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的努力还是值得的。”他开心地把玩她的耳环。“先是给剧本润色。想了很多你的事。接了一个万分激动的代理人打来的电话。然后又是想你。”
她咯咯笑着把头靠到他的肩上。家。到家了。真的到家了。“听起来像是很有成效的一天。你的代理人怎么那么兴奋?”
“呃,好像有个很感兴趣的制片人给他打过电话。”
她重新坐直身体,眼里闪过欣喜的光芒。“你的剧本。”
“这还真是头一遭。”事情让人觉得有点怪……不,纳什想,能让别人如此为他激动,感觉非常奇妙。“实际上,我是指我受到的待遇。不过,因为我的运气一直不错,我们已经跟电影厂敲定了。这个本子我打算用几天时间修改一下,最后看一遍,然后就寄去。”
“不是运气,”她碰了一下他的酒杯。“你有魔力。在那儿。”
她把一个手指抵到他的太阳穴上。“还有这儿。”手指又抵向他的心。“或者别的什么出想象力的地方。”
成年以后,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会脸红,于是就去吻她。“谢谢。没有你我写不成。”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身体向后靠了靠。“我可不愿意跟你争论。所以,我就不争了。”
他的手懒懒地顺着她肩上的辫子滑下去。他认识到,在一天结束之时,就这样同一个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女人比肩而坐,感觉真是太好了。“你为什么不对我做个剖析,告诉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她伸出自己的酒杯,让他喝完杯中的香槟。“我怀疑你是否需要什么自我剖析,不过我还是要把一切都告诉你。”
“慢慢说,我不愿意你有任何保留。”
“你的每部电影都有自己的结构。即使在鲜血飞溅或妖魔扒窗的时候,也能体现某种超乎恐惧或战栗的东西。在这点上,当然啦,虽然你也难免要让一些观众因为墓地的场景或阁楼里发生的事而心悸,但你并不满足于此。”她转过身,面对着他。“魔法和神力,正义的或邪恶的呼风唤雨的力量。你的电影不仅仅是表现这些东西的故事。它们关注的是人,是人的本性。那就是追求美好的事物,相信你的良知。这是一种有趣的庆典,庆祝你的与众不同,即使这有时很难。最终,尽管有恐怖,有痛苦,有心碎,但也有爱,而这正是人人都想得到的东西。”
“我让卡桑德拉在墓地尘埃中游荡或对着那口大锅吟唱,你也不介意吗?”
“艺术放纵。”摩根娜说话时,眉毛向上一挑。“我想,我当时觉得,你的创造力有可能被人们忽略。即使是在她为拯救汉纳森而准备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的时候。”
他耸耸肩,喝完了杯中的酒。“假如卡桑德拉拥有正义的非凡之力,而又没同邪恶的势力哪怕只交手一次的话,这个故事就难以产生足够的震撼力。注意,恐怖有其基本的规律。虽然我的故事结局并不完全与之相符,我认为它们还是适用的。”
“终极的善对终极的恶?”她提示道。
“可以算一条。无辜者必须受苦受难。”他补充说,“然后是按常规手法安排细节。那个无辜者必须流血。”
“男权主义。”摩根娜淡淡地说。
“或者女权主义。我没有性别歧视。然后,通过巨大的牺牲,让正义战胜邪恶。”
“还算公正。”
“还有一点。我的个人偏好。”他用指尖顺着她的脸向上划了一下,使她感到一阵寒气袭来。“要让观众猜想,让他们不停地猜想,在最后的画面淡出后,已经被击溃的恶魔是否会卷土重来。”
她撇了撇嘴。“人们都知道恶魔会卷土重来。”
“一点儿不错。”他笑得咧开了嘴。“人们不时地以同样的方式猜想,黑暗中,壁橱里,是不是真有什么东西在贪婪地咽着口水。灯光熄灭以后。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捏了一下她的耳垂。“或者,什么东西正在窗外的灌木丛里沙沙作响,或是潜伏在黑暗之中,已经做好准备,等待时机悄悄溜出,然后——”
门铃响起时,她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纳什笑出了声,摩根娜发出了一声诅咒。
“还是我去开门吧。”他提议说。
她向下抚了抚裙子,努力使自己恢复常态。“也好。”
他向外走的时候,她的身体在迅速地打了一个寒战后终于放松下来。她承认,他很出色。太出色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被迷住,无法自拔。她还没有决定是否原谅他,他已经带着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回来了。这个手举大托盘的男子身穿无尾晚礼服,打着白色的蝴蝶结,胸前的衣袋上绣着杰兹·莫里斯的字样。
“放桌上就行了,莫里斯。”
“我叫乔治,先生。”那人用悲伤的语调说道。
“好吧,乔治。”纳什向摩根娜眨了眨眼。“把所有的东西放到盘子里就可以了。”
“恐怕这要花点儿时间。”
“我们不着急。”
“咖啡奶油冻应该冷藏,先生。”乔治向纳什指出。纳什意识到,这个可怜人的喉咙里永久性地钉上了道歉这两个字。
“我把它拿到厨房去。”摩根娜站起身,拿那个装奶油冻的盒子。从他们身旁走开时,她听到乔治难过地咕哝着什么香草色拉今天没有了,他们只好拿菊苣色拉将就一下。
“他简直是为食物才活着的。”片刻之后,摩根娜回来时,纳什解释道,“一想到有些新来的外卖员如何粗心地对待这些里面填了作料的蘑菇,他简直能声泪俱下。”
“异教徒嘛。”
“跟我说的一模一样。似乎这能使乔治的心里好受一点。或者,也许是为了小费。”
“哎,看看乔治给咱们送来了什么?”她缓步走到桌旁。“菊苣色拉。’
“香草色拉——”
“没有了。我听见了。啊,龙虾。”
“啊,莫里斯。”
“当然。”纳什把她的椅子拉出来时,她微笑着转向他。“真有莫里斯这个人吗?”
