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只是抬了抬下巴,他还是摇晃了一下。此刻,她看上去那么脆弱,像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玻璃一样。“我让感情控制了判断力。如果我错了,现在看来显然是错了,我向你道歉。”
“嗬,真轻松。我带你漫游了一圈,对不起,纳什。”纳什把手插进了裤兜里。“那其他的事呢?”
她抬起一只颤抖的手去摸头发。“其他什么?”
“你是不是打算站在那儿对我说,你没做那些事,以便操纵我的感情?让我以为我爱上了你,以为我想和你共度一生?而且,天,想跟你生孩子?”因为他心里仍然希望这样,所以火气更大了。“我非常清楚,这不是我的想法。绝对不是。”
伤害在加深。但是,伤害的同时还激起了别的什么。与她内心的感受相比,纳什的愤怒、困惑和被出卖的感觉实在算不了什么。只不过她在端详纳什时尚能控制住感情的缰绳罢了。
“你是说我用魔法把你绑在我身上?我出于利己的目的用我的天赋对你施法,让你爱上我?”
“这正是我要说的。”
摩根娜松开了缰绳。顷刻间,她的脸上又泛出了血色,眼睛像星星一样闪亮。魔力,以及它所产生的力量,在她全身洋溢。“你这头蠢驴。”
他愤怒到极点,开始激烈地反击。他说出来的话恰似驴子的嘶叫。他瞪大眼睛,又试了一次,摩根娜则在房间里气呼呼地转着圈子。
“这么说你认为自己中了魔法。”她低声说。她的怒火使书籍腾空而起,文学导弹在屋里狂轰滥炸。纳什尽管翻转腾挪,还是没能全部躲开。一本书砸着了他的鼻梁骨,他骂了起来。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时,才晕晕乎乎地松了一口气。
“看,宝贝儿——”
“不,你看,宝贝儿。”紧接着,她让一阵狂风呼啸着将家具卷起又抛下,堆成了一堆。“你认为我会浪费我的天赋迷惑像你这样的人?你这个自以为是、骄傲自大的怪人。给我一个理由,告诉我为什么不应该把你变成一条蛇!”
他眯着眼睛朝她走去。“我不跟你玩这一套。”
“那你看好。”她一挥手,把纳什发射到了房间的那一头,离地两尺高,重重地落在一把椅子上。他想站起来,不过又觉得更明智的做法是先让呼吸恢复正常。
为解心头怒火,她又让盘子在厨房里飞转起来。纳什听着盘子撞得叮当乱响,只是无可奈何地叹息。
“你应该知道,不要激怒一个女巫。”她对他说。壁炉里的木柴蹿出了火苗。“换个别的什么女巫,没有正直心、不管不顾的女巫,会干出什么事,难道你不知道?”
“好啦,摩根娜。”他想站起来。她一巴掌把他拍回到椅子上,震得他上牙打下牙。
“不要靠近我,现在不,永远不。”尽管她努力控制,呼吸还是起伏不定。“我发誓,你要是靠近我,我就把你变成四条腿的什么东西,让你在月亮上嚎叫。”
纳什费劲地吐了一口气。他不认为摩根娜会那样干。不会真那样干。比起苦苦哀求,不如坚定自己的立场。他的客厅现在是一片狼藉。见鬼,他的生活也是一片狼藉。他们将不得不面对此事。
“收起来吧,摩根娜。”他的声音令人惊叹地镇静和坚定。“这证明不了任何问题。”
火气已慢慢消尽,留给摩根娜的是空虚、痛心、可怜。“你说得很对。什么也证明不了。我的脾气,和我的感情一样,有时会蒙蔽我的判断力。不。”没容纳什站起来,她挥了挥手。“呆在那里别动。我现在还不能相信我自己。”
她把脸背了过去。火灭了。风停了。纳什如释重负,无声地吐了口气。看来,暴风雨已经过去。
他大错特错了。
“这么说你不想和我相爱。”
摩根娜的声音里有某种东西使他的眉毛拧到了一起。他想让她转过身,以便能看到她的脸,但她还是背对他,望着窗外。
“我不想和任何人相爱。”他谨慎地说,希望能使自己信服。“这里没有什么个人成见。”
“没有个人成见,”她重复了一句。
“你看,摩根娜,我是一个糟糕的赌注。我喜欢按以前的方式生活。”
“遇到我以前的那种方式。”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纳什似乎觉得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在草丛里婉蜒爬行。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确信那东西不是他自己。“不是因为你,是我。呃,我……哼,我不会坐在这儿道歉的,因为我不喜欢被符咒控制。”他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你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而且——”
“哦,不要说了。不要费劲寻找聪明的借口了。”她转过身,哽咽着说。
他觉得好像摩根娜往他的心里扎了一根长矛。摩根娜在哭泣。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向下淌。此时此刻,他最想做的就是把她抱在怀里,用亲吻为她擦去泪水。
“摩根娜,别这样。我从没这个意思——”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撞在了一堵墙上。他看不见,但摩根娜的确在他俩之间竖起了一堵墙,而且和砖墙一样坚固。“住手。”他用手捶打隔开他俩的那个坚盾,嗓门由于恐慌和自责而失了起来。“这不是办法。”
她的心在流血。她感觉得到。“只能这样,等我找到正确的办法再说。”她想恨他,非常想恨他。是纳什使她羞辱了自己。眼泪继续流淌,她把两手放到了肚子上。她需要保护的不止她自己。
纳什把自己无能为力的手摊到墙上。奇怪,他想。他觉得被隔离的似乎是他,而不是摩根娜。“看你哭,我受不了。”
“你只能受一会儿了。不用担心。女巫的眼泪和任何女人的眼泪一样。软弱而无用。”她稳定自己的情绪,眨掉眼泪,直到能看清东西。“你想要你的自由,纳什?”
