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是这样的话,”她打断了纳什,“你倒是猜得一点儿不错。”
他接过杯子,一边喝着,一边从杯口上方看着摩根娜。他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会品咖啡的人——没有条件,通常他总是把咖啡煮得黑乎乎的——但他肯定这是密西西比以西找得到的最好的杯子。“谢谢,摩根娜……”他抬起手,扶住她耳边复杂地挂在一起的珠子和石头,不让它们叮当乱响。“我到底怎么讨人喜欢?”
她哈哈笑着,推开杯子,使自己能去亲他。“你真了不起,纳什。”不仅仅是了不起,她想,一边又亲了他一下。被太阳漂出一缕缕淡色的头发蓬乱地围着他睡意朦胧的脸,皱成一团的床单上肌肉出奇发达的胸脯充满诱惑,非常温暖又非常灵巧的嘴和她相厮相磨。他干得太出色了。
摩根娜不无遗憾地抽回了身子。“我必须工作去了。”
“今天?”他懒洋洋地把手绕在她的后颈上,催她靠近自己。“难道你不知道今天全国都放假吗?”
“今天?”
“当然。”她闻上去像夜一样,他想。像一朵在月光下绽开的鲜花。“今天是全国恋爱日。对六十年代的颂扬。你应该庆祝才是,用——”
“我懂了。你倒是挺会发明的。”说着,她咬住纳什的下唇。“可我的商店要开门。”
“你太不爱国了,摩根娜。真让我吃惊。”
“喝你的咖啡吧。”她站起身,免得纳什让她改变主意。“如果想吃早点,厨房里有吃的。”
“你这不是存心招惹我吗?”趁摩根娜还没撤走,纳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我认为你需要好好睡一觉,再说我也不想再给你任何时间,让我分心。”
他斜着眼睛向上看着她,一边轻轻地咬她的指关节。“我倒是愿意用几个小时分分你的心。”
她觉得膝盖发软。“以后会给你机会的。”
“咱们不妨共进晚餐。”
“不妨。”她的血液开始发烫,但是她无法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我买点什么吃的带来。好吗?”
“干嘛不呢?” 他打开她的手,在手掌上亲了一下。“七点半?”
“好吧。你会放潘恩出去遛遛,对吗?”
“当然。”他用牙齿轻轻擦了一下摩根娜的手腕,使她的脉搏又快了起来。“摩根娜,还有一件事。”
她的体内萌动着对他的渴望。“纳什,我真的不能——”
“别担心。”但他看得出来,摩根娜在担心,这使他心里美滋滋的。“我不跟你捣乱。我这几个钟头,光是想这件事就有意思极了。对了,昨晚我在你家门廊上留了点东西。希望你抽时间读一读。”
“你的剧本?写完了?”
“写完了,稍加修改就成,我想。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那我就给你准备一条。”她探过身,又亲了他一下。“再见。”
“晚上见。”他端着正在变凉的咖啡向后靠了靠,然后诅咒了一声。
摩根娜在门口转过了身。“怎么啦?”
“我的车停你后面了。我得穿上裤子。”
她笑出了声。“纳什,真是的。”说着,她漫步走出屋去。卢娜也从床上跳下,跟了出去。
“嗯,”纳什对正在打瞌睡的潘恩说,“我想她能对付这件事。”
他向后坐稳,准备在辉煌的独处中享用他的咖啡。他一边啜着咖啡,一边打量那间屋子。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看着摩根娜用什么东西把自己围在她最私密的地方。
有戏剧效果,当然。她走到哪儿,都有戏剧效果相随。她选择的大胆的宝石色就能体现这一点。墙是松绿色的。夜间被他俩踢开的床罩是翠绿色的。飘动的窗帘上,两种色调扎眼地配在一起。窗下是一把装饰成蓝宝石色的坐卧两用长椅,上面堆着石榴红、紫水晶色和琥珀色的大靠枕。长椅的上方弯着一盏轻盈的铜灯,上面有一个球状物,宛若壮丽的绛红色的朝阳。卧床更是非同凡响,揉皱的床单有如一池绿水,四周是敦实的曲形的床头和脚踏板。
