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是,”他从牙缝里说,“如果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最好先制定规则。”
这有点儿不正常,纳什想。五分钟以前,怀里还抱着这个美丽、性感、千娇百媚的女人,现在却想方设法阻止她诱惑自己。
“不行。”摩根娜撇着嘴考虑了一下。“我对规则不太在行。你只能碰运气了。但是我愿意妥协一下。如果你不再对巫术拍那些自命不凡的小快照,我就不会把你诱入任何危险的境地。”她用手指向后拢了拢头发。“那会惹恼我的。而我一被惹恼有时就会做出事后后悔的事。”
“可我必须提问题呀。”
“那就学会接受别人的回答。”她冷静而坚定地站起身。“我不撒谎——至少很少撒谎。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同意让你了解我的事。大概是因为你身上有某种吸引人的东西,而且当然也因为我对小说家怀有极大的敬意。除了出色的天赋,你还有一种不俗的气质和一颗探索的心——尽管有点愤世嫉俗。此外,大概还因为我的至亲至爱接受了你。”
“比如?”
“安娜斯塔西亚——还有潘恩和卢娜。对人的个性,他们都是杰出的鉴赏家。”
这么说,他已经通过了一个表妹、一只猎和一条狗的检阅。“安娜斯塔西亚也是女巫吗?”
她的眼睛仍然不眨一下。“咱们将讨论我的事,并且泛泛地探讨一下巫术。安娜和咱们无关。”
“好吧。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他们已经开始了。想到此,她几乎叹息起来。“我星期天不工作。你可以明天晚上来。九点。”
“不是半夜?哦,对不起,”他很快地说,“习惯的力量。我想使用录音机,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
“需要带别的东西吗?”
“蝙蝠舌头和乌头草。”她微微一笑,“对不起,习惯的力量。”
他哈哈笑着,优雅地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我喜欢你的风格,摩根娜。”
“走着瞧吧。”
她一直等到太阳落山,然后穿上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长裙。有备无患,当她最后准备停当,悄悄走进塔楼的房间时对自己说道。她不愿意承认纳什的分量足以令她担心,但既然自己在担心,就不妨谨慎一点。
她口念咒语,划出了一个保护圈,然后点燃了蜡烛。吸着檀香木和药草的香味,她在圆圈的中间跪下,举起了双臂。
“火啊、水啊、土啊、风啊,不要停止,也不要加快。只让我在此刻看到你们。啊,如我所愿,一切准备就绪。”
魔力潜入她的体内,犹如她的呼吸,洁净而清爽。她用双手捧着那个晶莹的水晶球,高高举起,任由烛光在上面闪烁。
烟雾、光辉、影子。
水晶球与它们一起舞动,接着,似乎刮过一阵风,消隐在纯洁的令人眩晕的白光之中。
在那里面,她看到了柏树林。月光透过古老而神秘的树木,洒落在地面上。她能闻到风的气息,听到风的声音,以及来自大海的呼唤——有人说那是女神在歌唱。
烛光。在屋里。在水晶球里。
她自己。在屋里。在光环中。
她的白色长裙上,系着一条水晶腰带。头发没有扎缚,脚是光着的。炉火已被她的手和她的意志点燃,正如月光一样冷静地燃烧。这是一个庆典之夜。
一只猫头鹰在呼号。她转过身,看到它白色的翅膀一闪而过,像刀一样划过夜空。她盯着它消失在夜幕之中。这时,她看到了纳什。
纳什从一棵柏树后闪出身来,步入空旷之处。他的眼里全是她的影像。
欲望。渴求。命运。
笼罩在光环里的摩根娜伸出双臂,把纳什迎入她的怀抱。
短促的咒骂声在塔楼房间的四壁回响。她觉得自己被出卖了。被自己。她一只手向上挥去。蜡烛熄灭了。她呆在原来的地方,在黑暗中生自己的气。
她咒骂自己。她想,如果她不会魔法,也许感觉会好一些。
几英里外,在一台哗哗作响的电视机前,他从小睡中醒了过来。睡眼惺忪的纳什用手擦着脸,费劲地坐起身来。
见鬼的梦!他揉着扭了筋的脖子,心里骂道。生动得足以让他好几个敏感的地方感到疼痛。而且他知道这全是自己的错。他打着哈欠,心不在焉地伸手去拿他自己做的那碗爆玉米花。
他没有竭尽全力把摩根娜从脑海中驱除出去。所以,如果他继续想象如何欣赏摩根娜在林中跳女巫舞蹈,想象如何剥光她的白色丝袍,并且在月光下与她在松软的大地上做爱,然后才肯结束这场梦幻的话,那就只能怪他自己了。
他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于是就在黑暗中摸索那瓶微微发温的啤酒。真是撞见鬼了,他心里说。他简直敢发誓,他闻到了蜡烛燃烧的气味。
第三章