“乔治伤心地报告说他己经死了三年了。但是他的精神永存。”
她笑了起来,然后开始享用美食。“这真是个很有创意的外卖。”
“我考虑过鸡肉,但又一想你也许更喜欢这个。”
“的确。”她把一片龙虾肉在融化的黄油里蘸了蘸,然后一边用嘴唇吸吮,一边看着他。“你布置了一个非常吸引的舞台。”她轻抚他的手。“谢谢你。”
“随时效劳。”事实是,他希望今后还有无数个其他的机会,还有无数个其他的舞台。他和她做演员,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打断了自己的思绪。怎么会有这么认真的念头?他不免生自己的气。为缓和气氛,他又倒了些香槟。
“摩根娜?”
“嗯?”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他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嘴唇上,发觉她的皮肤比美食更有吸引力。“利特尔顿太太的侄女要去参加舞会吗?”
她先是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头向后一仰,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哎呀,纳什,你真是个浪漫的人。”
“好奇而已。”他无法抵抗她那双眼睛眨动的样子,只好苦笑一下。“好啦,好啦。我喜欢永远快乐的姑娘,也喜欢那个后来者。她有心上人了吗?”
摩根娜又尝了一片龙虾肉。“好像她鼓足了勇气,问马修是否愿意陪她去舞会。”
“这对她是好事。后来呢?”
“你看,这是我从利特尔顿太太那里得来的二手情报,所以不一定十分准确。”
纳什探过身,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听着,宝贝,我是个作家。你用不着为了戏剧效果而停顿,接着说就是了。”
“根据我的情报,马修脸红了,还有点结结巴巴的,向上推了推他那漂亮的角质眼镜框,说他想他会去的。”
纳什庄严地举起酒杯。“为杰茜和马修干杯。”
摩根娜也举起自己的酒杯。“为初恋干杯。初恋最甜。”
这一点他不敢肯定,因为他在躲避这种经历上过于成功了。“你的中学恋人后来怎么啦?”
“你怎么认为我有过?”
“难道不是人人都有吗?”
她眉梢微微一挑,算是默认。“实际上,是有一个男生。他叫乔伊,是篮球队的。”
“篮球选手。”
“恐怕只能算个板凳队员。不过他个头儿很高。那段时间,我很在意身高,因为我比班上的半数男生还高。四年级那年,我们频繁约会,”她啜了一口酒,“没少在他那辆92年的平托轿车里接吻。”
“在后座上?”纳什边吃边问。
“我想是的。”
“我喜欢清晰的画面。”他咧着嘴说,“不要停。我看清楚了。外景。夜晚。昏暗寂静的公路上停靠的汽车。两个热恋中人相拥相抱,在收音机播放的《夏日故事》的主题歌中狂吻。”
“我想是《加州酒店》。”她纠正说。
“那也不妨。然后,吉他最后的重复逐渐减弱……”
“恐怕差不太多。秋天,他去了伯克利,我去了拉德克里夫。要让我的心挂念三千哩以外的人,光有身高和两片香唇远远不够。”
纳什不禁为所有的男人扼腕叹息。“脆弱,你的名字是女人。”
“我相信,乔伊恢复之快,令人惊叹。他娶了一个学经济的,后来搬到了圣路易斯。按上次的计算,他们已经为自己的篮球队生了三分之一的队员。”
“幸运的老乔伊。”
这一次,轮到摩根娜斟酒了。“你呢?”