纳什来了兴致,于是开始起床。潘恩仍然蜷着腿,不过在纳什友好地推了几下后,有礼貌地滚了一下,在床的中间打起鼾来。纳什光着身子,一手拿着杯子,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床头柜上立着一条摸得锃亮的银龙,龙头朝后,龙尾闪闪发光。张开的嘴里含着一根灯芯,表明它能口喷烈焰。摩根娜有一个漂亮的带镜子的梳妆台,下面是一个带垫的坐凳。纳什一直觉得那个梳妆台有着强烈的女性的气息。他能想象她坐在那里,用镶宝石、带银背的头刷梳头,或从梳妆台上挑选一个色彩绚丽的小瓶,用里面的润肤露在皮肤上涂抹。
他无法抵制这种诱惑,拿起一个瓶子,打开长长的水晶盖,闻了起来。这时,摩根娜俨然就在屋里,就在身边,他几乎能看到她。这是一个女人复杂而强大的魔力。
他不情愿地盖好瓶盖,把瓶子放回原处。哼,他不想苦苦地等她一整天。一个钟头也不想等。
别急,科特兰,他告诫自己。摩根娜才走了五分钟。他这样子简直像丢了魂。或是中了魔。这想法引发了一丝隐隐约约的疑惑,他皱了一阵眉后才将其忘掉。他没受任何符咒的控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完全控制着自己的行动。只不过这屋里她的气息太浓,身处其间,免不了心旌摇荡。
他皱着眉,把手伸进摩根娜放在碗里的一堆光滑的彩石,在里面搅动着。如果说摩根娜迷住了他,也是可以解释的。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在他看到了那么多,了解了那么多以后,想她的事多过想其他女人,是很自然的。研究法外之力毕竟是他所长。寻常的世界里存在着不寻常的力量,摩根娜就是鲜活的证明。
她是个了不起的情人。慷慨、奔放、响应能力简直让人难以消受。她有幽默,有智慧,有头脑,还有轻盈的身体。单单这种组合就足以令男人匍匐在她的脚下。再加上仙境里的尘埃,她是绝对无法抗拒的。
再说,摩根娜帮他写完了那个故事。纳什越想,越觉得那个剧本是他迄今为止最出色的一部。
但是,如果她不喜欢怎么办?这想法像只讨厌的癞蛤蟆一样钻进他的心里,让他两眼发愣。不能仅仅因为他俩曾经同床共枕,以及做过其他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就认为她会理解或欣赏他的作品。
他是怎么想的——剧本还没润色就拿给她看?
太糟糕了,他厌恶地对自己说,一边弯腰抓起牛仔裤。接下去的几个钟头,他需要为这件事担心了。纳什大步走向浴室时,心中不禁纳闷,他怎么会陷得如此之深,让一个女人在这么多事情上把自己弄得方寸大乱?
第八章
四个多小时以后,摩根娜才抽出空来给自己冲杯茶,一个人独处一会儿。刚才,招呼顾客,接打电话,验收货物,忙得她不可开交,纳什的剧本,只是匆匆地测览了前一两页。
剧本深深地吸引了她,以至每次被人打断,都使她忿然不悦。现在,她一边烧水,一边轻轻地吸吮着酸酸的青葡萄。曼蒂正在店里招呼两个大学生。摩根娜知道,因为都是男生,曼蒂用不着别人帮忙。
她嘘了口气,开始泡茶,然后静下心来读纳什的剧本。
一小时后,壶里的茶已经变凉,她也没顾上喝一口。她看得如醉如痴,索性翻回到第一页,又一次从头读起。剧本十分出色,她想。而且,因为她所爱的人能创造出如此丰富多彩、如此聪明过人、如此引人入胜的作品,自豪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才华横溢,一点不假。她知道他很有天赋。他的电影总能给她带来愉悦,使她深受感动。但她以前从未读过什么电影剧本。不知什么缘故,她曾以为,那不过是个提纲,是个还要由导演、演员和技师们为观众添加血和肉的光秃秃的骨架而已。但是,眼前的这个剧本,情节编织得如此多彩,又处处洋溢着生机和神韵,一点不像印在纸上的文字。她分明能眼有所见,耳有所闻,心有所感。
她在想象,经过演员、摄影师和导演的添砖加瓦,纳什的电影当选为本十年的最佳影片,当是十拿九稳之事。
她惊讶的是,她认为风度可人、多少有点自负、常常表现出舍我其谁的这个男人,内心深处却蕴藏着这样的品质。而就在前一个夜晚,他的百般柔情也同样令她惊叹不已。
她把剧本放到一边,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以前还一直自以为眼光过人呢。这样想着,脸上掠过一丝笑容。纳什·科特兰的宝葫芦里到底还有什么别的珍藏?