假如办得到,他会冲出一条血路,扑到摩根娜的面前。“见鬼,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无论你想要什么,反正不是我。或者我们共同创造的东西。我保证,我不会强你所难。而且我绝不食言。”
他感到了一种新的恐惧。一想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就要从指尖溜走,恐慌向他袭来。“让我摸摸你。”
“可以,如果你首先把我看作一个女人。”她自己也把一只手放在了他对面的墙上。“由于我的特殊背景,你就认为我不需要被男人爱吗,像任何一个女人被任何一个男人所爱那样?”
他对那堵墙又推又撞。“把这混账东西拿掉。”
那堵墙是她所能做的全部——可怜的防卫。“纳什,我们的机缘在某一个点上相交而过。我这样深地爱你,我想,不是任何人的过错。”
“摩根娜,求你了。”
她端详着他,摇了摇头。她要把纳什的模样印到脑海里,刻在心上,保存起来。“也许,因为我爱你,我把你拖进来了。我以前从没有爱过,所以我也说不准。但是,我向你发誓,那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想伤害你。”
她生气自己又要落泪,就慢慢退了回去。她站了一会儿——骄傲地、挺拔地、有力地站着。
“我给你自由。你可以相信我的话。我对你的任何控制,从此刻起立即解除。我利用我的技巧在你身上引起的任何感情,都将离你而去。你自由了,你可以离开我,离开我们共同创造的一切。”
她闭上眼睛,举起双手。“祈求的爱是虚假的爱。我不会接受,也不会赠予。这样的抛弃不损失任何东西。让你的感情和你的思想摆脱我的羁绊吧。啊,如我所愿,一切烟消云散。”
她的眼睛睁开了,里面闪着晶莹的泪花。“纳什,你的能力高于你对自己的评价,”她平静地说,“可你没有发挥你的所能。”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摩根娜,不要这样走开。”
她微笑着说,“哦,我觉得我至少有权来一个戏剧性的退场,你不这样认为吗?”虽然摩根娜身在几尺以外,纳什敢发誓,他感觉嘴唇被轻轻吻了一下。“祝福你,纳什。”话音未落,人已杳然不知去向。
第十二章
他毫不怀疑自己就要发疯。日复一日,他在屋里屋外徘徊;夜复一夜,他在床上辗转反侧。
摩根娜说过,他已经摆脱了她的羁绊。难道不是吗?可为什么他的感觉不是这样呢?
为什么他还没有停止想她、渴望她?为什么她最后一次回眸相望时的模样——眼中饱含幽怨,泪珠滚落两腮——仍然历历在目?
他试图对自己说,摩根娜没有解除她的符咒。但他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一周以后,他认输了。他开车驶过摩根娜的家。房子是空的。他去店里,异常冷漠和不友好的曼蒂告诉他摩根娜出门在外,但不肯说她去了什么地方,或什么时候回来。
他应该有一种解脱感才是。他这样对自己说。他顽强地摆脱了有关摩根娜的念头,重新拾起了遇到她以前的生活。
但是,走在海滩时他又心生遐想:和她一起漫步海滩,呀呀学语的孩子在他俩之间奔跑,会是何等情景。
这种想象逼得他开车去了洛杉矾,在那里住了几天。
他要让自己相信,洛杉机的繁忙。拥挤和喧闹会使他觉得好受一些。他和代理人在马球俱乐部共进午餐,为他的剧本挑选演员。他一个人逛夜总会,用音乐和笑声满足自己。他甚至想,搬到北方是不是一个错误。也许他属于城市的中心,周围到处是陌生的面孔和引人注意的东西。
可是,三天过后;他的心又开始渴望家的感觉,怀念春风的吹拂和海水的呼啸。当然,还有摩根娜。
他又回到威卡,询问曼蒂,语气之生硬足以令顾客侧目,窃窃私语。可是曼蒂始终不为所动。
他无计可施,索性把车停在摩根娜家的车道上,在她的房子附近静候。已经快一个月了,他宽慰自己,摩根娜迟早会回来。她的家在这儿,她的事业在这儿。
扯淡。在这儿的是他。在等待她。
太阳落山时,他把胳臂肘搭在方向盘上,双手托住了两腮。这就是他正在做的事情,他承认。等待她。而且,他等在这儿,不是为了一次理性的谈话,像他在过去的几周里试图让自己相信的那样。
他等待,是为了乞求,为了承诺,为了抗争,为了做任何需要做的事情,以挽救这个局面。让摩根娜重新回到他的生活中来。
他握住仍然拴在脖子上的那块石头,猜想是否能把摩根娜呼唤回来。值得一试。比刊登私人启事好多了,他苦笑着想。于是,他紧闭双目,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摩根娜身上。
“哼,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如果你想听。你不能这样把我赶走。你不能。不能仅仅因为我是一个白痴就……”
他觉得身边有人。他真地感觉到了。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转过身,抬头着去。他看到了塞巴斯蒂安开心的面孔。
“怎么回事?”塞巴斯蒂安故作不解。“业余守夜员?”
