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伴随着海棠走向山中小径,两旁花木扶疏,证明全是人为精心设计,一颗大树下垂挂着秋千,海棠终于能体会他对娘执着不悔的爱情,因为百花幽谷也有这样的秋千,那是,爹爹特地亲手搭上的,是她平日的休闲娱乐。
“这是——”她指着它,动容地问。
耿竞虹抚着秋千,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幽远地说:“绫妹喜欢荡秋千,总爱荡得老高,仿佛可以抓住天上的星星——至今我还能听见她的笑声,她开怀的笑靥——”
“耿叔,忘了她吧!她都嫁人了,你想她又有何用?更何况她早已——”她及吞下后面的话。
“我忘不了,就算她嫁人,我也可以等,等她再回到我身边,总有那一天,她会回来的。”他像在对自己说话,又像在说服自己。
海棠为他悲哀,教她如何告诉他实情呢?
娘,女儿该怎么帮他呢?
天未老,情难绝。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西门展云矗立在破庙前,明月虽美,他却已无心欣赏。
为什么翻遍整个苏州城却遍寻不到海棠的踪影,莫非她已离开苏州?
不,她不会不通知他就走的。
那为什么至今没有消息?若真的遭人绑架,也就是有目的而为,怎会全然无声无息,像是平空蒸发了似的。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七、八名乞丐在他面前站定,为首的中年乞丐朝他抱拳,说:“丐帮苏州分舵舵主童光见过西门公子。”身后的人也同时施礼。
西门展云还礼物:“童舵主客气了,展云深夜拜访,是有一事想请童舵主帮忙,我想以丐帮弟子之人,找个人理当不难。”
“不错,不知西门公子要找的何人?若是有画像更好,我可以调派所有的弟子全力协助寻找。”
他取出卷上图像递给他,“这老人是个关键人物,只要找到她,一切迷题就揭晓了。”画上的人正是耿宗。
童光又问:“不知西门公子找这老人做什么?”
“我怀疑他绑架海棠姑娘,那位姑娘是下在的未婚妻,她已失踪快三天了,在下急于找到她。”
童光虽吃惊,却没表现出来,只道:“西门公子放心,童光一定全力以赴,找出这名老人来。
“那就有劳撞童舵主了。”
“哪里的话,帮主曾经下令,只要是西门公子有事来助丐帮,不管再困难都要尽力完成,童光只是遵照帮主指示罢了。” 他不清楚帮主和“玉笛公子” 的交情,不过从这点看来,绝对不是简单两个字。
“那展云先行谢过。在下目前住在‘锦纹庄’骆家,如有消息,请派人通知我。”
“好,那童光告辞。”
“不送。
第八章
今天耿竞虹派来说有事外出,不能来陪她聊天。海棠这才更加感到度日如年,饱尝相思之苦,她想念西门展云,他出同样思念她吗?她仿惶不定的思忖着。
从别后,忆相逢,几度魂梦与君同。
当两人分开时,才能真正领悟到彼此的思念有多深。
她真想马上就见他,投人他的怀抱里,享受他的轻怜蜜爱。
云郎,你要等我,可不能被其他女子拐走了。
“唉!”她支着下颚叹了今天以来第三十口气。
“小姐嫌无聊是不是?主人说你可四处走走,除了书房之外,其他地方都没关系,要不要奴婢陪你去?”伺候她的丫餐热心的建议。
海棠百般无趣的摇头,“听雨阁”她差不多都逛遍了,再也不稀奇了。
“那奴婢去厨房端甜点给小姐吃好了,今天是红枣莲子汤,对身体很补的呢!奴婢去去就来。”不等她反对,丫鬓急急的出门了。
“唉!早知道就缩短时间好了,还有三天该怎么煞呢?”随性所至的走到寝室外,沿着曲廊散心,打发时间。
当她来到书斋前,想起耿竞虹特别嘱咐不许人进去,她免不了好奇的想窥一眼。
推开一条门缝,海棠小心的往里头瞄瞄,只是一间普通的书斋,干嘛那么小气不让人看呢?趁没人在,她索性大大方方的进屋里去。
这间书斋说大不大,书架架满书籍,想来耿叔平常用看书来排遣寂寞。
然后她在墙上看见悬挂一幅用布帘覆盖的画,信手一掀 ——
“这是——娘,没错,这是娘的画像。”她认为画中那位不似人间女子的姑娘,正是她死去多年的娘——白绫。
她坐在秋千上,一身淡绿衣衫,大概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她遗传与娘相同的单凤眼,但大姊蔷薇却和她相像,有八分的神似。
海棠想向画的末端,上头题了一阙词。
薄裘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
辗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
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动回辔.又争奈已成行计。
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
系我一生心,负君千行泪。
绫字
系我一生心,负君千行泪,这幅画应该是娘临别时送给耿叔的,也道尽了她心中的愧疚,这一生她心有所属,只有辜负他了。
“娘,耿叔到今天还对您念念不忘,女儿就在该怎么劝他呢?唉!想来太过痴情也不是件好事。”她对着画像喃喃自语。
“娘?!你说那画上的女人是你娘?”忽然一个尖锐的女子嗓音打破沉寂,声音夹着嗅得出的恨意。
海棠不悦有人打把她和娘的对话,蹙着眉头转身,再次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
那是位约二十八、九岁的少女,面貌十分眼熟,端目一瞧,竟然也拥有一双凤眼,和画中人有五分相似,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听雨阁”住着一位和娘长的如此相像的人?
