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俩怎么会在一起呢?
鲁含菁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一天寒睫儿拿着一只纸鸢跑到她的含风馆来,说她的侍女替她做了一个漂亮的花蝴蝶,她想邀她一起到后山去放风筝。
那天,寒睫儿一双眼晶亮亮的,两颊不知是因为跑的关系,还是真的兴奋极了,红通通的一片,全然不似她往常的苍白、没血色。
她不懂寒睫儿为什么要来邀她。
这堡里上上下下的人那么多,寒睫儿谁不好找,偏偏找上一向待人极冷淡的她。
本来,她想拒绝,但拒绝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双眼便对上寒睫儿那殷勤期盼的目光,她竟不忍说个“不”字。
于是,鲁含菁点了头说好。寒睫儿快乐得像一只花蝴蝶似的又笑又叫。后来,听寒睫儿的随身侍女说起,她才知晓寒睫儿这几天身体之所以好转,全都赖赤兀扬四处寻访名医才有这样的气色。
寒睫儿的贴身侍女叨叨絮絮地又说了赤兀扬对寒睫儿的种种好处,银儿曾说过,她讨厌寒睫儿主仆俩,说她们是特地来宣扬赤兀扬对她们那房的好,是故意来向鲁含菁示威来着——
银儿还要她少跟寒睫儿主仆俩在一起,要她别太单纯地相信寒睫儿。
她太单纯吗?
她相信含睫儿吗?
不!她之所以跟寒睫儿在一起,不是因为她相信寒睫儿,而是——因为她拒绝不了她殷切期盼的目光。
寒睫儿拥有她所没有的热情,那是鲁含菁钦羡不已的,她接近寒睫儿是为了更靠近她所失去的。
鲁含菁跟在寒睫儿的后头,看着她奔放的青春,看着她灿烂如花的笑靥。
忽地,她敏感地察觉到有个陌生的人影不断的跟随在寒睫儿的左右。
当寒睫儿往人群走去时,那人也跟了上去。
不——
“睫儿!回来。”
别再往人群里钻了,会有危险!鲁含菁想要警告她,但却见寒睫儿回眸一笑,那陌生人就在她的咫尺身后。
不——
鲁含菁立刻不要命地奔了过去,抱住寒睫儿。
她只看到刀光一闪——
她可以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利刃刺穿的痛楚——
“含菁姐姐!”寒睫儿看到了鲜红的血。
“鲁姑娘!”银儿看到主子的身子就像一颗坠落的星子,直往地上瘫去——
鲁含菁倒下前,看到了那道陌生的身影。
行凶者回过头——鲁含菁看到他的脸了!
是他!
书剑山庄的人!
鲁含菁默默地闭上双眼。
这一刀合该是她受的,寒睫儿不欠她。
赤兀扬听到他的侍妾被暗杀的消息,立刻焦急地赶回擎天堡。
寒睫儿一看到他回来,本来抽抽搐搐的啜泣转为惊惶不定的嚎啕大哭,她一把扑进赤兀扬的怀里,吓怕的身子还在发抖。
“别怕,别哭了。”赤兀扬一边安抚寒睫儿,一边检视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寒睫儿摇摇头,脸上还挂着两行泪。
“我没事,倒是含菁姐姐为了救我,被刺客给伤着了。”寒睫儿一边哭,一边诉说当时可怕的情况。
乍听到鲁含菁受伤,赤兀扬的身子一僵、脸色一白,远比他听到寒睫儿遇刺时还更加的惊惶失措。
“她在哪里?”赤兀扬转头问年总管。
年总管明白赤兀扬问的人是鲁含菁。
“在含风馆。我已请了大夫去医治,她现在已无大碍,请堡主放心。”
放心?
他的确是该放心,毕竟,他曾作了决定,决心不再理会任何有关鲁含菁的事,只是——
他不懂,为什么待人一向极冷淡的鲁含菁要舍命救寒睫儿?
