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怎么愈来愈没话可说了?”明柔说。
以战看她一眼,依然无语。
“以哲去世,不但改变了你的个性,连你的脾气、爱好,甚至气质也变了。”她再说。
他低著头,连连吃几口饭。
“知道吗?以战,你一天比一天陌生,我一天比一天害怕。”
“你害怕甚么?”以战问。
“说不出来。总之——全无安全感。”明柔想一想。“说真话,是不是你也觉得我遥远了?”
“世界上每一件事都随日子改变,何况是人?”他摇摇头.“一年多前我们都快乐得多。”
“人死不能复生,再不快乐也没有用。” “道理谁都懂,做到却很难。”
“告诉我。”明柔忽然话题一转,石破天惊的说.“你是不是喜欢沈可欣?”
“你——”他霍然起立,两只震惊的眼睛睁得好大,指著她的手指也不受控制的颤抖著。
“你说甚么话?!”
“我说的是我感觉到的真话。”她坦然不惧。“她离开出走,你把她追回来,她不再全职在‘傅氏’,她不肯跟我们一起午餐,你告诉我,我的感觉是否很对?”
“请勿胡言乱语,认清自己的身分。”他脸色铁青,再严厉也没有了。“这种话伤人伤己,请自律。”
“我不是傻瓜。当然,我会自律,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她笑得很飘忽。“承不承认都没关系,时间会证明很多事。”
“你说得对,时间会证明很多事。”他强抑内心怒火。“你我都可以等。”
“绝对奉陪。”她又笑。“我有的是时间。”
他望著她,突然就笑起来。
“很想知道,你到底——爱过我没有?或是爱我拥有的一切条件.”他问。
她呆怔一下,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良心话,不可否认我们以肯曾有过美好时光,你本人,加上你的一切条件,我的确付出过感情。”她慢慢说:“我是个现实的女人,自问条件也绝对不差,你是我选中的,我很努力的追求并得到一切,我以为会是一辈子,是你——你自私的破坏了一切。”
她眼中泛出泪光,她伤心,她也有苦衷,有伤痛处。
“以哲出事后你只自私的替傅家、替你妈咪、替沈可欣、替你自己打算一切,可有替我想过?”
明柔愈哭愈厉害。“我怀了身孕正准备结婚,一下子全打散了,我要躲去美国生孩子,要延迟婚期,甚至要忍受你的改变、你的冷待,你可曾替我想过?” 以战瞠目结舌。真的,他从来没这么想过,也并不了解明柔,只知道她是强者,强得可以承受一切。
一刹那间心中充满了乱七八糟的情绪,类似歉疚、自责、后悔,那变得柔软的心加剧的痛楚。
“对不起。”他立刻说。原是个心软的人,而且——而且——“明柔,是我不对,将来我必加倍补偿。”
“我并不要求补偿。”她哀哀的流看泪。“我虽现实,爱财富、爱名气,但不会强求、不会抢。是你专我失望、令我生气,我才故意说出要求为难你,我是故意的,我无意分你财产,我只想做你妻子——”
以战心软又心酸,用双手扶著她的肩.她趁势紧紧抱住他,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以战又乱又慌,手足失措的不知该推开她或是怎么做,怀中是一块烫手的铁,令他——令他——终于他慢慢的扶正她,用双手撑著,让她面对著他站起。
“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请原谅我的苦衷——”他喃喃的说著。“明柔,请体谅我——我能为你做些甚么,一定做——”
“让我和世达搬回祖屋。”她眼泪汪汪的。
“这——让我问妈咪——”
“妈咪并不反对,我问过她,只是你——”
“搬回去可以。”他咬咬牙。“但是——三年内我不与你同房。”
“为甚么?我们原是两夫妻。”她瞪看他。“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明柔——”他鼻尖全是汗珠。
“没有理由,是不是?对以哲歉疚也不必这么做,除非你不再爱我。”
“给我一点时间。”他吸一口气,费力的挣扎著。“我要想一想。”
“这是我唯一的请求。”她说。
第五章 为情所困
明柔终于搬回傅家祖屋。
搬家的事不劳她费心,自有工人办。她只带看儿子世达由司机接回来,安置在预先已准备好的房间里。
她的卧室与世达跟护士住的相连,离以战的那间远远的。
“我要以战隔壁那房间。”她提出要求。
“对不起,是大少的吩咐。”工人说。
“我跟妈咪说。”明柔不悦。
傅大一听她的话,脸色就变了。
“不行,阿强右边是以哲卧室,左边是我留给可欣的。”她说:“你有甚么不满意?”
“我想和以战近些,好照顾。”明柔知道傅大是惹不得的。“可欣不是一直住以哲卧室?”
