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你同情古汉泽?别怕!我有十足的把握,在我走出这个房间十秒钟之内,他就会立刻忘了我的样子。”程愿水察觉到文森的异状,她大声的说着。
文森背着程愿水,快步走到正飘扬的白色蕾丝窗帘边,看看医院正门口的情形。
“程,你是想说服我,还是你自己。”
程愿水有些笨拙地穿著文森带来的变装衣物,她闪过一丝迟疑,手指在正扣着的钮扣上停留了一秒。不行,她必须走出这些乱七八糟的阴谋中,她知道古汉泽在赎罪,也知道他的后悔,但是,有些事情是永远不能妥协的。即使到现在,古汉泽仍然怀疑文森和她的关系,他是全世界最善妒的男人,而善妒已经谋杀了一个无辜的生命。
“倒是你,文森,你想清楚了吗?我们一走出这个房门口,连你也不能回古老那里了,古老现在可是对我非常的殷勤多礼,我又重新成了他中兴东绅集团的最重要人物了,他若知道你帮我,你一定有罪受的。”
程愿水已经整装完毕,一身的套装,胭脂不施却清丽脱俗,头发飞扬着,就好像要出外远游一般,非常的轻松,整个冬天的阴沉已经被她完全卸下。
“我早就想离开古老!”文森赞赏的看着她。程愿水就像春天一样,全身的嫩绿气息,仿佛就要新生。“而你真的打定主意要离开他?”
程愿水没有任何一点迟疑,坚决的点了点头。她最后一次回顾了房间,这个房间将是他们短暂爱情划下句点的地方,这一段充满欺骗、阴谋、权宜、嫉妒、伤害,甚至死亡的爱情。
十几年的委曲求全,甚至连爱情都被经过算计,连回忆都需要压抑的日子,程愿水潇洒的挥了挥手,她没有一丝留恋,她要寻找蓝空,干净没有一丝混浊的蓝色天空。
再见了!程愿水心里默默的对古汉泽告别着。
“我们走吧!”程愿水转过身来,果决而没有一丝留恋地对文森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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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古汉泽兴匆匆的拿着热腾腾的糕点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空荡荡的白色病房;白色窗帘被狂风吹的老高,窗外的天空没有一丝白云,天高气爽的一个好日子,空气里全是新鲜的气味,有一种淡淡的花香,是她的味道。
古汉泽颓然的走到还有一丝凌乱的床边。风不断的灌进房里,他无力的躺在床上,窗帘则在他头顶上方狂舞着,无言的舞着。
他失去她了,从她醒来那天,他就害怕今天的到来。
从她老是躲着他,老找文森,他就一直担心她会离开他。
而她真的和文森走了!
他真的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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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古汉泽咆哮着。
整排恭敬的私家侦探低着头静静地听训。
“古总,我们找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但是实在没有可以再继续追查的线索!”
“我管不了这么多!上山下海,我都要找到他们。”
“可是,真的没人在最近看到金发文森,他应该是很显眼的。我们也查过出入境资料,他们并没有出国,只是不知道在国内哪一个角落。”
“古总,你有没有他们的家庭资料?通常一般人总是会回去故乡,或是和亲人会面的,只要知道这些,一定会等到他们的行踪。”
古汉泽低头沉吟了许久,有关程愿水的背景,他真的一点也不清楚。他的眉头皱在一起,为何有关程愿水的一切总像迷雾般令人找不着方向,就连她的行踪也如同水蒸气蒸发般完全不知所踪。
他的唇扭曲着,想到了古老。
“有个人一定知道的。”
没想到到后来他还是必需求助于古老,这是古汉泽最不愿做的事情。
可是,他不能让程愿水就这样消失,她一个人孤身,伤势又严重。这两个月来他没办法做任何事情,因为程愿水的脸庞一直出现在他的眼前,有时楚楚动人,有时泪眼盈眶,有时巧笑倩兮。他知道,程愿水离开的时候身心受创甚巨,他不能停止自己的担忧,程愿水是个对自己严苛的女孩,失去孩子的她会去哪儿?又会做什么呢?
文森又扮演什么角色呢?愿水会因此而接受文森吗?
