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可欣对你可好得很,”傅太太喜滋滋的。“我喜欢她温纯斯文,不大惊小怪。”
“她家布置可比我们强多了。”
“他父亲做甚么的?”道是父母必问之事。
“在我们公司楼上公司做事啰。”以咨漫不经心。人家家裹做甚陵事根本一点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可欣本人。
“父母同一问公司?”
“是。不出奇啊!方便照顾。”
“结婚后她可以来我们公司帮忙,”傅太计画着。“史丹福的MBA很抢手哦。”
“你也知道史丹福的MBA抢手?”以哲笑。
“嫣咪英文虽不好,这些倒是懂的,”傅太拍拍胸口。“明柔看来也对她服气。”
“我担保,纽约回来,阿强的婚礼后,我会始你一个满意的答覆。”
“不是答覆,我要答案。”
“嫣咪的中文比我好。”以哲也顽皮。
“问你,结婚后跟不跟我同住?”
“老天——太远的事,我的调筋跟不上你快,”以哲忍不住笑。“是阿强结婚,不是我。”
“阿强”傅太想说什么,忍住了。不想在儿子面前表现自己的偏心。“我希望早看到你结婚。”
“阿强的婚礼,通知阿爸了吗?”
“阿强自己打电话通知,他不敢回来。”傅太脸上的怒意已不浓。对丈夫的金屋藏娇她不恨,只是怒。
“不敢?阿爸不是这种人,他潇洒得很,绝对不在意人们的眼光和言语。”
“你倒懂他。”她瞪儿子一眼。“他那个小美人有了身孕,不宜远行。”
“啊 我们将有小弟妹?”以哲又惊又喜。“比我们小三十年?”
“小弟妹,”傅大不悦:“不许你这么叫。”
“妈咪,妈咪,你一向恢宏大量,连那个小美人都不怪了,哪能还怪小婴儿呢?”
“不许卖口乖。记住,你答应过我,阿强婚礼后要给我答案——结果。”
“包如你愿。”
他拥著母亲上楼,送她回寝室才梳洗上床,睡梦中也觉满足。
星期三,以哲接可欣下楼吃午餐。
“总不见傅以战。”她说。
“他把应酬全排在中午,晚上的时间全留给丁明柔。”
“你不必应酬?”
“他主外,我主内。”
“分得好,合你们个性。”可欣穿一套浅粉红的仙奴套装,庄重中有活泼。
“你知道妈咪逼我甚么?”以哲忽然说。
“逼甚么?想我们先订婚?”她猜得这么准,这么自然,这么直截了当。
“你一定会读我的脑电波。”他捉住她手。
“你怎么应付?”
“我说我立刻要求。”他捉住她的手,目不转睛的盯著她。
“你想我怎么答。” “答好。”他摇晃她的手。“等阿强婚礼之后,我们立刻举行派对。”
她思索十秒钟。
“何必等婚礼之后?”她这样说“何必派对?我不喜欢太形式的事,如果喜欢,我们现在去买戒指,立刻举行。”
“求之不得。”他高兴得跳起来。爽朗得这么可爱的女孩,世上只有一个。
真的,他坚信只有一个。
立刻到半岛酒店的Tiffany香港分店,选了一双式样简单、线条优美的白金戒6指,这戒指是他们同时看中,同时伸手指的。
正好有他们的尺寸,立刻带回公司。
“晚上可以告诉妈咪吗?”他兴奋,有大事已定的感觉。
“我们各自回家告诉长辈,然后一起去爷爷那儿。”她提议。
“为求慎重,我们三处都一起去。”他想一想。“希望他们和我们一样高兴。”
第一个得知消息的是傅太,她笑得合不拢嘴,这么快就有“答案”,她欣喜若狂。
“不行,一定要有个仪式。”她坚持。上一辈的人有他们的想法。“星期六去纽约之前,两家人至少见面吃饭。”
沈氏夫妇也有同样的开心,同样的要求,反而爷爷沈大成没有意见。
“好,好,好。”沈大成连说三个好字。“这消息比我预期的还慢了一点。”
“是我不好,累爷爷久等。”以哲罕有的稚气。
结果,他们在美国会订了桌子,星期天晚上两家重要人物见面,也算订婚仪式。
“快得今我措手不及。”明柔有抢著讲话的习惯。“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她和以战的礼物是一串相当大粒的南洋珠,十分漂亮也名贵。
“希望你喜欢。”以战说。
“订婚不必送礼的。”以哲小声嚷。
“长辈的心意。”以战眨眨眼,促狭的笑。 “大一分钟的长辈。”以哲也笑。他高兴家人都重视可欣,重视他们订婚这件事。
傅太极爱可欣,出手也重,是一块寸方的翡翠雕花吊坠,雕的是百子千孙,翡翠碧绿通透,又够厚,绝非凡品。
明柔眼睛立刻一闪,当然她也有类似的礼物,心中却仍有些不高兴。傅太并未对她特别好些,她是长媳。