“不。可欣将住以战和我房间之间,阿康的卧室我要永远保持原状。”傅太说:“你跟世达的卧室是远些,但我怕吵,半夜BB啼哭我会睡不著。”
明柔碰了钉子更不开心。
“可欣并不常来住。”她还想争。
“若不喜欢可以搬上三楼。”傅大想也不想。“三楼房间任你选。”
“那就算了。”明柔总算会转弯。“我跟世达住另一边,以后再换。”
“是啊!两年后你跟阿强正式完婚,自然就搬进他卧室。”傅太平淡的说。
晚餐后明柔向以战投诉。
“妈咪对我不公平,她心里只有可欣。” “不要跟可欣争,她已失去以哲。”
“她失去以哲,我难道拥有你?”
“大方些,别在小事上斤斤计较。”
“小事大事都没有我说话的余地,我在这屋子里全无地位。”
“在这屋子里全都得听妈咪的,我也不例外。是你自己坚持搬回来。”
“我不搬回来,将来恐怕更没地位!”她自嘲的说:“以战,与你拍拖时从未想过如今会是这种情形。”
“我也没想过。”他苦笑。
“后悔吗?”她望著他。
以战不回答,慢慢走开。
明柔搬回来,无形的压力更加大了.他开始觉得,是否一开始就错了?错得如今错综复杂,不知该如何解结。他——哎,不知道可以支持到甚么时候,眉宇之间的忧愁更加深了。
每一天他要面对许多人、许多事,他必须强打精神,勉力的应付著,就算回到家里也不敢放松精神,直到他回到卧室,关上房门。
这是他唯一可以轻松的时候,是他唯一可以面对自己的时候。
洗澡,换上睡衣,拿起本书半躺在床上。这是他三十年来的习惯,不看书他是没办法入睡的。
他又用遥控器打开CD机,让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低低的在四周奏起,他不想太大声,不想影响隔壁的人。
虽然——他知道左右隔壁都没有人。
左边,以哲卧室,右边是可欣。可欣今夜并没有来到。
傅太与可欣间有自己的联络方式,可欣来与不来,傅太掌握得极清楚,她们母女俩每天总讲上几小时长气电话。
眼睛有点累,合上,把书本平放衣胸前休息一阵。他听见开门声。
这样推门就进来的人只有母亲傅太,其他总绝不会如此放肆。 “还不睡?”他闭著眼睛问。“通完你们的长气电话?”
没有回答,脚步声一直走到床边。
诧异的睁开眼睛,整个人几乎从床上跳起来——穿著性感睡衣的明柔站在床前。
“你——”他滚到床的另一边。
明柔趁势坐下。
“今夜我睡这儿。”她笑。
“不——”他跳下状。“回去,回去,妈咪看见不好。”
“有甚么不好?我们连儿子也生了。”
“请——遵守你的允诺,”以战的脸居然通红。“回你卧室。”
“不。我一定要留在这儿。”明柔已半躺在床上。
“你赶不走我。”明柔说。
“你——”他又急又怒又啼笑皆非。“发甚么疯?你——吃错了药。”
“难道你不想?你不需要?”她挑逗似的。
“你——”他用力顿一顿脚,转身旋风般冲出卧室,冲进以哲空着的那间房,并立刻锁上房门。
这明柔——明柔——
明柔呆怔的坐在以战床上,她做梦也没螟到以战的反应会是这样激烈!她山为顶多他拒绝,谁知道他当她洪水猛兽般的逃开,他——怎样变成这样?反常至此?
然后,她慢慢下床,慢慢走出以战卧室,走廊上一片空寂,甚么人都没有,每间房都紧闭,只有她与她的满腔难堪。
以战竟这样拒绝她。
这一夜她想了很多很多,多过她以前思想的总和。想到从前,想到现在,想到将来,她无法不担心。
以战已变成一个离她很遥远的陌生人,陌生得已完全不能了解他。
她该怎么办?他会不会在三年之后真的跟她举行婚礼?或是只在敷衍她,拖到三年之后不了了之?但是他又给她一半属于他的财产,对她这样慷慨——她真的完全不懂了。
第二天强打精神预备上班,发现以战已先她离开家,他竟不愿与她同进同出?
在公司的电梯里,她碰到可欣。
可欣沉静安详如昔,只是失去了昔日那份超凡脱俗的怡然自得,失去以哲以后,她就变成这样,但她依然美丽。
“嗨,可欣,”明柔夸张的。她不知道自己为甚么要这么夸张。
可欣只微笑点头并轻声说“早”。
“今天你回‘傅氏’?或你家公司?一明柔又问。
“‘傅氏’。”可欣总是淡淡的。“中坚通知我今天开会。”
电梯门开,她们相偕走出来。
“中坚这阵子总陪你吃午饭?”明柔说。
“也不是每天。”可欣的情绪、言语就是平静得波纹不生。
“其实我和以战都欢迎你来小饭厅午餐。”明柔故意这么说。
“谢谢你们。有机会我参加你们。”
没有再说话的机会,各人回到办公室。
十点钟开会,各部们主管都聚集在会议室,为了一单大生意.大家发表意见,讨论到中午仍没有结果。
在这类似的会议中,可欣一向很静、很专心的聆听各人讲话,不多发言,有一份刻意的置身事外状——也不是“事朴”,而在边缘,她不想投入太多。
她知道自己站在甚么地位,知道该做甚么或不该做甚么,很冷眼旁观。
整个会议过程中,男人们都努力发言,可欣敏感的觉得有一对眼睛一直盯看她,那是明柔,她知道。
但是明柔——为甚么?
