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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你心,为我心  第7页    作者:靳絜

  卓亦尘岂真是无血无泪之人?他犹豫了,除了怜悯那妇人遇人不淑之外,满右昀的泪眼相谏教他动容。

  “你母子二人可有地方容身?”

  见他如此问柴妻,满右昀又惊又喜,转身拉着那苦命妇人,道:“大妈,我卓大哥的意思是要放你们逃命,你快告诉我们,你可有什么地方能去投靠?”

  “我可以回娘家去。”她哑着声回答。

  卓亦尘立刻摇头。“所有柴烈想得出来的地方你都不能去。他今天能派我来,他日定也能派别人来,我这么说你该明白吧?”

  “我明白,”柴妻紧搂着儿子,形容凄苦,一张脸刷白,双唇直打哆嗦。“我会带着儿子走得远远的,若不是为了这无辜的孩子,我现在就一头撞墙自尽,马上化作厉鬼去找那狼心狗肺的东西算帐,我要他不得好死。”

  “大妈,你快别说这些了,拾掇拾掇,带着儿子赶紧逃吧。”满右昀提醒她。

  母子二人无声地下跪,朝二人磕了声响头。

  —   —   —

  是日,卓亦尘和满右昀就在该木屋内落脚。

  “小满,你过来。”他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来,两眼审视着她。

  “好。你有话对我说是吗?”

  “嗯。”他看着她坐下。“明天我要出一趟门,你就留在这儿等我。”

  “你要上哪儿去?去做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跟?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万一那柴烈派人来找他的妻子,我该怎么办?”

  “还不到我向他覆命的时候,一时半会儿的,他还不会派人过来打探,所以你暂时还不会有危险,我明天要去办另一件事,带着你不方便,你留在这儿我才放心。”

  “我知道了。”

  “小满,”他若有所思。“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柴大妈是清白的?”

  “我……我用看的就知道了嘛,她若不是清白的,为何还带着柴烈的儿子在这儿孤苦伶仃地过日子?她若不是对那柴烈还存有情义,何苦守着这屋子等他?”她索性接着问他:“你明知道他个性乖僻、心思恶毒,为什么还要替他做这些伤天害理、违背自己良心的事?难道为了替你父母报仇就得这么委屈自己吗?你可以不要再受制于他,尽管报你自己的仇去,他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他越来越感困惑了。“小满,你到底是谁?”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不会害你,”她有豁出去的味道。“一诺千金并不适用于你和他之间,你不必那么迂腐。他是坏人,教你刀法根本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想利用你替他办他自己办不到的事,而且都是些天理难容的事,你这么一直帮他,简直就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虽然你重承诺,可是却也称了他的心,为自己树了不少仇家,日后有多少人要找你报仇你知道吗?你真的不怕自己陷进这永无止境的循环中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呢?”她眼瞳中有一抹难掩的怅怨,感叹天底下任何事真的都必须经由亲身体验才能开窍吗?

  “告诉我,你是谁?”他执着地追问。

  “卓大哥,”她的口气稍缓。“你明天是不是要去劫一趟镖?劫回的金银珠宝全都要给柴烈送去?这是不是你要替他完成的下一件事?”

  他霍地抓住她的手。“快告诉我你是谁?否则──”

  “否则你会如何?”她哀怨地问。她本来什么也不会说的,可是在跟他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日之后,她是认认真真地爱上他了,那种感觉和初见他时的好奇、好玩是完全不同的。因为有他,她才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她越来越不忍心看他过这种心不由主的日子;不忍心见仇恨在他心中年积月累,造成他极大的负担,教他无一日安宁;不忍心看他一脸孤远落寞的神韵,不忍心见他肩上越堆越深切的悲苦……她是如此自责,深切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心中的罪恶感,她希望能改变一些事,就像将霍羽丹从他生命中剔除一般。

  “否则明日我一去,便不再回来找你。”

  冰冷的声音教她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我是满右昀。”泪已成灾,立时她就泣不成声。“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她抽抽噎噎地说着懊恼:“说了你一定不会相信,你周遭所有发生过的事,只要是和我无关的部分全是我写出来的。”

  他听到这里便放掉她的手,一时之间似乎很难理解她的话。

  “当然,”她补充说明道:“有一些事因为我的出现而改变了,例如你今天本来是会杀死柴大妈母子二人的。还有就是上次在四合院里受重伤的人本来应该是你,不是我。”

  “你在提醒我,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他一直还无法整理自己乱纷纷的思绪,她教他乱了方寸。他怀疑自己已相信她说的话了。

  “不!”她用力地摇着头。“是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救你那一次根本无法弥补我对你的亏欠于万一。你活得这么苦这么累都是我害的,都是我,都是我……”她又哭出另一波力竭声嘶。