古汉泽依旧嫉妒文森,到目前为止,文森仍然知道更多的程愿水,甚至现在他还能享有程愿水的陪伴。
古汉泽呻吟着,他连忙挥去脑海里折磨人的想像图样。看来,程愿水把他本性里极度的占有欲完全激发出来。
“继续寻找她的下落,无论用多少人、多少时间、多少钱,我都不在乎!”古汉泽用着不容怀疑的肯定语气命令着。
这时候,古老和一群随行护从也鱼贯走入古汉泽的办公室里,室内严肃又沉闷的气氛立刻因为这群不速之客的来临显得更紧张,仿佛有万斤炸药一触即发。
“呼!”古老吐出一大口白烟,审视着那一群手足无措的私家侦探。他们早就闻名古老的名声,每个人非常坐立不安。
古老的随从看见古汉泽似乎不准备请古老坐下,早就搬来一个太师椅,让古老面对着古汉泽坐下。
“到现在还在找程丫头?”古老用他那潮湿如魔鬼般的眼睛望着古汉泽,笑了一笑。“找她签离婚协议书?”
古汉泽一听心里气极,立刻站了起来,狠狠地瞪着这个他血缘的至亲。
古老又呼出一口烟,似笑非笑的盯着古汉泽挺拔但却憔悴的脸庞。他扬了扬手,身旁的随从立刻拿出一个公事包,并且从中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古老。
“我早就请她签好了!”古老得意的把文件打开,高兴地看着程愿水的亲笔签名。“她倒是非常的合作,一点也不犹豫。”
“什么?你知道她在哪里?”古汉泽屏气凝神的问着,两个月的相思让他已经接近火山爆发边缘。
“当然喽!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会到哪儿全在我的掌握中。”古老得意的笑着。
“她现在在哪里?”古汉泽急急追问着,焦急的神色溢于言表。
“孙子啊!你怎么不问问这份离婚协议书的内容呢?人家可是要和你离婚呢!你怎么老是热脸贴着冷屁股呢!傻孩子,以你的条件,任何比程丫头好上几倍的女人你还怕要不到?”
“你只要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古汉泽大吼着,双手重重地捶在桌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古老看着固执的孙子,叹息不已。这个孩子看来和自己的格调差太多了,太过痴情,一点也不懂得现实原则。看来,这孩子不是自己最好的事业伙伴。古老重新审视着古汉泽。
他的东绅事业需要另一个比他更心狠手辣的角色,古汉泽不是这种类型。原来他两个月的心思全然白费,如意算盘完全落空。
“你不该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失态的。”古老失望而严厉的责备。
“她不是普通人,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最爱的人!”
古老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充满了乞求和感情。一时之间,古老心软了。
他让古老想起好久好久以前的年轻感觉,那种大声说出爱情的勇气和执着,那是他死去好久的青春和执着。古老突然怀念起被遗忘的年轻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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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教养院和程愿水离开时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原本破烂狭小的建筑,变成了西式复古大教堂,甚至还有一个可供院童嬉耍玩乐的庭园草地,十几年光阴在这里划下的是美好的痕迹。
玛莉亚修女的一头白发更是雪白,佝偻的身躯当然也更佝偻了。但修女对于所有院童的爱,不曾因为光阴的改变而稍减,尤其是十几年前一直令她不能释怀的小院。
这些年来,每回古老对教养院有大笔捐献,她总是要在祷告堂里待上更多的时间,因为修女担心小院在外头付出了更大的代价来换取这些慷慨的捐献。
而最近两个月来,比较敏锐的小院童就会察觉到玛莉亚修女变得非常快乐,以前若有所思的忧虑叹息变成了现在放下负担的朗朗笑声。
没错,程愿水离开古汉泽后就直奔这个她念兹在兹的故乡,见她朝思暮想、她唯一的亲人——玛莉亚修女。这是她记忆中的天堂,她终于又可以呼吸到这里的空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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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的身心放松,在这个熟悉又安全的环境里,原本应该是一个的好开始。
但,经过那天下午突然掀起的痛心事件,程愿水下了一个决定。
“小院啊,你不要冲动!”修女站在祷告堂前对一个正虔诚跪在红色长毯上的长发女孩苦口婆心的低喃,她的声音苍老但却充满精神。“你能不再离开我身边,我当然是最开心的。因为能够把你盼回来,我对神的恩宠更是感激。但是,一个人不能俗尘未了就冲动的立下誓言,这样你会后悔的。”
“俗尘未了?我已经对这些人间俗事没有任何牵挂了。修女,你应该给我祝福的……”
程愿水神色平静。这两个月里,阳光、欢笑、天真的孩子让她脸上的冷傲融化了。现在的程愿水已经穿上修女服,跪在红色地毯上,只等修女为她戴上正式的修女帽,她就能真正成为上帝使徒。
“假如你真的毫无牵挂,为什么那天下午古老到这儿来之后,你一连几天食欲不振?别反驳我啊,孩子,你以为你掩饰得很好,可是大家不注意的时候,你却是落寞又寂寥。”
程愿水楞住了,她仍然跪在地上,姿势虽然没有改变,但身子却震了一下。
她沉默着,也反问自己,真的俗缘未了?