“你说话呀!白绫真的是你娘?”少妇逼近她质问,无礼的上下打量她。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是谁?”她那副恶劣的态度,海棠理都懒得理,干嘛好心回答她。
少女昂着下颚,高傲的说:“我是‘听雨阁’的女主人,你不是竞虹最近才纳的妾对不地?有我季芹在,你休想坐上女主人的位置,就算你真是白绫的女儿也一样,我不会让他美梦成真的。”
“你这疯女人有病呀!谁是耿叔的妾,你敢乱说,我一巴掌打得你满地找牙,不信试试看。”她也往前一步,扬手欲甩她一耳光,管她什么来头,敢污蔑她和耿叔的清白,非给她点苦吃不可。
季芹笑得狠毒,说:“哈……我乱说?不相信你可去问你的 ‘耿叔’,他正准备带你远走高飞,为了你,他居然狠下心抛弃我,我跟了他十年,没有正式名份也就算了,昨天他竟然要打发我走,你现在还会相信他对你没有邪念吗?小姑娘,你太单纯了。”
“你说谎,耿叔说七日后就会让我走,我才不信你的谎言。”海棠一直对耿竞虹深信不疑,因为他是娘的朋友,不会是坏人。
“呵……”她掩嘴笑得花枝乱颤,说:“你一点都不了解他,自从白绫离开他以后,他万念俱灰,生不如死,他对白绫用情太深,已经不可自拔,所以他盖了这‘听雨阁’,幻想着有一天白绫会回到他身边,这些年来,他只要遇见长得和她相像的女子,便将她占为已有,看到十年有见到我……”她顿了顿。 “你瞧,我是不是长得跟白绫有些神似?”
她摸着自己脸庞,面露酸楚的说:“他要我穿上白绫喜欢穿的衣裳,说话、举止都要学她的样子,连他抱我的时候,他口口声声都唤着白绫妹、绫妹,你想像得到我心是如何的痛吗?他每一句呼唤就像针扎在我心坎上,慢慢地滴着血,滴着、滴着——”
“你骗人!耿叔一点都不像你说的那样。”她开始感到额头冒出汗来,一丝凉意涌上心头,一定是她编出的谎言,耿叔绝不是那种人。
季芹可笑的望着她,“是吗?为什么不去向他求证,你以为他今天去哪里?他去安排离开苏州的事,不用等到七日,他便会带到你离开这里,到一处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你一辈子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住口!”一句暴吼震动了这间书斋。
耿竞虹冲进门,朝她掴了一掌,力道之大,将她打摊在地上。
“耿叔!”海棠第一次见到他发怒的威力,这些天,她总把当成一位性情温和的长者,眼前的他的确吓到她了。
季芹抹去嘴角的血丝,不怒反笑,“你看见了没有?这就是他的真面目,你已经逃不掉了,呵……以后你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住口!季芹,你敢再说一个字,别怪我不念旧情杀了你。”他出声喝阻。
“竞虹,这十年来.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求你带我一起走吧!就算你要我做牛做马,我都心甘情愿,只求你别赶我走,竞虹,我求你。”她趴在他脚边哀求着,死抱着他的腿。
“我不是说过不准你再来‘听雨阁’吗?你竟然不听我的命令,马上给我离开这里!耿宗,送她走。” 他语气无情冰冷,无视于她的恳求。
“竞虹,为什么?我爱了你十年,难道要求这一点回报你也不愿付出吗?竞虹——我不在乎你把我当作准,我愿意——我愿意一辈子当白绫的替身,只求你不要抛弃我,竞虹——”她泪如雨下,哭到肝肠寸断,只盼望能留住他少许的爱。
耿竞虹心如铁般,说:“耿宗,还不带她走,要我亲自动手吗?”
“是,芹夫人,走吧!”耿宗用力的要将她的手从主人腿上扳开。
季芹不断扭动身体,又哭又叫,发狂般的叫骂过:“不,我不走,耿——竞——虹,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休想——你休想带白绫的女儿远走高飞,耿夫人的位子是我的,是我的。”
“你说什么?!”耿竞虹抓住她的手腕,双眼大睁,厉声问过:“你再给我说一遍,你说她是绫妹的女儿?真的吗?她说的是真的吗?海棠,你是绫妹的女儿,你是她的孩子?”
