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太阳又回来了,周围只有海水冲击岩石的声音。
她没有塞巴斯蒂安未卜先知的本领,没有安娜斯塔西亚感情移人的修养,但是,她还是有所领悟。
事情要起变化。而且很快。摩根娜还知道,那些变化也许不是她所希望的。
她摆脱掉这种情绪,开始沿小路向前走去。明天总会变的,她提醒自己。特别是当一个人眼中只有现在的时候。既然现在意味着纳什,她愿意奋力保住它。
没等她走到门口,纳什就开了门。他双手掖在衣袋里,面带微笑,站在那里看着她。“嗨,宝贝儿”
“嗨。”她摆着手袋,伸出一只胳臂,绕住他的脖于,身子朝他探去,准备接吻。“你知道我有什么感觉吗?”
“嗯。”他的手向下滑到她的两侧,然后又滑到她的两胯。“我完全知道你有什么感觉。心旷神怡。”
她噗嗤一笑,消除了最后的一丝疑惑。“你说对了。”在纯粹的情感的驱使下,她把那支玫瑰花递给了她。
“给我的?”他清楚地知道,当女人把玫瑰花蕾送给男人时,男人的反应该是怎样的。
“绝对是。”卢娜俨然主人似地踱进房子里时,摩根娜又亲了他一下。“你说怎么样——咱们一起过一个夜晚,”她把嘴唇诱人地移到他的耳朵上,“整整一夜……干点儿——”她喘息着说,一边用手指在他的胸脯上往上摸,“堕落的事?”
他的血液在血管中涌动,在正被摩根娜百般折磨的耳朵里呼啸。“什么时候开始呀?”
“好哇。”她在他身上蹭了一下,然后头向后一仰,看着他的眼睛。“干嘛浪费时间?”
“天,我喜欢敢做敢为的女人。”
“那好。因为我有一个了不起的计划,我要跟你……”她的牙齿捉住了他的下唇,轻轻地吸吮着,“宝贝。而且要好几个钟头呢。”
他怀疑自己是否还能正常呼吸。但愿不能。“想从这儿开始,一直干到屋里?”
“呃——”她抽出身体,手向下一滑,抓住他的腰带,拉着他进了屋。潘恩迈着重重的脚步跟在他们身后。它觉得不会从他俩那里得到任何关注,索性继续在房子里巡游起来。“我计划好的事不能在外边做。跟我来。”她扭过头,给了他撩人的一瞥,然后向楼上走去。
“当然。”
在楼梯的最上一层,纳什向她抓去。争执片刻之后,她让纳什抱住了自己。轻轻的一吻,他俩好像滑进了一个烫人的浴缸。充溢着激情和幻想。可是当纳什伸手拽她的拉链时,她却灵巧地躲开了。
“摩根娜……”
她只是摇摇头,随后走进了卧室。
“我要请你客。”她把手伸进手袋,拉出一条闪亮的黑丝巾,随手扔在他的床上。他看看那条丝巾,又回头看看她。他想象得出她戴着它的样子。
他想象得出把它从她身上扒下的情景。
她的指尖开始感到刺痛。
“我来的时候在路上停了一下。买了……几样东西。”
他把玫瑰花放在梳妆台上,眼睛始终没离开她。“到现在为止,我喜欢。”
“哦,会更好的。”她从手袋里又拿出了什么东西,递给了他。纳什朝那个装录像带的塑料盒皱了皱眉,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成人电影?”
“看看名字。”
他饶有兴趣地把盒子翻了过来。马上是一声喊叫。“《恐怖的眼睛》?”他扭头看她时,嘴咧得更大了。
“赞成吗?”
“赞成,哇——太棒啦!经典作品。好几年没看了。”
“还有呢。”她在床上倒提了一下手袋。散落在化妆品之间的是另外三盘录像带。像小孩子从圣诞树下抢礼品盒一样,纳什一把将它们抓了过来。
“《美国狼人在伦敦》、《艾尔姆大街的噩梦》、《德拉库拉》。太棒啦!”他大笑着,弯腰把她抱向自己。“了不起的女人。你要看恐怖片过这个夜晚?”