散会时以战和中坚边走边讲,可欣悄悄溜开,明柔却追上她。 “一起午餐?”明柔拉著她。
“我在‘铺记’订了位了。”可欣婉拒。
“我也去‘铺记’,换换口味。”明柔表现得热心而雀跃。
可欣不能拒绝,只得由她跟著。
“你喜欢这儿的菜?”点好菜,明柔问。
“无所谓。我不讲究食物。”
“你一直这么淡然,世界上彷佛没有甚么东西能吸引你。”
可欣但笑不语。
“我很好奇,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上次去而复返的原因?”明柔问得突然。
可欣呆怔,不知道该说甚么?
“以战真在日内瓦机场遇到你?怎么可能这么巧?你不是说在东京吗?”明柔连串的问,完全不放松。
“我不想再提这件事。”可欣平静又直接的说.“我自然有我的原因,与大家无关,我不会说出来。”
“你真的在日内瓦?”
一是。”
“以战——事前知道?”
“当然不。”可欣笑起来。“中坚告诉我,他循著航空公司买票和班机的线索一站站的追寻出来的,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以战——很帮你。”
一那是因为以哲,他同胞弟弟。”
“以哲和以战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相像,”明柔想说甚么,又在犹豫。“你曾经有错觉吗?”
“没奇,也不会,”可欣吸一口气。”我对以哲有感觉,与对以战完全不同。”
她说得斩钉截铁。
“以哲在时当然不会,现在呢?”明柔笑得相当虚伪。“看见以战你会不会吃惊?会不会吓一跳,以为他是以哲?”
“这么问是很可笑的事,”可欣已经猜到明柔的意图。“以战永远是以战,以哲永远是以哲,就算百分之九十九相似,也还有那百分之一的不同,怎么可能以为?”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明柔看来放心了。“有时候女人的错觉——很可怕。”
可欣微微皱眉,不再言语。
明柔今天硬跟著来是有目的,是想警告她不要有错觉,不要把以战当以哲,她十分清楚。
“你——没有不高兴吧?”明柔语气一变。“我这人说话太直,说错了你别怪我,你知道我是无心的,我们是自己人。”
她愈是多话,可欣愈是沉默,一直回到公司,她都没有再启齿。
“沈小姐,傅先生找你,”一进公司,询问处的女孩就说.“找得很急。”
“我立刻去见他。”可欣一向公事公办。
“我也去。”明柔紧跟著。
她们同时走进以战办公室,以战本想讲甚么,一眼看到明柔时就停下来。
“你找可欣甚么事?”她抢著问。
“没有……我已让中坚办好。”以战没有表情,冷淡客气的说:“请回吧!”
可欣转身就走,明柔留下。
“因为我在所以你不说,是不是?”
“不要太敏感,的确中坚已办妥。”以战说。
“不要看见我就皱眉,我不是那么惹人讨厌吧?”明柔尖锐的。
“小心眼是女人的致命伤。”
“能不小心眼吗?你对别的女人比我好十倍、百倍。”
“请注意,这儿是办公室。”他提出警告。 “你不给我面子,我为甚么要给你?”
“我们不必针锋相对,你的要求我都做到了,还有甚么不满?”他像忍无可忍。
“你心知肚明。”
“我们曾经有协议”
“我要推翻,不要守活寡。”
“无理取闹。”他涨红脸。
“我可以向任何人公开,请别人来评评我们谁有理。”
“你总这样.到底有甚么原因?”
明柔的脸红”阵白一阵。
“如果我证实了这件事,傅以战,我和你永远没一兀没了。”她气冲冲的离开。
以战心中深沉叹息,他的担子几时才能背得完?
下班了,也没甚么重要公事,以战像生了根般坐在办公室裹不肯走。
中坚走进来,坐在他对面,静静的望著他。他恍若未闻,沉在很深很深的思绪中。
时间悄悄从身边溜走,暮色从窗外涌进来。他们就这么对坐著已超过四十分钟。
突然间,以战好像梦中醒来,看见面前的中坚,十分意外。
“你怎么在这里?”
“坐了四十分钟。”中坚看看表。“告诉我,以战,你到底有甚么心事?”
“没有,怎么会有——”以战夸张的。“我只是在想——我们去喝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