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一个黑影破窗而入。
“小姐!是杜少爷!是杜少爷!”娟娟紧紧握着冷香萦的手,语调欣喜中带着哽咽。
这黑衣人神采飞扬,两眼闪着慑人的光芒,进屋后就像一只飞鹰掠地,疾如电、迅若风地扑向猎物,长身玉立的七尺之躯,目眩神迷得让人张不开眼。
“啊——”
“唉哟!”
“饶命——”
冷香萦看不到,只听见了几声哀嚎,倏地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他随身的利器“划月刀”都还没有出,鞘,三两下就将所有人解决得一干二净、没有留一丝活口,他对敌人从来就不会心软,尤其是胆敢害冷香萦的人。
杜弃仇见到瘫软在地的冷香萦,急忙上前察探。
“香萦,不要用手揉,娟娟,去拿些菜油来。”他抱起了冷香萦,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上,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
娟娟端来了菜油,杜弃仇小心翼翼地清洗掉冷香萦脸上和眼中的白粉,从身上起出了药油抹在她眼睛周围,再用白布仔细缠住她的双眼。随后将冷香萦翻了个身,二话不说地掀开她的短衣。
“不要!我没事,你……你来干什么?是我爹让你来找我的吗?你、你不要掀我的衣服!你不要看——”香萦虽然和杜弃仇一起长大,但还是有男女有别的羞耻心。
“闭嘴!让我瞧瞧你的伤势,你如果死了,我好回去跟你爹说,你是被几个冒充和尚的三流货色给打死的。”杜弃仇嘴里毫不客气,实际上是为了要冷香萦忘却羞怯。仔细察看她背上的伤痕,他将随身的金创丹送进了冷香萦口中,又将万灵散敷在她又深又长、皮开肉绽的伤口上。
“杜弃仇,你敢对我爹说一个字,我不会放过你的!”冷香萦被杜弃仇强压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只有任他摆布。
“没什么好说的,你还没有死呢!”!”杜弃仇冷漠地说着,却用最温柔的方式擦拭着伤口边的血迹。
“我要是死了,你就得意了吧?你替我疗伤,我是不会感激你的。”
“谁要你感激,省省力气吧!”他说着,手里还不停忙着上药。
“哼!你娘现在做了教主夫人,没有我,教里上下没有人反对了吧?少了我这个眼中钉,你好自由快活地接收天龙教——”
“谁稀罕天龙教!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目中无人,今天要不是我来,你早就自己一个人到阎罗地府去了,谁会理你?”不论在言语上或武功上,杜弃仇从来就不占下风。
“杜弃仇,我不领你这个情!”冷香萦大吼着,将伤口的痛楚全加注在吼声里。
“请自便!”杜弃仇比她吼得更大声。
“你这个王八蛋1”
“骂得好!你骂得越大声,伤口就会越痛,正中我的下怀——”杜弃仇反激着。
冷香萦趴在床榻上,倏地不再说话。这一次她又输了。
她不能动、不能感觉,心里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大意,害得自己前一刻几乎就要和这世间天人永隔了。想不到她才出聚龙岗没有几天,就遭受祝融之灾,还遇见这些贼和尚,是她历练未深,还是她命里注定有这些劫难?真是老天没眼!
想到在天龙教里有父亲撑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受人万般宠爱,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冷香萦眼角的泪珠缓缓湿透了脸上的白布巾。
“好了!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像干柴遇见烈火一样,一发不可收拾,让人听见了还以为夫妻吵架,真是一对冤家!小姐,说句公道话……”娟娟老是夹在他们两人的战火中,不禁尴尬地笑说。
“娟娟!你胡说什么?我不想听你的公道话,什么干柴烈火、夫妻吵架,他做梦!他这辈子甭想!我不准你再说这种字眼,不准!不准!绝对不准!”冷香萦忍着剧痛断然厉声说道。
“你少往脸上贴金,谁娶到你谁倒霉!我会替他烧三炷香,保佑他早死早投胎,免得活受罪。”杜弃仇道。
“杜弃仇!你这大王八、臭乌龟,大不了我不嫁人,我死了算了,爹爹有了新夫人,哪里还会有人在意我的死活?我说过我不会再找你——你们不要理我,都不要理我,我——我——好痛!”
