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他再说。里面有好多说不出的复杂感情。
“太——晚了,不方便。”可欣有无力再招架之感,只想赶快逃开,赶快挂线。那似以哲的声音对她有勾魂摄魄之力。“或者明天。”
“请求你。”他的声音像发自灵魂深处,深沉动人有如琴弦上的一个哀伤竟符。
她咬著唇,用尽了全身力量才能再吐出一个“不”字。
“我的车就在你家大厦楼下,”他竟然这样说“我会一直等,等到你下来为止。” “你——不可能有重要得如此这般的事,”她用力摔摔头,清醒、冷静,冷静、清醒。“你不觉得无聊吗?”
“也许无聊,无论如何,我有义务亲自告诉你,无论你——怎样想。”
“我不想再惹明柔误会,而且——你是以战,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相信我,见了我就会明白。”他简直就在哀求了。
“那么,请在电话里讲。”她挣扎。实在没有勇气再面对以战。现在才发现,兄弟俩不仅外貌、气质、神态、个性相像,他们甚至有相同的内心和灵魂。
“请——相信他,”电话里传出另外一个声音,中坚。他也在?“可欣,下楼,我担保,你不会后悔。”
就这一句“你不会后悔”打动了她的心,咬咬牙,她吸气说“好”,换一条牛仔裤,穿著布鞋就这么踏出家门。
汽车里坐著沉默的以战。
“中坚呢?”她问。
“刚走。”他替她打开车门,礼貌又体贴。“请上车。”
既然已下楼,乐得大方,坐上车,离以战这么近,闻到一阵阵似熟悉又陌生的洁净男人气息,以哲——他们兄弟大相像。
“如果能快些说完,我会感谢。”她说。全身都觉得不对劲,她后悔下楼。
他不语,却发动汽车,缓缓驶出。
汽车在街上转了一阵,她发现他竟驶回墓地的方向,墓地?
莫名的震动与紧张又涌上来,以战今天先后两次带明柔与她去墓地,为甚么?
努力的控制自己,没把话问出来。
她必须沉住气,看他玩甚么花样。
“我希望经过了这么久——两年了,时间能帮我们,告诉我们一些事。”他突然开口,说得很奇怪、很特别。
时间能告诉他们甚么事?
她看他一眼,心中阵阵翻涌、阵阵波涛,即使现在,她也分辨不出身边的人是以战或是以哲.
终于到了墓地,他停车,等候她下来一起往里走。她不知道他为甚么带她来,很有信心的,她愿随他走——即使走向天涯海角,不论他是以战以哲。
路灯并不光亮,却足以照清楚墓上的字迹,“傅以哲”三个字清清楚楚的映人眼睛,以哲已逝,身边的人是以战,刚才那短暂的梦这么现实的立刻醒了。
他站在墓前沉思良久,忽然说“我万分抱歉兼内疚,我对不起你、可欣。”
这话仿若雷电打入心中,惊天动地。他再叫她可欣,她强烈、真实的感觉到,那是以哲在叫唤她,以哲—
不能置信的愕然转头,遇到一对矛盾的、掉扎的、内疚的深情眼光上刹间她被淹没了。那是不可抗拒的——若再抗拒这样的深情如海,若再抗拒这样一对动人的眼眸,上帝也不会原谅她。
以战以哲,那有甚么关系呢?有甚么重要呢?重要的是那已绝对不可割舍的爱情。
就在这一瞬间,他温暖微颤的手指轻轻的触到她的肩膀,像一记迅雷闪电,他已紧紧的拥她入怀。
以战以哲?都不重要了,他们只是一对深爱的男女。
一对深爱的男女!
好久好久,她慢慢抬起头,眼中满是迷惑。
“实在——我不能分辨。”她低声彷佛自语。“你是谁?”
“还不知道我是谁?”他深深凝望可欣。
迎著他的视线,她脸上的神情不停的变化,从迷惑到意外,到不能置信,到惊喜,到狂喜,她用双手掩著脸,颤声说
“怎么会?不是做梦?你是——他,你是以哲?!”
他点点头、再点点头,泪水簌簌而下。
他是以哲、老天,怎么回事?他是以哲。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是以哲——难怪长久以来,她强烈的感觉到以哲仍在四周,原来感觉是真的,以哲并没有死——啊!以哲没死,那么以战呢?