  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安慰她。一动不动地,他任由她哭得死去活来。

  她伤心地哭着,最后终于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柴大妈的床上,而卓亦尘早已无影无踪。

  —   —   —

  望着那方圆不等的翡翠、大小不均的珍珠,柴烈伸手抓起一把,再让掌中的珠宝从指缝间滑落,落回箱中。顷刻间,他似乎有了扬眉吐气的快感,清脆的珠玉撞击声中,他的脸孔变得贪婪、骄傲。

  他又看了眼卓亦尘交给自己的那一绺钟伯甫的白发。

  “总算他不是个短命鬼,注定他该活着等我向他讨回公道。哼!黑发换白发,便宜他了。”柴烈想起当年败在钟伯南手下,被削去一截头发的耻辱和难堪,犹忿恨得咬牙切齿。

  卓亦尘没有附和他,淡淡问道:“前辈可要清点这一箱金条?”

  他轻挑足尖,踢开另一个木箱的盖子,刹时金光流灿,木箱内整整齐齐的金条静静地闪着异彩。

  “不必点了,”柴烈的眼因金光而闪闪发亮。“我相信你,你办事一向牢靠。”接着,他又流露出恶毒的眼神,问道:“上回你劫了威远镖局那趟镖之后,可曾打听过赵威远的下场?”他一想起那赵威远娶了自己心仪的女人便愤恨难消。

  “倾家荡产,信誉扫地,这辈子恐怕永无翻身之日。”

  “很好,我不取他的性命,就是要让他受活罪,一辈子活罪。”

  柴烈指了指洞口那两颗骷髅头,阴沈一笑。“比起这两个人头的主人,赵威远是不该死,就让他和他老婆继续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吧,哈哈哈……”他怪笑一阵之后,又自言道:“至于这两颗骷髅头,正好一个当痰盂,一个当溺壶。他们害我瘫痪,我就让他们陪我一辈子!”当下他又是一阵狂笑。

  安静半晌的卓亦尘忍不住蹙起眉。他十分厌恶柴烈,厌恶他那病态的仇恨心理。也许小满说得对,他不该替这样一个丧心病狂、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当刽子手,为他杀人不眨眼,双手沾满了血腥。

  柴烈没忽略他的沉默,笑容一敛,锐利问道:“你少给了我两样东西。”

  卓亦尘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母子二人确已死在我的刀下,没有取下他们的人头是怕前辈您看到之后心有不忍,萌出悔意。”

  “哼!”柴烈立刻怒声痛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心中有多恨那母子二人你会不明白吗?你竟道我会心生悔意?不见人头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我已将他二人的尸体丢到石泉镇的荒郊,这会儿只怕已被野狗啃得尸骨不全。”

  柴烈额暴青筋。“你擅作主张,便宜了那母子俩。”

  见他不再追究,卓亦尘缓缓开口:“前辈交代的事,晚辈已全部做到了,请容晚辈告退。”语罢他便转身要朝洞外走。

  “站住!”柴烈大喝一声。“你想这样拍拍屁股就走?”

  卓亦尘站定,没有回头。“晚辈尚有大仇待报,这一点前辈该清楚吧?”

  “人说知恩不忘报,你还没报答我呢。”

  “我该替您做的都做了。”

  “那是你我的约定,你替我办这几件小事,换我口授你幻形刀法,难不成你以为自己已经报答了我传你绝世武功之恩?好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我,你有今日这等身手,就凭你原来那身功夫,别说报仇了,只怕你混在一群鸡鸣狗盗之辈中,早已是别人手下的亡魂了。”他不忘恐吓一句:“你要真敢过河折桥,我自有治你的本事!”

  “前辈希望我怎么做?”

  “每个月你得来我这里一趟,听我的差遣。”柴烈眯起双眼。

  “可以。”

  柴烈满意地笑笑。卓亦尘头也不回,立刻走出洞口。

  第五章

  黄昏,满右昀坐在旧木屋里啃着馒头。卓亦尘大概怕她饿死,走之前买了几个馒头留给她。

  时序已入冬季,搁了一天的馒头早已冰凉发硬,她啃得分外吃力,越啃越觉心酸,泪水和着馒头吞下,倒少了几分干涩感。

  她一边啃一边琢磨着。他到底会不会回来找自己?她已经把全名告诉他,也告诉他她知道他所有的事,包括从前、现在和未来,她也是身不由己啊!

  他大概会回来吧?否则又何必留馒头呢?按照小说里的情节来看,他此去劫镖定能成功,劫了金银珠宝之后,他会立刻去见柴烈,对柴烈说他俩已约尽缘了,从此两不相欠。那么,他也应该回来了呀,今天她又没跟去碍手碍脚的,他不可能被其他的突发状况给耽搁了吧?