杜弃仇和母亲杜凤乔投靠天龙教十几年了,如今杜凤乔成了天龙教的新夫人;杜弃仇的身份在天龙教里一跃而成了天龙教的少主,被爹爹百般看重。冷香萦心中委屈,一时伤口痛、眼睛痛、心也痛,痛得连鼻涕眼泪都关不住了。
看在她受伤痛苦的分上,杜弃仇不想再和她对骂,回头对娟娟说:“娟娟,我们要赶紧找大夫,她背上的伤没有大碍,可是她的眼睛——”他怕延误了医治的时间,担忧地注视着,只是冷香萦看不到他眼里浓浓的关切和忧愁。
“这……我听刘大妈说,这风坡口没有大夫,只有凤阳县有个名医叫饶若水,是韩——”娟娟想到了韩邵齐。
“啊!是饶大夫,我听过他的名号。走!香萦要马上看大夫,天亮以前一定要赶到。”杜弃仇用棉被卷起冷香萦,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往门外疾步跨出。他知道饶若水是个名医,一定可以医好香萦的眼睛。
“是的,杜少爷。”离开前,娟娟回身看见屋内一片狼藉,想都不想地从身上掏出了些元宝往桌上一放,急忙尾随杜弃仇而去。
※ ※ ※ ※ ※ ※ ※ ※ ※
“娟娟,待会儿到了饶大夫家,千万不要提咱们是天龙教的人。我对韩大夫说过,你是我的姐姐,我是你的妹妹,我叫小节,知道吗?”冷香萦忍着痛楚,坐在马车里交代着娟娟。
“喔——你说你叫小节,是怕我配合不来?你放心,我才不会说呢!”娟娟说道。
杜弃仇在前方驾着马车,车内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马鞭一挥,大喝一声加快速度。
冷香萦瞧着娟娟,点了点头,随后径自陷入沉思……
想不到来到风坡口还是摆脱不了杜弃仇,他千里迢迢地寻到了她,就是要带她回聚龙岗、顺便要回拨云剑的吧?她当然不愿他得逞,不愿让他在父亲面前邀功。
记得自己才刚站得稳马步时,她就喜欢杜弃仇了。她崇拜他,总是紧紧地跟随着他。当她渐渐懂得男女情事后,这种感觉反而令她慌乱得不知所措。
直到那一天,她无意间听到杜弃仇和他母亲的对话后,对自己的一厢情愿才恍然大悟。恼羞成怒后,她就再也没有给他们母子好脸色看过。她也不懂自己的想法,那究竟是由爱生恨的妒意在隐隐作祟,还是一种感情得不到回报的报复?
不管了!冷香萦暗忖着,等她的眼睛好了,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远远逃开杜弃仇,绝不让他再轻易找到她了。
※ ※ ※ ※ ※ ※ ※ ※ ※
凉风宜人,一个空阔的庭院里,坐着一老一少,长谈彻夜。
这凤阳县的饶若水,是个高深难测的名医,若水乃是老子的名言——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他与世无争,行医游历各方数十年。
四年前,韩邵齐慕名前来拜师学艺。饶若水原本不愿再收门生,但见韩邵齐聪明绝顶,仪表堂堂,两人一见如故。从此,他将韩邵齐视为传人,毕生的绝学都对他倾囊相授。
这一年来,韩邵齐已经开始代替他走遍穷乡僻壤,四处行医。
“邵齐,你才刚回来,不用陪我了,你看,天都快亮了。”
“老师,我不累——”
“邵齐,你跟着我也有四年了吧?唉!岁月不饶人啊——”饶若水捻了捻长须,长吁短叹。
“承老师的传道授业,邵齐没齿难忘。”韩邵齐回道。
“好快,邵齐,这几年来,你还是不断在寻你的仇家吗?”
“不错!而且就快有着落了。”韩邵齐微微勾起唇角。
“是吗?邵齐,我年纪一大把了,什么话也都不想再隐瞒。我只想说,上一代的恩仇,怎么能寄望后辈也重蹈覆辙?或许这就是轮回造化,人事无常。事过境迁,你当好好为自己的前途着想,放下仇恨。这几年来,我不断约束你别涉人江湖,就是希望你忘了——”
“恩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怎么能忘了!”
“可是如果你有什么不幸,你叫惜致要依靠谁?她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已辞了多少婆家。”惜致是饶若水的独生女儿,已经二十有三了,饶家所有人都知道惜致心里只有韩邵齐一个人。饶若水为人父,私心希望韩邵齐能够定下心来,娶女儿惜致,好好地在凤阳县行医救人。
“恩师,您放心,我会善待惜致,不会让她遭遇任何危险。这复仇的事,绝不会连累老师和惜致的。”
“连累?我怎么会怕连累?如果我怕的话,当初就不会答应收你为徒。邵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低估了旁人的实力,就算你找到了仇人,你一介医儒,如何与人寻仇?”
“恩师,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别沾惹江湖的是非,想办法及早抽身啊!我老了,百病缠身,来日无多。你天性聪明,已尽得我毕生的绝学,我现在只有一件憾事,那就是恐怕等不到你和惜致成亲的一天了。”饶若水闭目长叹,伸出一只枯瘦干瘪的手,按在韩邵齐的肩上想借力起身。
“恩师,您放心,我会向惜致开口,如果恩师不嫌弃的话——”韩邵齐扶起师父,坚定地下了承诺。
“太好了,太好了!那就快,我来日无多了,不如婚事就定在下月初,我要在还有一口气的时候,亲眼看见女儿找到归宿,你说,怎么样?”