他如颠如狂般的走向她,海棠吓白了脸,节节后退,全身直打颤。
“我……没错,我是她的女儿。”她不能慌,一定要找机会逃去。“耿叔,我知道你很爱我娘,你不……不会伤害我的。”
耿竞虹这才信了,他眼中闪着泪光瞅着她.“你真是绫妹的孩子?天啊!我等得好苦,终于有她的下落了,你娘呢?你娘在哪里?快告诉我!”
海棠手握着匕首背在身后以防万一,怯生生地说:“我娘 ……我娘早就过世了,她已经……不在人间了。”
死了?绫妹死了?
不!他不信,绫妹怎么会死?不会的,不会的。
“她死了,她死了,老天爷!你太残忍了,为什么要带走她?为什么要带走她?为什么你毁了我最后的希望,为什么?” 他疯狂般呐喊着,像头受伤的野兽对天长啸,脸上的青筋因声嘶力竭而凸起。老天爷!你毁了我最后的希望,我该怎么办才好?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绫妹,你听见我在呼唤你了吗?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人梦。
你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从不人我的梦?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呢?
你好残忍,好残忍!
“绫妹——”他哀嚎的声音闻者凄侧。
“哈……死得好,死得太好了!耿竞虹,你要找她到阴曹地府去见她好了,哈……”季芹笑声夹着哭咽,多大的讽刺啊!老天爷,跟一位活人已争不出什么,如今跟个死人又能怎么争宠?
耿竞虹神情蓦然一变,回复本来温和的面貌,两眼汪视着海棠。“你错了,绫妹并没有死,她还活着,她没死。”
“我娘死了,我娘已经死了,耿叔,你……想做什么?”海棠见他镇定了反而愈害怕,他的眼神不对,难道他把她当成娘了?“我是海棠,我不是我娘,耿叔,我是海棠。”
他好温柔的一笑,说:“我知道,你是海棠也是绫妹,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再也没人能抢走你,再也没有人。”
海棠举起匕首,出其不意的向他刺去。
耿党虹不犹吹灰之力的打掉她的匕首,手指俐落地点上她的昏穴,她身躯一软,人已陷人昏迷,被他拦腰抱起。
李芹失声叫道:“耿竞虹,你想千什么?!难道……”
他低头望着海棠的睡颜,说:“我会让她永远不离开我,一辈子都跟着我,再也不会抛下我离去。”他边跨出书来边念着。
“竞虹——不要丢下我,我恨你,我好恨你,竞虹——”
任凭她如何哭喊,却深深明白,她是彻底失去他了,虽然白绫死了,但他现在拥有流有她一半血液的女儿,那比什么都真实,而她连当个替身都不配了。
不,她等了十年,盼他真的爱上她,她绝不能接受这种结果,绝不能,她要他抢回来,这辈子是生是死都跟定他了。
◇◇◇
偿情宫
季芹浮肿重一边的脸颊,扑上了些粉,仍有些狼狈的进了仪事厅。
“芹姊你的脸怎么了?谁那么大胆子敢打咱们宫主的爱妾了?”莫嫣红幸灾乐祝的斜睨着她,艳唇上挂着冷着。
“嫣红,随你爱怎么笑都行,楚英呢?他在不在,我找他有事。”她们两向来话不投机,互看对方不顺眼。
“我师兄在练功房,有事跟我说也一样。”莫嫣红轻啜着茶架子摆得可高了,平时仗着她是大师兄最得宠的妾,对她诸多忍让,不过,近来听说她失宠了,那她莫嫣红大可不必怕她了。
“我是来告诉你们一件事,相信你们一定有兴趣听的。”若不是为了耿竞虹,她也不会摆这种低姿态。
“哼!你又怎么知道我们有兴趣?季芹,该不会是宫主把你轰出‘听雨阁’,你想趁机报复他吧!好歹他也是我的大师兄,咱们可不笨,会受你利用。”莫嫣红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
“没关系,让她说。”厅外进来一位中年汉子,这对男女正是当初扮卖唱父女的人,原来他们是耿竞虹的师弟妹,也是 “偿情宫”的二、三宫主楚英、莫嫣红。
“师兄,你的伤全好啦?”莫嫣红上前问道。
“差不多了,季芹,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坐下来说。” 他向来不放过各种有利于自己的讯息。
季芹把心一横,说:“我听说你们一直在找‘玉笛公子’西门展云,为是就是他身上的一张藏宝图,是不是?”她已经豁出去了。
师兄妹相顾一眼,楚英不动声色地说;“或许你没听说那张藏宝图早被抢走,而所谓的‘洞庭宝藏’,不过是一些的普通的玉石珠宝,根本没多大价值,我再找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