他正卖力地写下一个剧本。灵感的火花已经迸发,纳什不是一个轻易让好主意溜走的人。
摩根娜家的后门不上锁,这使他不由得感到一阵不安。但是他转念又想,以摩根娜的声望,加上那条在院子里游荡的狼狗,没人敢贸然闯入。
按他的猜想,说不定摩根娜在自己家里布下了某种消灾免祸的符咒。
他笨拙地在花瓶里插放一大束鲜花。他对自己说,这一次,花儿是买来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这些花似乎偏偏不听摆弄,花茎相互挤轧,花头向下垂落。试了好几次,看上去仍旧像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胡插乱摆的一样。等他把花全部插完,一共是满满的三个花瓶。他愉快地承认,他绝对不会去当一个布景师。
不过这些花的香味很好闻。
他看了一眼手表。呀,时间已经不多了。于是他蹲伏在壁炉前,开始生火。他想象着,论起生火,恐怕他花的时间比摩根娜要长得多,费的劲也要大得多。但是柴堆里最终还是蹿出了欢快的火苗。炉火几乎是多余的,但他喜欢这种效果。
他满意地站起身,检查自己精心布置的场景。二人餐桌上铺着一块白桌布,那是他在摩根娜的餐厅里,从餐具柜的抽屉里找到的。虽然也可以考虑使用餐厅,那里天花板高高的,壁炉也很大,但他觉得客厅的气氛更亲密一些。
瓷器也是她的,看上去年代久远,讨人喜欢。微微泛着白光的托盘的边缘上点缀着纤小的玫瑰花蕾。沉甸甸的银餐具和水晶香摈酒杯已经摆放整齐。同样,这些也全是她的。带深色玫瑰图案的锦缎餐巾也被叠成了整齐的三角形。
无可挑剔,他判断道。然后骂了一声。
音乐。怎么把音乐给忘啦?还有蜡烛。他冲向立体音响,在一大排碟片中翻找着。他决定放肖邦的作品,尽管与古典音乐相比他更喜爱滚石音乐。他打开音响,放入碟片,听了开始的几个音节后,不禁点头称是。然后,他又四处寻找蜡烛。
十分钟后,房间里燃起了十多支蜡烛。火苗跳动,散发出香草、茉莉和檀香的芬芳。
他还没来得及欣赏自己的杰作,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摩根娜的汽车声。他抢先半步,在潘恩的前面冲到门口。
外面,摩根娜看到了纳什的车,眉毛向上一扬。不过,他早到差不多半小时这件事并没有使她感到不快。一丝一毫都没有。她面带微笑走向屋门,一只胳臂夹着纳什的剧本,另一只手拿着一瓶香槟酒。
他打开屋门,给了她一个长长的甜甜的吻。潘恩自己也要表示对主人的欢迎,于是极尽谄媚之能事,在他俩之间又蹦又跳。
“嗨,”纳什放开她的嘴唇,说道。
“你好,”她把酒瓶和信封递给纳什,以便能在关门前抚弄一下潘恩的皮毛。“你到得早呀。”
“我知道,”他扫了一眼酒瓶上的标签。“嘿,我说,有什么事要庆贺吗?”
“我想应该庆贺。”她伸直身体时,辫子从肩膀上滑落下来。“实际上,这是给你的一个小小的贺礼。但是希望你不要一人独享。”
“乐意之极。我有什么可庆贺的?”
她朝他手中的信封点了点头,“为了这个。你的故事。”
他觉得,在心里憋了一整天的那个小小的结解开了。“你喜欢?”
“不,是爱。先让我坐下,脱了鞋再告诉你为什么。”
“来,咱们到里边儿去,”他一只胳臂夹着酒瓶和信封,另一只胳臂搂住了她。“生意怎么样?’
“嗯,还算顺利。实际上,我想看看曼蒂能不能每天再为我挤出一两个小时。我们一直在……”她走进客厅,声音弱了下来。
烛光如月光般神秘和浪漫,在水晶饰品忽隐忽视的银色幻影中闪烁。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蜡香,耳边索绕着小提琴演奏的旋律。壁炉里,火苗在温柔地跳动。
她很少像现在这样心慌意乱,不知所措。此时此刻,她觉得喉咙里痒痒的,酸酸的。那是从如此纯洁如此欢快的情感中涌出的泪,几乎无法不让它们流淌出来。
她看了看他,摇曳不定的烛光在她的双眸中投下了无数颗闪亮的星。“这是你为我准备的?”
他有点窘,用手指节蹭了一下她的脸颊。“一定是小精灵们干的。”
她那弯弯的嘴唇轻轻地拂过他的嘴唇。“我特别喜欢小精灵。”
他变换着身体姿势,直到俩人的身体贴在一起。“你对剧作家印象如何?”
她轻松地滑动手臂,揽住了他的腰。“我开始喜欢他们了。”
“那才好呢。”俩人相吻时,纳什发觉自己的胳臂实在碍事,不能让他痛痛快快地亲吻。“咱们干嘛不少说点儿废话,把香槟酒打开?”
“这主意太棒啦。”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心满意足的叹息,同时把脚从鞋里抽了出来;他则走到一旁,从冰盒里取出事先埋进去的酒瓶。他手里转动着摩根娜带来的和他自己准备的两瓶酒,让摩根娜看它们同样的标签。
“特里帕赛?”
她向他走过去,笑了。“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
他把信封扔到一旁,把第二瓶酒插入冰盒,然后打开第一个酒瓶。酒瓶被启开时,随着令人兴奋的砰的一声脆响,香槟酒嘶嘶地冒了出来。他斟好酒,递给她一杯,然后向她举杯。“为魔力干杯。”
“永远。”她低声说,然后抿了一口酒。她牵着他的手,把他领向长沙发。那里,她可以蜷缩在壁炉旁,看炉里的火。“告诉我,除了召唤小精灵们,你今天还干了些什么?”
“我本来想让你看看我的加利·格兰特的那一面。”
她嫣然一笑,用双唇舔拭他的脸颊。“我喜欢你的方方面面。”
他得意地把脚架到了咖啡桌上。“嗯,我花了不少时间摆弄这些花,想让它们跟电影里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