她当真淡泊到连自个儿的命都不要了吗?
赤兀扬皱紧眉,却在皱眉的这个动作中意识到自己竟在揣测鲁含菁的行为举止所代表的含义,意识到他对她的在意已经不是他的意志所能控制的。
该死的!他竟这么在乎她?
“我去看她。”他不管她的伤势是否真的已无大碍,他都要亲眼见到后才能安心。
赤兀扬推开寒睫儿,急奔而去。
被推开的寒睫儿一时忘了要哭泣,因为——她的男人竟一把推开她,而急着要去见另一个女人!
寒睫儿拼命地安慰自己那并没什么,毕竟,含菁姐姐可是为了救她,才挨上那一刀的,赤兀扬会担心含菁姐姐,纯粹只是为了不想看她为含菁姐姐的伤挂心。
但——事实真是那样吗?
寒睫儿看着赤兀扬急急离开的身影,讶异地惊觉,他惊慌到压根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心急,不曾意识到他推开她时所带给她的伤害——
在这一瞬间,寒睫儿突然怨起鲁含菁救了她。
现在,她宁可受伤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鲁含菁。
“她好吗?”
赤兀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鲁含菁的病榻前。
听到赤兀扬的声音,在鲁含菁床榻前守着的银儿连忙转身。
爷可来了!
银儿的眼泪马上掉了下来,抽抽搭搭地哭着说:“大夫来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但姑娘的情况时好时坏,醒来没半刻钟,又昏睡过去;也不知是药效的关系,还是怎么的,姑娘的身体一直在发热。”
赤兀扬伸手拿下鲁含菁额前的湿帕,探向她的额头。
嗯!的确是烫的。
“她吃药了吗?”
“刚刚才吃下。”银儿扁着嘴回答;转眼眼泪又要掉下来。
赤兀扬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悲伤情绪。“别哭了,你家姑娘正伤着,你在她旁边哭哭啼啼的,惹人怪心烦的。”
“是的,爷。”银儿连忙抹去泪水,撇了撇嘴角,却不敢再哭。
“你退下去歇着吧!”
“可是——姑娘得有人照顾。”银儿不放心主子的伤势。
“我来照顾。”
“可是——大夫说姑娘正在发热,得每隔一段时间换下她额前的湿帕,打湿后再覆上;又说姑娘发热冒汗时特别容易受凉,得时时擦干她的身子。”
这些小事既烦琐又零碎,堡主他应该做不来的。
“我知道了。”赤兀扬将事情一口应承下来。“你可以下去了。”他冷冷地又遣她下去。
他不喜欢身边有个爱哭又爱大惊小怪的丫头在,因为,她惹他心烦、惹他头疼,他甚至从进门到现在,都还不能好好地看鲁含菁一眼。
真不知道像鲁含菁这么冷然的人怎么会有一个这么爱说话的丫头?平时鲁含菁是怎么受得了这侍女的呢?
赤兀扬皱起眉,那正代表着他的不悦。
银儿眼尖,一下便看懂了主子的情绪。“那,爷,奴婢这就下去了,您若有事,就叫奴婢一声,奴婢就在偏房,很快就会赶来的。”
“知道了。”她再不走,他就打算动手轰她了。
银儿走了。
赤兀扬终于有机会好好地看看鲁含菁。
平静的时刻,只有他们两人独处,赤兀扬打算利用这个时候重新审视他与鲁含菁的关系。
他觉得他有必要修正目前的状况。
鲁含菁醒来时,一张开眼,迎面对上的便是赤兀扬炯炯有神的目光。
那是两潭温泉水——鲁含菁无言地瞅着它们瞧,想从他的眼里看懂他到底来做什么?
他是为了她替寒睫儿挨那一刀而来的吗?