“以战他——”他无法再说下去。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吸吸鼻子。
“两年前那天早晨以战送我去机场,原是我上飞机去纽约,因为忘了带一份重要文件,我们先回公司。在公司里,他——以战接到纽约来的电话,生意对手坚持要他本人去谈,考虑结果是他上了飞机。“他用哀伤的声音述说当日发生的一切。“他用我的护照,反正我俩样貌一样,出生年月日相同,海关移民局都没觉察。唯一不同的是,和对手谈生意的那些细则条件、来龙去脉他懂,我并不了解。于是,在机场上飞机的是他。”
“事情发生后你为甚么会顶替他的名字?”她伤心的质问他。一难道你以为我痛楚会比明柔少些?我受得了那个打击?”
“不,不是。”他叹口气。“当我在汽车上听见飞机出事的消息赶去机场时,我的心又伤又乱又惊又怕,以战去了,但——他的婚期在即,他的未婚妻又怀了BB,我怕明柔受不了这个打击。最主要的我人仍在,无论过多久我还是存在、暂时稳住明柔,你——总有一天能明白,我还是在你四周,你并不曾丢弃我——想不到事情后来变成一塌糊涂、乱七八糟,弄巧反拙得几乎今我无法控制,真是始料不及,我做了一件蠢事。”
她不语。一时之间接受不来这突来的事实,仍然觉得似真似幻。
“我也想过,对妈咪来说,失去我和失去以战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她的儿子,她对我们有同样分量的感情,我假冒以战应该是最好的方法。”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
“甚么人或甚么事今你这次肯讲出事实?”她问。“原先你预备隐瞒一辈子?”
“我以为拖过三年,等明柔心里有些准备,世达也懂事了才说出来,我天真,冲动中央定的事考虑不周,以致后来发生这么多事。”他全盘托出。
“后不后悔?”
“不,”他肯定的。“至少明柔在正常健康的情形下生下世达,让以战有了儿子。无论如何,对妈咪,对明柔都有些补偿。”
“她们都知道了?”
“是。我已告诉她们事实。”他长长透一口气。“我到美国见明柔就说明一切,她虽然伤心,事情过了这么久,世达都一岁了,她也接受了。总比当初立刻让她知道轻缓得多,伤害没有那么大。”
“她怪你吗?”
“不。当然不。她很后悔这两年所做的一切,她已向我道歉,并让我转告你她的内疚。她是个好女人,是我把情形控制不好,才逼成她那样。”
“你自己决定提前让事情曝光?”
“是中坚。”他自嘲的笑一笑。“这两年我尽一切力量来扮演以战,我以为自己做得不错,连你都没有认出我来。百密一疏,一不小心一句话让中坚发现我的秘密,他要我去美国向明柔坦白,他鼓励我。”
“哪一句话今他发现秘密?”
“有年冬天在美国读书时,下很大的雪,我跟他坚持去教堂,结果搞到几乎回不了家,困在大雪中。”他说“这件事只有他和我知道,以战是不可能知道的。”
“这件事在以战口中说出来?”她已渐渐平静,轻松下来。
巨大的喜悦在心中涌现、翻腾,世间怎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死而复生,失而复得,悲剧变成喜剧,绝望变成美好幸福?
“你——不知道我在机场等你们?”
“中坚告诉了我,但我不能拒绝明柔立刻要去墓地见以战的请求。”以哲说“我始终都在,反正委屈了你,再多等一阵也没问题。”
“你以为真没问题?”可欣故意问。“我并非你想象中那么坚强。”
“但我对你有信心。”他肯定得无与伦比。“我是以战时,你也爱上我,不是吗?”
“说得出这样的话?”她娇嗔。 “你为甚么去瑞士?你为甚么逃走?”他捉住她的手。“所有的事是我亲眼目睹,亲身经历。”
“我还以为世界上真有那么相像的双胞胎。”她摇头。“我感觉没错,你是以哲,我爱的始终只是以哲一个。”
“我们可以立刻结婚。”他兴奋。
微皱眉心。
“还是等满三年。”她说“对明柔,对以战,对我们都比较好。”
“妈咪不同意。”他握著她的手往外走。“你亲自跟她说。”
一这么晚了,等明天再说。”
“她在等你。”他的视线再也不肯离开她美丽精致的脸。“她要立刻看见我和你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不相信这件事?”
“她觉得像梦般的不真实。”
“明柔呢?”
“她住在浅水湾的家。”他淡然说“她已变回以前那个明柔,以后她会在香港替以战打理属于他们的一切,也会好好把世达带大。”
“她会做得好,搞出那么多事,其实只因她爱以战。”她感叹。
“是。我也这么想。以前她把我逼得那么惨,是因为当我是变了心的以战。”
傅家大屋在望,虽是深夜仍是灯火通明,想来大家都没休息。想起前尘往事,想起今夜不可能的奇迹,可欣望著以哲,突然又迷惑了。
“你真是以哲?或是你又讲了另一段你编造的故事?”她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