“小院,你这次回来表面上活泼开朗,但事实上我知道,你的心是受伤的。我早就找文森问清楚了,你心里的苦,我都知道。”
玛莉亚修女叹着气,走近她,用手抚摸她柔嫩的颈项。这个年轻女孩所经历的,的确令人不忍;自小就没了亲人,又独自度过十几年漂泊流浪的生活。那个古老不是什么善心人士,把她当工具利用,把她当作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棋子操纵,她只是他打仗的筹码。
而程愿水一直硬撑的坚强,在失去孩子后第一次失去控制。
她抬起头来,凝望着修女,眼里顿时涌上泪水。
“我的心好痛!”程愿水哽咽地说:“我好希望再也不需要担心,我好希望能永远待在安全的信任里。在这里看到您,我的心才得到安顿。所以我要永远在这里,让我永远和你一起,好吗?好吗?”程愿水恳求着修女。
“别哭!别哭!”修女心疼起来,一面用衣袖擦拭着她的泪水,一面说:“孩子,不要再掉眼泪了!看到你掉眼泪,我忍不住也要哭了!小院啊,我必须告诉你,安顿不是逃避。在神的祝福里,你应该要得到完全的满足,而不是残缺的满足。”
程愿水擦干泪痕,望向修女。“真的,我在这儿感受到的满足,绝对不是残缺、不完全的。我一直渴望亲人的爱,只有在您这儿我才真实的拥有。”
“唉!小院,其实你心里真正渴望的,是你曾经经历的爱情。亲人的爱并不等于爱情,在神那里寻得的爱也不等同于爱情。你必须真的了解你自己,才能在神的面前得到完整的幸福。”
修女笑了笑,紧握住她的手。
“虽然你没有和自己的亲生父母相处过,但是你难道不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家庭,把自己的缺憾和理想,用自己的力量实践、改变?”
沉默了一会,修女叹着气对程愿水说:“文森告诉我,你是爱着那个人的,他是古老的孙子,是吗?”
“修女,不,不是这样的!”程愿水喊着,心里却更迷糊了。她连忙否认。“他并不爱我!他谋杀了我的小孩!”她激烈的摇摇头,语气激动而高亢。“他还迫不及待的要我签下离婚协议书!”
程愿水想起古老带来离婚协议书的下午。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心如止水,古汉泽再不能引起她情感上的任何涟漪。
但,那天下午,她的心却如同刀割般,再一次撕裂开来。
那种痛让她不顾一切急着想逃到修女的怀里寻求安顿。
“所以,你急着要在神那儿得到爱的保障,是吗?”修女爱怜地说。
程愿水扬着睫毛,定定的看着修女,心里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不愿去想古汉泽的事情。她急着把所有的苦难和责备,推加在他的身上,他是古老的孙子,这就是一个最大的原罪了。
“小院,”修女表情严肃的看着程愿水,郑重而又诚恳的说:“你的日子是比一般人更加艰难,但是,你必须正视你心里真正的声音了。你对爱情的质疑、畏惧,是因为他的嫉妒和不信任?还是从一开始你自己就不相信你会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程愿水的脑中似乎被什么力量撞击了一下,她忽然怔住,说不出话来。
她……她能拥有她希冀的一切?她真的能信任所有一切的可能?她真的可以……?
修女不说话,拉着她的手,缓缓的往大门的方向走,轻轻的把她推向门口。
“真实地听听自己的声音,勇敢去追求幸福。你应该告诉自己,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值得世间所有最珍贵的幸福。” 程愿水征怔的站着。
她迟疑地回头看着修女,修女深切地凝视着她。
修女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水,程愿水看见了里头的期望和对她的骄傲。
祈祷堂的大门嘎嘎作响,程愿水和修女一齐望向大门。
大量的光线从打开的门缝直射进来,背着光进来两个人。在光线的映照下看不清楚他们的轮廓,就像是乘着光芒的天使。
程愿水看得痴了。
直到其中一人说话:“愿水!”
……是古汉泽。
他身旁是文森。文森低着头磨蹭着鞋下的木质地板,一副心虚的模样;看来,是他找古汉泽来的。
修女赞赏的看著文森,对于文森有这样宽广无私的胸襟感到欣慰。文森的爱情很圣洁,他的爱是为了让他所爱的人得到真正的幸福。
修女轻轻地走向他们。
“文森,做的好!”她赞赏地说,把文森抱在怀理。
文森满脸通红。修女这样的拥抱法,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还是满脸青春痘的小男孩。
修女微笑而温柔的看着眼前俊美雄伟的古汉泽,再看看亭亭站立的程愿水。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人儿!她走向古汉泽,同样地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