可欣欣然挂在胸前。
沈氏夫妇送的是一枚三卡钻石戒指。
“临急临忙赶著买,你们没有给我们足够时间,等结婚时再好好的订造一些。”沈太说。
爷爷沈大成送了一份重礼,那是两百万汇丰银行的股票。
“拿去玩玩。”他随手就交给可欣。
两家人相处甚欢,一见如故,立刻像自己人那么亲热。尤其传太热诚又识大体,很得沈家人赞赏。
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而且发展迅速。
第二章 惊闻噩耗
第二天,是以哲上飞机的时间。
天色灰蒙蒙阴沉沉的下著不大也不小的雨,以哲在电话中与可欣道别,兄弟俩自己开车去机场。
去机场前他们先到公司一转,昨天忘掉带一份重要文件。
离开公司前刖,以战接一个长途电话,只见他眉心微蹙,思索半晌。
“好——那么就照你们的意思做。”他用英语讲完,迅速挂线。
机场的日本航空公司柜台前,已办好登记手续的兄弟低头商量著甚么,一个讲一个不停的点头。旁边很多人的视线都停在他们脸上,一模一样的两个俊男,的确吸引人。
两兄弟一起走进入闸处,两人拥抱一下,其中一人进去,另一个则往停车场,除了他们自己,恐怕没有人分得出谁上了飞机谁没有,甚至包括他们母亲傅太。
他们相像的程度有百分之九十八。
以战——应该是以战,因为以哲自告奋勇替他去纽约。他开著车慢慢向尖沙咀方向驶去,预备过海隧回香港岛到公司一转,临离开公司时接那通电话里对方要求的一些条件他得回去修正一下,再传真回纽约。
星期天,偌大的公司只有他一个人,他安静的工作两小时,所有被要求修改的条款都改好,他再看一次,满意的放上传真机。
他满意自己的工作,平日只要动口的他今天亲自改条款,很有效率的做好,他有成功感。
锁好公司,迳自去停车场。 坐在车上他考虑了几秒钟,还是决定回家。母亲独自在家,他该回去陪他。
从中环往浅水湾方向飞驶,悠闲的打开收音机,张学友的歌声立刻充满车厢。一首歌没播完,突然插进DJ有点紧张的惊惶声音,他说:
“现在有特别报告,一架日本航空公司由香港经东京飞纽约的班机,起飞后五十七分钟在香港外海上空爆炸坠毁,机上二百九十五人连十一名机员全部遇难——”
以战猛力刹车,刚才的消息刺激著他全身神经,所有的血液一下子全冲进脑袋,只听见一阵“嗡嗡”之声,眼前金星直冒。那个DJ说甚么?一架日本航空香港起飞经东京飞纽约的飞机在起飞后五十七分钟爆炸坠毁?日本航空?香港起飞经东京飞纽约?爆炸坠毁?全机乘客遇难——好不是——那不是他亲爱的双生兄弟坐的那架飞机吗?不是两个多钟头前他亲自送他入闸的人吗?这——这——这——
以战全身不受控制的剧烈震抖起来,豆大的冷汗沿看脸颊流下来,心中空荡荡的一片麻木冰冷——是吗?那消息是真的吗?不可能吧?两个多钟头前还活生生的人——不,老天!一定是他听错了,一定不是这样的,一定不!
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法使自己更镇静,拿著手提电话,竟连工个电话号码都想不起来,包括家里的。
后面惊人的汽车喇叭声今他稍清醒,深深吸一口气把汽车驶向一边——全然把不稳驾驶盘,几乎铲上行人道。
一个骑电单车的交通警察来到车边。
“发生了甚么事?为甚么停在这儿?”
“我——”一张口,发现自己声音哑了。
“你有病?不舒服?”交通警皱眉,他看见的那张脸简直惨白得像死人。“需要帮忙吗?”
“刚才——收音机里的消息——是真的?”总算断断续续把话说出来。
一消息?你说飞机失事?”警察反问。
“日航班机。”他虚弱的抱著最后一丝希望。“我有亲人在上面。” 警察脸上掠过一抹同情,他摇摇头。
“你赶快去机场吧。”警察说“很多乘客家人都赶去了,真是——不幸的消息。”
“你是说——真是坠毁失事?”他绝望呻吟。
“要不要我帮你带路。”警察很有同情心。“你能再驾车吗?”
以战脸上出现坚毅之色,他点点头,谢过警察,把车驶向横街再转出来,他已再度转向机场的方向。
一路上心脏猛跳,全身软弱无力。这不可能,怎么会发生这种可怕的悲剧呢?人生岂不太儿戏?说死就死——亲爱的兄弟,他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好前途,还有爱他的女人等他回来,他怎能——怎能就此走了?
不受控制的眼泪簌簌而下,视线模糊了,他看不清前面的道路——他是不是真的就此失去最亲爱的兄弟?