星期一傍晚,摩根娜拐进自家车道时心里已然不胜烦恼。预先定好的送货在芝加哥被耽搁,刚才的一个钟头她一直在打电话查明原因。她很想按自己的方式处理此事——再没有什么比失职更让她讨厌了——但又十分清楚,冲动往往会使事情更加复杂。
结果,宝贵的时间被白白浪费,把车停好后差不多已经天黑了。她本来希望,在对付纳什之前,能在安静的树林里散一会儿步,整理一下思绪——而且,哼,对了,再定定神。现在,这些全都做不到了。
她坐了一会儿,愁眉不展地看着自己汽车前边那辆黑黄两色的摩托车。
塞巴斯蒂安。太妙了。正好是她最不想见的。
卢娜抢在她的前面钻出车门,顺着车道轻手轻脚地走到摩托车旁,在后轮上蹭了一下。
“只要是男的,”摩根娜重重地关上车门,厌恶地说,“就少不了你。”
卢娜哼哼卿卿地褒贬着什么,阔步向前走去。潘恩用机智的眼睛和可爱的喉音在前门向他俩打着招呼。卢娜爱搭不理地走自己的路,但摩根娜停下脚步,在潘恩的身上摩挲了一阵,才把钱包扔到一旁。她能听到立体音响正在播放贝多芬的舒柔的乐曲。
她发现,塞巴斯蒂安果然就在她猜想的地方,四肢叉开,靠在长沙发上,穿靴子的两脚舒适地搭在咖啡桌边,眼睛半睁半闭,手里握着一个葡萄酒杯。他微笑时,忧郁的脸庞曲线变幻,富于雕刻美的嘴唇微微翘起,睫毛重重的眼睛颜色变深,和卢娜茶色的眼睛一样锐利,足以摧毁一般女人的防线。
他以古代人的致意方式,懒懒地抬起一只手指纤细的长长的手。“摩根娜,我的真爱。”
他总是漂亮得有点过分,她想,即使在他是个男孩时也是如此。“请随意,表哥。”
“谢谢,亲爱的。”他朝她举起酒杯。“这酒真棒。你的还是安娜的?”
“我的。”
“向你致意。”他站起身,优雅得像个舞蹈演员。她必须仰起脑袋,才能使自己的眼睛和他取平。对此她一直耿耿于怀。他身高六尺三,整整比她高出五时。“来吧。”他把酒杯递给她。“看上去你能喝一点儿。”
“我今天很烦。”
他嘴角一咧,说:“我知道。”
她本来也许想喝,但现在牙根早已咬得紧紧的了。“你知道我不喜欢你刺探我的心思。”
“我用不着。”他以休战的姿态双手一摊,一个带方形紫水晶石和精细金圈的戒指在小手指上闪闪发亮。“你刚才一直在发射信号。你知道你生气时嗓门有多大。”
“那我现在必须尖叫才成。”
见她不想喝酒,他把杯子拿了回来。“亲爱的,圣烛节后还没见过你呢。”他的眼睛在对着她笑。“不想我吗?”
糟就糟在她还真想。无论塞巴斯蒂安如何戏弄她——从她在摇篮里的时候,他就开始戏弄她——她都报以欣赏的态度。不过,这不能成为马上就跟他十分亲密的理由。
“我一直很忙。”
“我听说了。”他摸了摸她的下巴,因为他知道这能惹她生气。“跟我说说纳什·科特兰的事。”
她两眼直冒火花。“讨厌,塞巴斯蒂安,收起你的魔指,少打探我的私事。”
“我没偷看。”他摆出一副十分冤枉的样子。“我是先知者,艺术家,不是窥视狂。安娜告诉我了。”
“是吗?”她的脸绷了一会儿。“对不起。”她知道,至少塞巴斯蒂安在多少变得成熟并有了一定的自制力后,很少侵犯别人的隐私。除非他认为有那样做的必要。“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他是个作家。”
“这我知道。我又不是没欣赏过他的电影。他要跟你干什么?”
“研究。他要写一个女巫的传说。”
“传——说,跟故事一样,我希望。”
她竭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别那么粗鲁,塞巴斯蒂安。”
“我不过是担心我的小表妹。”
“得了吧,用不着。”她狠狠地拽了一把他搭在衣领上的一撮头发。“我能照顾自己。而且再过一两个小时他就来这儿,所以——”
“好啊,那你正好有时间喂我。”他友善地用一支胳臂揽住了她的肩膀。他打定主意,摩根娜不用大炮轰他,他就不会乖乖地离开,让她见那个作家。“周末我跟我父母谈过了。”
“电话里?”
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说话时偶尔露出的一丝爱尔兰口音使他的语凋显得格外生动。“真的,摩根娜,你知道打国际长途他们怎么收费吗?简直是在吸你的血。”
她大笑着用一只胳臂挽住了他的腰。“好吧,我给你晚饭,你给我说说他们的情况。”
她永远不能真跟他生气。不管怎么说,他是自家人。心绪不宁时,家有时就是你的全部依靠。两人在厨房吃饭时,他把有关摩根娜父母、姨妈和姨夫们——他们同时也是她的婶婶和叔叔——的最新情况一一讲给了她。一个小时过后,她重新彻底放松下来。
“我已经多年没看过夜光下的爱尔兰了。”摩根娜低声说道。
“去一次吧。你知道他们都很高兴见你。”
“也许我会的,夏至的时候。”
“我们可以一块儿去。你、安娜斯塔西亚、我。”
“也许吧。”她叹息着往一旁推了推自己的盘子。“问题是,夏天正是我生意忙的时候。”
“你老是把自己拴在生意上。”她盘子里的那块猪排更好,塞巴斯蒂安用叉子一叉,喂了自己。
“我喜欢这样,真的。和人打交道,虽说有的人有点儿怪。”
他把两个人的酒一饮而尽。“比如说?”