“中间有几次很长的间断。”
这一次,他以一个迅速的动作拉开了摩根娜衣服上的拉链。“我告诉你——让咱们以一首序曲开始整个乐章。”
他俩滚到床上时,摩根娜笑着说:“我喜欢优美的序曲。”
纳什想象不出更为完美的周末。他们看电影——当然还做其他事情——直到黎明。睡得很晚,早餐也是在床上草草了事。
纳什想象不出更为完美的女人。她不但漂亮、聪明、性感,而且懂得欣赏《恐怖的眼睛》这类电影的精妙之处。
甚至对摩根娜星期天下午拉着他干活,他也毫不计较。在院子里散步、修剪草坪、锄草、栽花,这一切都有了崭新的含义,因为他一抬头,便能看到跪在草地上的摩根娜,穿着他的T恤衫,和他的用麻绳系在腰间的牛仔裤。
他不禁问自己,如果她永远在这里,而且近在眼前,生活会是怎么样的,生活能是怎么样的。
纳什用鼻子蹭着潘恩——它刚一遛小跑过来,用头顶在纳什的胸前——眼睛只顾盯着摩根娜,早把派给自己的锄草任务忘到了脑后。
摩根娜正哼哼着什么。他听不出是什么曲调,但听起来怪怪的。女巫的什么歌,他猜想。世代相传。她就是魔力。即使没有祖传的天赋,她也会充满魔力。
她把头发掖在纳什那顶被压扁的道奇队的棒球帽里。脸上不施粉黛,纳什的牛仔裤像袋子一样罩着她的臀部。但她看上去仍然楚楚动人。黑饰带也好,斜纹棉布也好,摩根娜的女性的魅力像阳光一样夺目。
不仅如此。她的脸上有一种圣洁、一种信心、一种自我意识,他觉得那是根本不可抵抗的。
纳什能够想象,她跪在那里,就在那个地方,从现在开始,跪上一年。十年。而且仍然能够让他热血沸腾。
天啊。他的手软绵绵地从狗的脑袋上滑了下来。他爱上了摩根娜。真的爱上了。完全被那个巨大的可怕的爱字抓住了。
他该怎么办?
他能控制自己?他迷迷糊糊地想。任何时候都能急流勇退?太可笑了。
他两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恐惧感使他的胃也翻腾起来。那是对双方的担心。摩根娜向他那边看了一眼。她往下揪了揪帽子,让帽檐遮住射向眼睛的光。
“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我……我刚才是想进屋里去,找点冰镇饮料。”
他几乎跑着进了屋。摩根娜愣愣地看着他。
懦夫。废物。白痴。去厨房的路上,他不停地责骂自己。他倒满一杯水,一饮而尽。也许是太阳晒的。缺乏睡眠。性欲过于强烈。
他慢慢地把杯子放到一旁。什么都不是。这是爱。
走近点儿,女士们。先生们。走近点儿,看一个普通男人被一位淑女的爱吓得变成一摊烂泥。
他在洗脸池前弯下腰,往脸上泼水。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必须设法应付。就他视力所及,眼前无处可逃。他是一个成年人,纳什提醒自己。因此,他要干成年人的事,面对它。
也许应该告诉她。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摩根娜,我简直为你疯狂。
他大口吐着气,又往脸上泼水。太软弱。太矛盾。
摩根娜,我已经认识到,我对你的感觉不只是被吸引。甚至不只是喜爱。
这回他又嘘了一口气。废话太多。太愚蠢。
摩根娜,我爱你。
简单。中肯。不过,怪吓人的。
他的专长是吓唬别人,他提醒自己。他有能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他挺直肩膀,打起精神,朝厨房外走去。
墙上的电话骤然响起,他跳了一下,险些掉了脚上的鞋。
“放松点,伙计。”他嘟嚷了一声。
“纳什?”摩根娜站在厨房门口,眼里充满好奇和关心。“你没事吧?”
“我?啊,呃,我很好。”紧张的手在头发上抓了一把。“你怎么样?”
“我很好。”她说得很慢。“你要接电话吗?”
“电话?”尽管心乱如麻,他还是向电话那儿瞟了一眼。“当然。”
“那好。你接电话,我拿冷饮。”她向冰箱走去时,仍然皱着眉看着纳什。
纳什抓起话筒,这才发现手掌是湿漉漉的。他勉强笑了一下,空着的一只手在牛仔裤上擦了擦。
“喂。”本来就不自然的笑容立即消失殆尽。摩根娜不由一惊,一手握着饮料瓶,一手搭在冰箱门上,愣在了那里。
她从没见过纳什这个样子。冷漠。眼里阴雨密布。天鹅绒上结了冰。即使他向身后的柜子靠去时,全身上下也是绷得紧紧的。
摩根娜觉得顺着脊梁打了一个寒战。她以前就知道这个男人可能是危险的,而她此刻盯着的这个男人已经撕掉了所有的风度和温和的幽默。正像纳什根据自己的想象力可能创造出来的人物一样,这个男人能做出突然的残酷的暴力行为。
电话那头的人不管是谁,都应感谢自己和纳什之间的距离。
“丽安。”他说那个名字时的语气是呆板的、冷漠的。在他耳边扯着嗓门喋喋不休的那个声音恨得他直咬牙根儿。往日的回忆,旧时的创伤,一起浮上心头。他让她唠叨了一会儿,直到确信自己已经恢复了控制。“别兜圈子了,丽安。要多少?”