机场大堂一片混乱,悲伤流泪的,大声抗议的,木然失神的乘客亲人围成一堆。
日航地勤人员低声下气,歉然的,不厌其详的一次又一次向大家解释。以战耳里只有“嗡嗡”声,完全听不见他们在说甚么。
一个挂著名牌的日航人员走过,以战一把抓住了他,沙哑急切的问。
“告诉我,是不是你们飞机出事?是不是所有乘客罹难?快说。”
那人尴尬又不安的对他点头。
“对不起,目前只有这些消息,所有救援人员全向空难处赶去,附近海域的船只也都前去帮忙。目前——只知道这么多。”他说。
“没有一个人生还?”以战颤抖绝望。
“空中爆炸,很难有幸免者。”
以战放开那人,再也支持不住自己身体,他缓慢的蹲下来,整个人缩成一团,把脸埋在手里,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哭泣起来。
在机场等了七小时,没有一次有好消息传回来。从直升机带回来的消息说失事
现场海上一片火海,碎片、油渍布满海面,不见尸体,大概都已——粉身碎骨了。
靠在一边沙发上的以战已麻木僵硬,再坏、再可怕的消息也只不过在他鲜血淋漓的心上再刺一刀而已,他已痛无可痛,伤无可伤。确知机上乘客无一生还时,他的心已随著死去——他失去了最亲爱的手足。
他不敢打电话回家,怕自己的声音吓坏母亲,他也不敢打电话给——他只打给明柔,或者她能帮忙。
“明柔,是我。”他强忍悲痛。
“以战,老天!我以为再也听不见你的声音。”明柔在电话里哭起来。“你在哪里?我快急疯了,那班机是不是——”
“是。”以战深深吸一口气。“妈咪怎样?”
“她还不知道这消息,没有人敢告诉她。”明柔收拾了哭声。“我让妈咪找朋友陪她打麻将,不知道能瞒到何时。”
“这样——就好。”以战透口气。“你也去陪妈咪,现在我还不能回来。”
“你在哪里?为甚么不能回来?”
“机场。我等进一步消息。”以战不死心。
“还等甚么消息呢?”明柔叹息。“所有的人还怕连渣都不剩——”
“不许这么说。”以战大叫一声。“死的是我的兄弟,他——替我去纽约的。”
“对不起,我非有意。”明柔立刻道歉,这是她的可爱处。“对不起。”
“快些去陪妈咪,带手提电话,我再跟你联络。妈咪——能瞒多久就多久。”
“保重,以战。”明柔的声音又有哭意。“你知道吗?飞机失事的消息传来,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是你,真吓死我,明知是以哲替你去的。我很傻,是不是?”
“好好照顾妈咪。”他挂线。
明柔仍抓著电话呆怔半晌,怎么以战的语气这么奇怪,奇怪得完全不像他——是他太悲伤吧?她要谅解他的心情。
开车赶到傅家,二楼小客厅里麻将声依然,傅太愉快的笑声远远的传过来。 明柔放下心来,她仍不知以哲的消息。
若无其事的走进去,强装笑脸。
“今天谁是长胜将军。”她提高声音。
“我,是我。”传太笑得开怀。可怜的她完全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失去了最亲爱的儿子。“明柔,来看,我一吃三,多威风。”
明柔走到傅太背后!轻轻用手按摩她的肩头。“累不累!妈咪,我替你松松骨。”
“不累,一点也不累。不要你辛苦,你去看看厨房给我们做了甚么点心。”
“才十点钟就吃宵夜?”明柔夸张的。“你们都不怕胖吗?一
“以战呢?为甚么没跟你一起?”傅太问。
“他有点重要事,”灵活的明柔也差点不会反应。“他约了朋友。”
“打电话叫他早点回来,”傅太随口说.“以哲去纽约,他该多些在家。”
“会。他就回来,我们刚通过电话。”
以战的电话却一直没有再来。
明柔急得不得了,守著电话坐立不安,该有一点消息来,是不是?不可能有更坏的消息,以战仍然守在机场?
麻将结束,客人陆续离开。
“阿强怎么还没有回来?”傅太伸伸懒腰。
“就快了,”明柔不安的看表。“我可以在这儿陪你先休息。”
“不要陪我,你回家,”傅太笑。“屋子里有那么多人,我不怕。”
“我想等以战,有点事跟他商量。”明柔不敢离开,这是以战的吩咐。
“我不陪你了,有点累。”傅太回房。“太晚了你就住在这儿,让工人替你预备。”
“晚安。”她送傅大入房。
一个人留在空寂的客厅有点害怕,明柔走到以战的卧室等著。经过半天的紧张劳累,她也倦了,在长沙发上模模糊糊睡著。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她被一声尖锐、恐惧、悲伤、张皇的叫声惊醒。甚么人?甚么事?尖叫发自传太卧室,她不顾一切的冲过去。
卧室门没锁,她推门而人,但见傅太满面泪痕,惊悸、失神、悲哀的坐在床上。
“妈咪,甚么事?甚么事?”明柔抱住傅太。
傅太怔怔的出了一会神,缓缓透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