她微微一笑,用胳臂肘支着向前探了探身。“有那么一个小讨厌鬼,几周以来天天上我那儿纠缠,声称认识我的化身。”
“可怜虫。”
“可不是嘛。幸好他是错的——在我的生活中,以前从没见过他。几星期前的一个晚上,我正要关门,他冲了进来,来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表白。”
“哦。”塞巴斯蒂安吃完了最后一口猪排。他确信表妹已经能够照顾自己。然而这并不能阻止他因为某个伪新时代人招惹摩根娜而感到不快。“你怎么办的?”
“给他肚子上来了一拳。”她挺了一下肩膀,塞巴斯蒂安大笑起来。
“风格,摩根娜。你真不俗。你没把他变成牛蛙?”
她神色庄严地挺直了身子。“你知道我不那样干。”
“那吉米·巴基斯基又是怎么回事?”
“那不一样——我那时才十三岁。”她无法抹去嘴角上的笑意。“再说,我又把他变目邋遢的小男孩了。”
“那只是因为安娜为他求情罢了。”塞巴斯蒂安用叉子做了个姿态。“而且你还让他脸上长了个瘤子。”
“那是最轻的惩罚。”她伸出手,去握他的手。“该死,塞巴斯蒂安,我可想念你呢。”
他紧紧地攥住她的手指。“我也想念你。还有安娜斯塔西亚。”
她的心为之一动——将他们系在一起的纽带如此深远,如此牢固,她不可能无动于衷。“这是什么,爱吗?”
“我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他轻轻地吻她的手指,然后放开了她的手。他不想思考这个问题,或是放松警惕,让表妹揣摩到他的心。“你这儿有没有什么带鲜奶油的东西?”
但她摇了摇头。忧伤已经袭上心头。虽然塞巴斯蒂安十分老练,能够阻止忧伤侵害她的心境,可她偏偏不肯让忧伤轻易溜走。“你办的那个案子怎么样了——被绑架的那个小男孩?”
痛苦来得突然而且强烈。他又一次强迫自己将痛苦驱散。“他们没能及时赶到。旧金山警方尽了一切努力,但绑匪已经惊慌失措。他才八岁。”
“我真难过。”悲伤在胸中涌动。他的悲伤,也是她自己的悲伤。她站起身,走过去,坐在他的腿上。“哦,塞巴斯蒂安,我真难过。”
“你不能总想这件事。”他的脸颊在她的头发上蹭着,这使他觉得好受一些。由于她的分担,他能感到撕心裂肺的悔恨和痛苦在减轻。“你再这样我可不饶你了,可是,唉,我离那个孩子已经那么近了。出了这种事,我有时想不通,上天赋予你这种能力,为什么你却无所作为呢?”
“你不是无所作为。”她用双手捧着他的脸。她的眼睛是湿润的,坚强的。“我记不清有多少次都是你力挽狂澜。这次谁也不想这样。”
“想起来就难过。”
“我知道。”她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我高兴你上我这儿来。”
他用力抱了她一下,然后扶直了她的身体。“你看,我上这儿来是为了蹭一顿饭,高兴高兴,不是倒苦水来了。对不起。”
“别傻了。”
她的声音那么直率,引得他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好啦。如果你想让我好受一点,来点儿鲜奶油怎么样?”
她在他的两眼之间出声地亲了一下。“热奶油圣代怎么样?”
“太棒了。”
她站了起来。她对塞巴斯蒂安的好胃口早有领教,给他端出了一大碗。同时她也深知,不再谈这件案子,是对他更好的帮助。他会熬过这一关,继续前进。因为没有其他道路。她想起了起居室里的音乐,于是一个念头送过去,古典音乐变成了摇滚。
“这个更好听。”塞巴斯蒂安说着,把双脚支在一张空着的椅子上。“现在,你是不是给我讲讲为什么要帮这个科特兰搞研究?”
“我觉得这件事挺有意思。”她用普通人的方法给一罐奶油沙司加热。她用的是微波炉。
“你是说你觉得他这个人挺有意思吧?”
“多少有点儿。”她挖出小山丘似的一勺法式香草冰淇凌。“当然啦,他不相信任何超自然的东西,他只是为了电影而探索。在这件事上我没什么问题,真的。”她仔细地舔了舔拇指上的冰淇凌。“没问题,我指的是电影。那些电影都很有意思。他的态度嘛,现在……我想,在我们敲定之前也许我得让他改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