾培养出丝毫的感情和一点相互关怀的意愿,甚至经常对彼此感到陌生,经常格格不入,但是为了现实又不得不继续恩怨牵连?”
他的语气沉稳,但心情却十分激动。 虽然只是稍事倾吐,他已对自己的突兀之举感到不可思议了。从来他都不曾对任何人提起心中的喜怒哀乐。
“我相信。”她沉笃地回答。“那是因为你懂得饮水思源,不想过河拆桥的缘故。”
他又是一怔!她如何能一语道破他和柴烈之间师不师、亲不亲的关系?
“你到底是谁?”他一瞬不瞬地盯住她,仿佛要看穿她。
“我是小满。”
“小满?”
他有些困惑了。那张脸明明幼嫩无知,如何能轻易地道出他那种刻骨铭心的辛酸呢?
“卓大哥,我和你已经相处四天了,你会对我觉得陌生吗?你会觉得自己跟我格格不入吗?”
他仍盯着她,似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
“你常常眯眼睛,为什么?”
“哦,我从小眼睛就不太好,太远的东西我就看不清楚。”
“给大夫看过吗?”
“看是看过了啦,不过现在已经没救了。”她干笑两声。
“药石罔效?”
“差不多,不过应该不会再恶化了。”她也盯上他的双眼。
“你看得清楚我吗?”
“这么近当然看得清楚喽!”
他笑笑。火光中,他脸上出现少见的柔和。
第三章
薄暮时分,残霞西照。卓亦尘的坐骑徜徉于酒馆外的马栏之前,低头啃着草茎。
荒原野道旁,简陋的小酒馆里客人不多。他和满右昀坐的是靠门的位子。桌上有一壶白干、一碟花生和一盘什锦卤味,他们自斟自酌,举箸夹菜,别有几分悠闲洒脱。
“卓大哥,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两人相处已有一段时日,大多时候都是满右昀先找话题。
“谈不上心情很好,只能说刚了了一桩事,心中释然罢了。”
他的言谈总是这样,点到为止,对于自己做了什么、将做什么,从不对她提起。
“能告诉我你今天去了哪里吗?”
“是不是一个人留在山脚下等我等得害怕?”
“我不害怕,只是心里觉得不踏实。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上山呢?”
“小满,你知道得越少越好。下回你若是到天黑还不见我回来,那就表示你得另谋出路,因为我可能已遭不测。”
“不会的!”她冲口而出。“我不会让你遭到不测,绝对不会!”
他愕了愕。“别说这么孩子气的话。”他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我渐渐发觉你是个很勇敢的女孩,相信很多状况你都可以挺住才是。”
“那是因为有你的关系。”
他端杯就唇,不思量。
空气中忽然飘来一阵香气。
“有人来找你了。”她对他说。
两人同时朝门口看去,果然有位姑娘随着香气婀娜进门。
酒馆中其他零星的客人和胖掌柜立时傻了眼。
“姑娘,你请随便坐,来点什么,你尽管吩咐。”掌柜的急忙迎上前去,两手不停地在围裙上揩着。
“小菜随便弄两碟,花雕四两。”
女子在卓亦尘这一桌坐下。
“我可以坐在这儿吗?”她是对卓亦尘说的。
“姑娘已经坐下了,不是吗?”他浓眉轻扬,不卑不亢。
满右昀对眼前的白衣女子并未多作打量,因为那太多余了。她连女子的来意都了若指掌。虽然这女子并非霍羽丹,可她那如云的秀发、赛雪的肌肤、秀丽的脸孔在在可以入画,不由得令满右昀嫉妒起她来。
掌柜很快地就张罗酒菜上桌。白衣女子为自己斟上酒。
“我本以为你是一人独行,看起来身旁这位小兄弟和你一路?”她瞄一眼满右昀,边问边举起杯。“敬二位。”
见卓亦尘举杯回应,满右昀也跟着举杯。
“姑娘找我搭讪想必是有目的的,不妨直说。”他沉声道。
“你说话果然很不客气。”白衣女子清脆笑了一声。“既然你这么直截了当,我也不好再拐弯抹角,那样的话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你说是吗?”她微微偏着俏脸向他。
“我并不认识你。”
“这我知道,我正要向你自我介绍,我叫周虹,道上朋友一般都称呼我“绝情虹”。”
“周姑娘可是绝屠门的高人?”
“客气,高人谈不上,不给祖师爷丢脸就算不差了。没想到你果然有点见识。”
满右昀觉得这周虹也太温吞了点。于是清了清喉咙,准备插嘴。
“周姑娘不是要直接表示来意吗?我卓大哥没有自作多情的习惯,也缺乏浪漫绮丽的联想,你有话就快说吧。”
周虹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碰了软钉子心中自是不痛快,但未形于色。她凑近了满右昀。“小兄弟可别想到岔处,以为我看上了你大哥。”
“我什么都没说。”满右昀不甘示弱。
“好了,小满。”他阻止道:“别再插嘴了。”
满右昀微怒地别过脸去。
“卓亦尘,不久前你杀了陆霸天和屈无痕?”周虹终于谈到正题。
他颔首。
“有人要替他们报仇。”
“什么人?与他二人可有关系?”
“多少有点关系吧。”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正是受他们之托前来告知你。现在我想知道,你愿意随我前去赴会?”
“既然已经找上门来了,我没有理由拒绝。”
“你倒爽快。”周虹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
满右昀赶紧提醒他:“大哥,你不怕人家布下陷阱?”
周虹立刻提高警觉地望着满右昀。“小兄弟倒挺机伶的。”
“周姑娘在这件事里扮演何种角色?”他以眼神阻止满右昀再发问,然后单刀直入地问周虹。
“到时候你自会明白。”她凑近他,吐气如兰。“明日此时,我在仓河西岸的四合院等你。”
她唤来掌柜,付了酒菜钱之后便行离去。
“小满,我们也走吧。”
不久,他和满右昀也出了酒馆。
“卓大哥,咱们先别上马,牵着马走一段路好吗?”
“也好,刚吃饱的确不适合骑马。”
迎面一阵寒风袭来,卓亦尘神色自若,并无特殊反应,但满右昀却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把手给我。”他把一切看进眼里,此刻他不忍再拘泥于小节。
她于是赶上几步,与他并肩携手,此情此景,饶富趣味。
“我告诉你哟,明天你要见的人都是狠角色,你千万要小心才好。”
她边走边说,虽然说得轻松,心里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明天他会受重伤,她正努力想着办法挽救。
“该来的总是要来,我现在担心也没用,小心一点便是。”
“卓大哥,你明天不要去赴约好不好?”
“我岂是出尔反尔之人?”他轻笑她一声。“小满,你今天的反应实在很奇怪。”
完了。她总不能把明天要发生的事全告诉他吧?心一凉,她的手愈发冰冷。
“秋日昼短,天快黑了,我们还是骑马赶路,找地方投宿吧。”
“嗯。”
— — —
人生的际遇总是有一些无法捉摸、难以预料的,原以为此生注定孤伶伶的漂泊流浪,哪料得到无意间身边竟多出个人来。卓亦尘看着眼前缠着自己不放的人儿,神情竟有些恍惚。
“小满,别说了,夜已深,你快回自己房里休息吧。”
见他已不可能打消赴会的念头,满右昀上前一把抱住他,哭得悲恸欲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千万要提防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