“我不怎么打篮球。”
“我说的是中学恋人。”
“哦。”他向后靠了靠,心里把玩着这一时刻:身后噼啪作响的炉火,透过烛光向他微笑的女人,香槟酒带来的飘飘欲仙的感觉。“她叫薇琦,是个拉拉队长。”
“还有呢?”摩根娜鼓励他。
“差不多单相思了两个月,我才鼓起勇气约她出去。我有点儿害羞。”
摩根娜从眼镜框的上方朝他笑了一下。“告诉我能让我相信的事。”
“不,不,是真的。我在三年级的中间转入那个学校。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帮派和团伙已经是坚不可摧,用撬棍才能把它们撬开。你游离在圈子之外,要用很长的时间去观察,去想象。”
她觉得怜悯之情在胸中涌动,但又不知道他是否愿意接受。“于是你用了很长的时间观察那个薇琦。”
“我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观察薇琦。感觉上像是用了好几十年。第一次看她跳C步,我就爱上了她。”他停了下来,观察摩根娜的反应。“你当过拉拉队长吗?”
“没当过,对不起。”
“太遗憾了。我现在看C跳还是那么激动。不管怎么说吧,我硬着头皮请她去看电影。那是《十三号,星期五》。是电影名字,不是约会日期。当杰森把那些闷闷不乐的露营者踢得落荒而逃时,我传了一个不算好的球。薇琦接了我的球。在以后的学生生活中,我俩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后来她为了那个骑摩托车和小马的无赖把我给甩了。”
“水性扬花。”
他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膀,匆匆吃完自己的龙虾。“后来听说她跟他私奔,去了艾尔帕索,住在一个活动房屋区。她撕碎了我的心,自己也没得到好报。”
摩根娜歪着头,眯着眼睛看了看他。“我觉得你是在胡编乱造。”
“只是其中一部分。”他不喜欢谈自己的过去,不喜欢对任何人谈。为了转移摩根娜的注意力,他站起身,换了新的音乐。现在是舒缓的梦幻般的格什温。回到桌前,他拉着她的手,使她站起身来。“我想搂着你。”他简单地说。
摩根娜轻盈地步入他的双臂之中,让他领步。开始时他们只是随着音乐轻轻地摇动身体,他的手臂缠着她的腰,她搂着他的脖子,四目相对而视。然后他带着她翩翩起舞,两人的身体随着舒柔的音乐节奏而流动。
他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总会想起烛光中的她。烛光太适合她了。爱尔兰人奶油般的皮肤泛着微光,娇柔得如同那些镶嵌玫瑰花蕾的瓷器。一头秀发,黑得如同窗外深深的夜,闪着点点光斑。一双明眸里是更多的光斑,犹如月光撒满深邃的午夜星空。
第一个吻是平静的。那是两双嘴唇轻柔的相触,给人以更多承诺的相触。对任何可能的遐想,这都是一种承诺。他再次俯下身去,她的嘴唇则向上相迎,像玫瑰花蕾缓缓绽开。这时,他觉得香槟酒在脑袋里旋转。
她的手指丝绸般轻柔地在他的颈上滑动,戏弄着他体表的神经。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一声使他周身热血沸腾的呻吟。随着更深的亲吻,她的身体也更紧地向他靠去。她的眼睛仍然睁着,仿佛要把他吸到里面去。
被她身体的急促抖动所唤起,他的手顺着她的后背向上摸去。他注视着她,渴望着她,猛然间扯下了系在她辫子上的缎带,然后用紧张的手指摸索着,松开缠绕在一起的发辫。他向后拽她的头,掠夺般地亲吻那张大大的未涂唇膏的嘴。这时,他听得出她的呼吸愈加急促,看得到她的目光愈加朦胧。
她品尝着危险、欢乐和绝望。它们掺合在一起,在她的体内翻转搅动,那种体验比任何酒都更醇烈。在她双手的下面,他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它们放松时,会发生什么事?一想到这儿,她在惧怕和愉悦的混合作用下颤栗起来。
欲望有多种方式。今晚,她知道,不会是他们熟悉的那种耐心的虔诚的探索。今晚将燃起冲天烈焰。
不知什么东西怦地响了一下。他听到的只是控制自己的锁链已经崩断。他脱开身,手仍然抓着她的胳膊。他的身体里只有疼痛和渴望。她什么都没有说,仍然站在那里。亲吻后嘴唇是柔软而肿胀的,和窗外不眠之夜一样黑的头发散落在肩膀上,眼里是迷雾和承诺。
他又一次向后拽她的头。他把她的嘴唇当作美味佳肴,一边享用,一边把她从地上抱起。
她从不相信她会允许自己听任别人摆布。她错了。在他跨出客厅,沿楼梯拾阶而上的时候,她的心,她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随他而去。不顾一切地,心甘情愿地,她让自己的嘴唇迅速滑过他的脸,向下亲到喉咙,再返回向上,迎接他那贪婪的嘴。
在卧室门口,甚至在看到她把蜡烛和唱片带在身旁时,他也没有停下脚步。床映照在烛光之中,向他们发出呼唤。他抱着她翻倒在床上。
急切的手、饥饿的嘴、渴望的话语。他总嫌不够。没有什么能满足这种持久的需求。他知道她在追随着他。干柴烈火,琴瑟相和,但他还要更深更快地驱动她,直到宇宙间只剩下灼人的烈焰和狂虐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