纳什想都没想,一下子打开了车门。“她在哪儿?”他两手抓住塞巴斯蒂安的衬衫,厉声问道。“你知道。无论如何你得告诉我。”
塞巴斯蒂安的眼睛令人恐惧地暗了下来。“小心,朋友。几个星期了,我一直想和你一对一地练练呢。”
一场不择手段的精彩对打。这个念头对纳什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那好啊,咱们就——”
“规矩点儿,”安娜斯塔西亚命令道,“你们两个。”她用一双纤弱的手,推开了这两个男人。“我肯定你们会打得挺开心,让对方来个鼻青脸肿,不过我不会容忍的。”
纳什一双沮丧的拳头垂到了身体两侧。“我想知道她在哪儿。”
塞巴斯蒂安耸耸肩,靠在汽车的前盖上。“你的要求在这儿没有多大分量。”他把两脚搭在了一起。这时,安娜斯塔西亚又一次站到了两人之间。“纳什,你看上去怎么失魂落魄的,可怜的家伙。”这话让他自己十分得意。“受良心谴责了?”
“塞巴斯蒂安,”安娜平静的声音里既有责备,又有同情,“别挖苦人。你看不出来他很难过吗?”
“我的心在流血。”
安娜把一只手放到纳什的胳臂上。“而且,他爱上了摩根娜?”
塞巴斯蒂安的反应是一声短促的大笑。“别让那副可怜相折磨你的感情,安娜。”
安娜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看看就知道了。”
他不情愿地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又变暗了。他把手放到了纳什的肩膀上。没等纳什愤怒地躲开他的手,他又大笑起来。“圣灵作证,他是爱上摩根娜了。”他对纳什摇了摇头。“你怎么把事情弄得这么糟?”
“我的事用不着跟你解释。”纳什嘟嚷了一句。他心不在焉地摸了一下肩膀,那地方的感觉就像被太阳灼伤了一样。“需要说的,我会对摩根娜说。”
塞巴斯蒂安不再那样强硬,但他也看不出任何让纳什轻松一点的理由。“我认为她的印象是,你已经把话说清楚了。而且,以她目前的状况,她不想再听你那些无耻的指责。”
“什么状况?”纳什的心不跳了。“她病了?”他又抓住了塞巴斯蒂安的衬衣,不过手上的力量已经不见了。“她怎么了?”
两个表兄妹对了一下眼神。那么迅速,那么微妙,纳什没有丝毫觉察。“她没生病。”安娜说。她很生气摩根娜没把孩子的事告诉纳什。“实际上,她身体很好。塞巴斯蒂安的意思是,你们上次的事让她心里有点儿烦。”
纳什松开了手指。呼吸恢复正常后,他点了点头。“明白了,你们让我乞求。我会乞求的。我必须见她。我跪在地上求她以后,如果她坚持把我从她的生活中一脚踢出去,我会接受的。”
“她在爱尔兰,”安娜对他说,“和我们的家人在一起。”她的脸上绽开了美丽的笑容。“你有护照吗?”
摩根娜很高兴回到了家。无论从山丘里吹来的微风,还是掠过海峡的狂风,爱尔兰的空气总是令人感到慰藉。
虽然她知道不久就要回去,重新回到她的生活之中,但还是满怀感激之情——对使她得以休养的这一个星期。
对她的家人。
在母亲家的起居室里,她舒展地坐在窗边的一个座位上,感觉如此亲切,如此宁静,和她在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一样。她感受照在脸上的太阳,似乎只属于爱尔兰的明亮的太阳。透过钻石状的窗格玻璃,她能看到海滩上陡直的峭壁。崎岖狭窄的海滩上翻滚着大海的波涛。换一个角度,她能看到倾斜的草地,碧绿的青草里簇簇鲜花随风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