他听着电话那头的哄骗、哀怨和指责。他的责任,对方提醒他。他的义务。他的家庭。
“不,我管不着。你把自己和另一个失败者拴在一起,不是我的错。”在毫无幽默的微笑中,他撇了一下嘴唇。“对,不错。运气不好。要多少?”他重复了一遍,听到对方要求的数目,眉梢动都没动。他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拉开一个抽屉,在里面翻找,直到发现一小片废纸和一根旧铅笔头。“往哪儿寄?”他划拉了两笔。“嗯,记住了。明天。”他把纸片扔到桌子上。“我说了我会的,说了没有?快挂了吧。我还有事呢。当然。放心吧。”
他挂上话筒,开始了一连串的咒骂。然后他的眼睛盯住了摩根娜。他忘了摩根娜在他家里。她开口说话时,他摇了摇头。
“我要出去走走。”他突兀地说,接着便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
摩根娜小心翼翼地把仍握在手里的瓶子放在台子上。她意识到,无论来电话的是什么人,都不仅仅是激怒了他。她在纳什的眼睛里看到的不只是愤怒。她还看到了痛苦。和愤怒同样强烈的痛苦。
由于这个缘故,她打消了起初产生的出去追他的念头。她要给他几分钟时间,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
他迈着大步,匆匆向外走去。他走过了草坪。仅仅一小时前,他曾愉快地在那里剪草。他没有留意,摆脱了野草羁绊的花儿现在已经向着太阳昂起了头。他机械地向庭院边缘起伏不平的岩石走去。他的家园和海湾就以这些岩石为分界线。
这是他被吸引到这个地方的另一个原因。狂野与静谧的结合。
这里适合他,他想,一边把手深深地插进裤袋。表面上,他是一个平和的随遇而安的人。这些品质通常十分明显。但是,他的内心常常——太经常了——涌动着鲁莽。
现在,他坐在一块岩石上,朝远处的海水望去。他要看海鸥,看波浪,看船只。而且他要等待,直到那种平和的心境重新回到身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静下心来。感谢上帝,这是他的全部想法。感谢上帝,他没把自己的感受讲给摩根娜。仅仅是因为一个来自过去的电话。那个电话提醒他,他的生活中没有爱的位置。
他认识到,他本来也许会告诉她的。他本来会在一时冲动之下告诉摩根娜,说他爱她。也许——很可能——他已经开始制定计划了。
接下去他就会把事情搞糟。肯定会搞糟的。破坏关系是他的天性。
他攥紧双手,然后又松开,挣扎着站起了身。丽安,一想到她,纳什短促地苦涩地大笑了一声。他会把钱寄给她,她则从他的生活中淡出。又一次淡出。直到钱被花光。
然后这个模式会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他的整个后半生。
“这儿很美。”摩根娜在他身后静静地说。
他不感到奇怪。他只是摇了摇头。纳什觉得他本来就期待着她会跟来。而且他觉得摩根娜会期待着某种解释。
他不知道自己的创造力到底有多丰富。是不是应该对摩根娜说,丽安是个旧日情人,早已被他甩掉,但她心有不甘?或者,也许可以编造一个有趣的故事,说一个黑社会首领的老婆正在勒索他,因为二人曾经有过一段短暂而疯狂的恋情?这故事还说得过去。
或许可以利用一下摩根娜的同情心,对她说丽安是个贫困的寡妇——他最好的朋友的遗孀——不时地跟他讨点儿钱花?
哼,还可以跟她说电话是什么人为警察基金会打来的。怎么说都行。任何事情,除了苦涩的事实。
她挨着他在岩石上坐下时,抚了抚他的肩膀。她没提任何要求。没说一句话。只是和他一样,看着前面的海湾。等待着。闻着夜的气息。烟雾和玫瑰的气息。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冲动,只想转过身,把头埋在摩根娜的胸前。只想抱着她,只想被她抱,直到这种使他无所适从的愤怒彻底消失。
而他知道,无论他多么聪明,多么圆滑,摩根娜除了事实以外什么都不会相信。
“我喜欢这个地方。”他说,似乎在她的观察和他的反应之间并没有长时间的沉寂。“在洛杉矾,从我的公寓里向外看,看到的是另一座公寓。我想,我没意识到那是一种禁锢,直至搬到这里。”
“每个人都会不时地觉得自己在遭受禁锢,不论他住什么地方。”她把手放到他的腿上。“我有这种感觉时,就去爱尔兰。在空无一人的海滩上散步。这样做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些以前在那里走过,和以后会来的人。这时我就会想,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无论多坏,无论多好,任何事情都会过去,到达另一个层面。”
“‘世事皆有变,万物永不灭。’”他咕哝了一句。
她粲然地笑了。“就是嘛,我得说这句话是个精妙的概括。”她探过身,捧住他的脸。她的双眸温柔而清澈,她的声音充满随时准备献出的慰藉。“告诉我吧,纳什。也许我无力帮你,但我可以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