可惜的是,他的眼神并不能给她答案,因为,他的目光复杂到让人见了心就乱了。
罢了,她不看了。
鲁含菁闭起眼。
“醒来了就不该再逃避,这不像你。”他看到她睁开眼,看到她看到他了。所以,他不怒而威地命令她醒过来面对他。
鲁含菁无奈地张开眼。
两人四日对视。
他的眼中有着她从未见过的热烈激情。
为什么?
鲁含菁的眉心轻轻地蹙拢。
赤兀扬在她的眼中看到她的疑惑。
为什么?
他才正想问她呢!
“为什么要替睫儿挨那一刀?”
“你等在这里,就只是为了问这一句?”她无奈地问。
“是的。”他回答。
鲁含菁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半晌之后,她才幽幽地开口说道:“当时我就在她身边。”她是意识到寒睫儿有危险的第一个人。
“只因为你在她身边,所以,你就拿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安全?”那她也太轻*自己的性命了。
“她是我带出去的。”所以,她有责任保护寒睫儿,让她安全回堡。
“据我所知,出堡的事是睫儿自己要求的。”近来寒睫儿总缠着鲁含菁的事,他不是没听说过,他只是十分讶异他的两名姬妾如何能和平共处?
是鲁含菁太不在乎他,以至于连他的宠妾,她都能毫无芥蒂地接受吗?
他看着她的目光,突然夹杂着一丝怒气。
她莫名其妙地惹他生气了!
鲁含菁悄悄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不懂自己只是回答他的问题,怎么会又挑起他的怒气?
赤兀扬是她所见过的男人中最不可理喻、情绪最反复无常的一个。
他总是突如其来地闯入她的生活,又莫名其妙地离开,她努力调适自己,尽量做到不被他影响的地步,但他又狂妄地不许她逃避,总是强逼她去正视他的情绪——不管他是多么难被了解,而他向来需要被人接受与重视,不容许别人忽略。
她自认她对他已做到小心翼翼的地步,毕竟,她从来不对他说个不字,她总以他的意见为意见,在他所有的姬妾中,她是最不给他惹麻烦的一个。
他回堡,她去迎接,她不使态地给他面子,可他犹不满意!
他愤怒,愤怒她的不矫情作态,这就是惹他生气的地方。
她不懂这个男人,她真的不懂。举凡所有的男人,不是都爱自个儿的姬妾当个听话的女人吗?为什么他不一样?
是因为他不一样吗?
听说前儿个他的另一名侍妾艳云为了他恩宠寒睫儿的事吵着要上吊,他竟冷情地赐了一条白绫子给艳云,这事足以证明他不是个喜欢女人吵闹的男人;可是——为什么她不吵不闹,他依旧气她?
鲁含菁抬眼看他,发现他眼中依旧有着她所不熟悉的热烈激情。
他这么看着她是什么意思?
她不喜欢他这么看着她。
“为什么想个答案要这么久?”他还在等她之所以舍命救寒睫儿的答案。
“那很重要吗?”
“对我而言——是的。”他依旧霸道地不许她逃避他的问题。
鲁含菁轻喟了一声。“因为她是你最重视的宠妾。”。她不希望寒睫儿被伤害之后,自己还得承受他狂暴的怒气。
她太清楚他的个性了,他所珍视的东西就不许别人碰触,更遑论是伤害,’倘若寒睫儿带伤回堡,那么今儿个擎天堡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的宁静了。
堡里面的人会因为寒睫儿的受伤而被牵连,堡里上上下下都会因照顾不周而遭受到处罚。
她不是圣人,所以,做不来舍身救命的地步,她只是不喜欢变数,不喜欢自己的生活被扰乱,不喜欢身边充满哭哭啼啼的声音,也因此;她用她自己去抵换寒睫儿,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赤兀扬沉吟了一会儿,才突然开口问她道:“只要是我珍视的,你便誓死保护?”