  莫非那老贼没见着柴大妈母子的人头,心有不甘,存心刁难他?哦不!他现在还没能力破解柴烈预留的钳制之策、束缚之道,要是他和柴烈起冲突,肯定会着了柴烈的道!

  都怪她大意,最重要的事竟然忘了告诉他,她该早点把破解的方法教给他,如此一来,他便永远不再受柴烈控制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写的小说是一堆狗屎,天马行空、胡吹乱盖,写什么也不必负任何责任。这会儿她又该上哪儿去找他呢?她只知柴烈在某座深山的某个洞里,但山在哪里?洞又在哪里?这段日子她跟着卓亦尘东奔西跑,四处飘泊,对她来说,每座山都长得一个样子,每个乡镇也都大同小异。现在她只要一出这间木屋,要不了多久包管迷路。

  她该如何是好?放下啃了一半的馒头,她推开那扇门扉,不敢多使力,深怕稍一用劲,那晃动的两片木板便被拆了。

  落拓的空巷中杳无人烟,土街上破旧的几间房屋和她一身落魄倒是十分相衬。抬头只见圆月高挂空中。

  今晚是月圆之夜?又是十五了吗?她失魂地笑了。原来她不必住在深山里,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里就能体会什么叫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了。

  月圆之夜是吗?她心中蓦地兴起一个念头:他很可能回不来了。若是他死了,那她也不可能活在这世上,别说精神上没有依靠,就连生活都会立刻有问题。想她在家的时日,虽谈不上娇生惯养,可也是父母亲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啊,她想想这段时日里过的生活还真是苦不堪言,要不是因为有他,她哪能忍受这种餐风宿露的日子?太不方便也太苦了。

  他也可能没死,只是不想回来找她罢了。一思及此,她又掉下眼泪。他一定无法相信她的话,还有就是,他不在乎她。她本不该来这里的,她并没有真的改变什么,即使阻止了他和霍羽丹相遇,他还是无法爱上她。强求不得啊,她该回去了,回去替他重写一生,让他活得快乐,活得自由,让他和霍羽丹相识、相知、相爱,然后过一生幸福美满的生活吧。

  想着想着,她走出屋外,过了土街,来到蔓草荒烟的郊野。

  不久她便顶着寒风奔跑起来,两眼直盯着月亮的中心点。她是跑来的,那么她也应该跑得回去才对。是了,就是这样的月夜,跑吧……

  —   —   —

  “我不要上学,不要考试,不要,不要──”一声嘶喊,满右昀醒了。

  她喘了几下之后坐起身,却见自己正在柴大妈的床上。转头一看,卓亦尘负手对窗凝望,背对着她。

  “醒了?”他这才转身,面朝她淡淡问了一声。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应该已经回家了吗?”

  “你昏倒在郊野,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决冻僵了。”他走近她,在床沿坐下,又按她躺回床上。

  她没挣扎,躺下后两眼犹盯着他看,仿佛眼前的一切还是梦一场。

  “你没死?”

  “你觉得我该死了吗?”他神色微愠。

  “不,不是。”她连忙澄清。“我一直等不到你,以为你被柴烈刁难,而你又还没练成破解之法,所以才会……”

  他哼了一声,不悦中带点不屑。

  “你不是说你不会让我死吗?你忘了我的命是你给的吗?”

  “不,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他严肃的神情教她惊惶不已。“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

  他那宛如两点寒星的眸子直盯着她。“你刚才说你应该已经回家了是什么意思?”

  她不会解释,也不想解释。

  “如果没有你陪在身边,我就没必要留在这里。”泪潸然滑下脸颊,滴在枕上。

  他没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我想要回家,回家重新写你,把幸福快乐还给你,还有把霍羽丹还给你,你是她的,我不该跟她抢的,我抢不过她……”她又抽抽噎噎地哭着心酸。“我真的想回家……可是我回不去……我怎么跑也跑不回去……你不要管我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吧,或者──”她又坐起身。“你杀了我。对,你这一生命运乖舛都是我害的,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等于什么仇都报了。我答应过你不再自杀,所以请你动手杀了我,让我解脱吧!”

  他突然觉得不想再听她说话了,于是以唇堵住她的声音。

  终于,他放开她的唇,在她就要窒息的那一刹那。她用手抚着自己的唇,激动得久久不能言语。

  “管你是孤女也好,是妖女也罢,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都不许你再提回家的事,你只能留在我身边,在你搅乱我的生活之后,你竟想一死了之?我若是让你解脱了,谁又能让我解脱?”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强压住心中的激动,一字一句在她唇畔轻吐着。“若我的一生真的都是出自于你之手,那你就得陪我走,是甘是苦,是喜是悲,你都得与我共度,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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