“是的。”鲁含菁没有提防地点头。
“既然如此,那么从这一刻起,你、鲁含菁便是我最珍宠的人。”他向她宣示她的重要性,要她信守承诺。
鲁含菁昂起俏脸,以不懂的目光看着他。
赤兀扬太了解她的目光所代表的含义,那绝对不是受宠若惊,绝对不是感激得无以铭表,而是对于他的再次宠幸,她只有满腔的不解。
“不懂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看懂了她眼里的迷惑。
鲁含菁垂下眼睑,不作正面回应。
赤兀扬没有为难她,直接给了她答案。
他说:“我要你好好地活着。”他不许她如此的轻*自己的性命,像是随时随地都可以为他人牺牲似的。
如果她真打算效忠他的专宠,那么他会专宠她的。
银儿又开始走路有风了。
嘿嘿!谁教她的主子现在又是堡主最疼宠的人儿了呢!
而正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瞧瞧前些日子专找她家姑娘秽气的那些臭女人们现在在干什么来着?
她们各个手拎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尹她一个低三下四的婢女低声下气地说话,说是要来看她家主子。
“不行!鲁姑娘正病着呢!你们这一大群人进去七嘴八舌的,要是吵着姑娘歇着,爷若是怪罪下来,我顶上的人头可就保不住了。”银儿的态度甚为嚣张地拒绝了。
为首的桃红姑娘连忙说:“不会、不会!我们几个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大吵大闹地吵到你家姑娘歇息呢?我们只是给你家的姑娘送点心来着。”
“我家姑娘要吃什么,自有厨子去张罗,不用你们来献殷勤。”银儿还是不让她们进去。
银儿心忖,这群女人也真是有够不要脸的了,她都把话说得那么白了,她们还是不走,讨厌!
“怎么了?”一记威严有余的声音加入。
赤兀扬也来了。
他的姬妾们听到他的声音,连忙转头。果真看到她们盼了好久,却始终见不着的身影。
“爷,妾身给您请安。”黄香姑娘马上迎了上去,向他福了福。
“爷,您好久没上妾身那儿去了。”花海裳也嗲着嗓音撒娇。
“爷,这儿有妾身特意给您准备的点心,您尝尝看。”嫣翠递上食盒,急欲讨好赤兀扬。
他的姬妾全迎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赤兀扬只觉得烦。
他的眉一扬。“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全都挤进含风馆来了?”他不悦地问银儿。
银儿赶快据实以报。“她们全说要见姑娘,我说姑娘的身体正虚着,不见客,谁晓得她们却怎么赶都赶不走。”
赤兀扬转看着几名侍妾,等着她们的解释。
“爷,不是这样的,我们——我们只是好意给含菁妹妹送些吃的来。”桃红解释。
“对对对!我们只是给含菁妹妹送些吃的来。”众姑娘们纷纷点头附和。
银儿撇了撇嘴,决定落井下石,她小声咕哝道:“天晓得你们送来的点心里头究竟有没有放砒霜或是毒药什么的。”
银儿的声音虽小,却足以让赤兀扬跟那群侍妾恰巧听见。
赤兀扬的脸色一寒。
他的众姬妾们马上嗅到不对劲,一个个地摇头说没有。“这点心全是我们让厨子做的,绝没加砒霜、毒药,爷若是不信,那,那妾身马上吃给爷看。”前儿个才让赤兀扬赐白绫子一条的艳云现在十分怕死,她一见苗头不对,马上抓起食盒里的点心以示她的清白。
大众也连忙跟进。
银儿看到她们的窘样,暗地里偷偷地欢呼叫好。
赤兀扬没心情去看她们做戏,转头问银儿道:“你家姑娘呢?”
“在房里歇着呢!我领爷进去。”银儿不再理会那些臭娘儿们,领着赤兀扬走进含风馆。
一进去,银儿这才说:“爷,姑娘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桃红姑娘她们若是三天两头直往含风馆里来,姑娘怕是没得清闲了。”银儿叨叨絮絮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