“恩师,一切就依您说的。”韩邵齐慎重地回答。
第三章
天还未明,一缕缕浮云从银白的圆月中缓缓移开,在这么清爽的夜空下,一片万籁俱寂,清幽宁静。
突然间,一连串敲门声划破了寂静,几乎要震掉了整个清朗的夜空。
“来了!来了!不要敲了——”饶家的老仆几乎是连跑带滚地冲了出来。
“饶大夫在吗?”老仆才卸下了大锁,杜弃仇等不及地踢开了大门,怀抱着冷香萦,后头跟着娟娟,不请自进地来到了饶家的大院。
饶大夫和韩邵齐两人正准备就寝,闻声急忙赶来。
“来!这里走——”饶大夫熟练地在前头指路,来到了一处留宿病患的客房。
此时,从侧房走出了一个苗条的少女,有着娴静柔美的姿容,教人见了就舒坦了三分,她就是饶大夫的女儿,饶惜致。
“惜致,你醒了!去——去把我的药箱子拿来。”饶若水对着女儿说道。
“是的!”惜致急忙应声回房。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刻,饶大夫和韩邵齐两人从房内走了出来,只见饶大夫正和韩邵齐讨论冷香萦的病势、处方,及可能会发生的变化。
“饶大夫,她的伤势如何?她的眼睛——”杜弃仇全不理会他们讨论的起劲,焦急地上前朗声相询。
“公于是——”饶大夫问。
“敝姓杜。”
“喔!杜公子,这位姑娘的伤势是无碍了,多亏你处理得当,才没有太严重,我已经交代下去了,让小童煎几帖药,一日三服。至于会不会好,现在说还太早。”饶大夫说道。
“什么太早?能不能好你看不出来吗?”杜弃仇忧心如焚,想到冷香萦的性子向来心高气傲,怎么能接受眼盲的事实?如果还有别的机会,他绝对不会放弃。
“杜公子——”韩邵齐看不过他无礼的语气,猝然出声:“杜姑娘的伤我们一定会尽力而为,老师一夜未眠,他要进去歇息了,午后我会来察看杜姑娘的伤势,到时再详实说明。少陪了!”
杜弃仇看着韩邵齐颀长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的,颇不是滋味。
刚刚来凤阳县的路上,冷香萦不顾伤势,断断续续地提着气交代娟娟,无论如何要掩饰她是天龙教教主之女的身份。
他不想理会冷香萦这些骗人的把戏,心里默默盘算着,等她的伤好一点了,无论用抬的,还是用绑的,他都要将她给带回聚龙岗。
到那个时候,他一定要向她表明心意,他不想再和她赌气了!看着她受伤的神情,一股心痛几乎要撕裂了他,也许只有把自己的心意摊开来对她表明,这种痛苦才会真正结束。
是的!杜弃仇心里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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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萦昏昏欲睡,却又碍于背伤的痛楚,辗转反侧,没一刻舒坦。
在这简陋的客房里,她躺在床榻上不断翻来覆去,眼睛又看不见,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
昏昏沉沉中,似有好多人纷至沓来的,那种喧闹不住地在她脑中盘旋,她心神烦躁,体内的阴阳二气交攻,稍有不妥,即会走火人魔。
夜阑人静,门外的小径传来了脚步声。
杜弃仇打开冷香萦的房门,悄悄走近她的床榻,伸手按住她右手肘的“清冷渊”,想要让她静下心来,定住杂乱的气脉;又用右掌心按在她的背心上,运起内劲。掌下传来了暖暖的热力,不疾不徐、不重不轻,恰到好处,按得冷香萦周身舒坦、昏昏睡去。
迷迷蒙蒙的梦里,两个人的身影飘荡不去。
“你为什么不再看着我……你喜欢我吗?只要你喜欢我,我不再逞强,我会改我的脾气,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不理我,不要对我凶……”冷香萦在睡梦中呓语着,见到的人似是杜弃仇,又像韩邵齐。
杜弃仇的心狂跳着。
“我喜欢你……韩邵齐……”
背后的掌力顿止,激回的力道险些震人了自己的心脉,杜弃仇一个字一个字听得一清二楚。
冷香萦不知道,那韩邵齐三个字,像利剑一样地挥了他三刀,刀刀见血透骨。
他深沉的眸子黯然失色。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俩为何总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她以为他讨厌她、恨她,错了!就是太在乎、太喜欢她了!他才更会一反常态、言不由衷;她对他的敌意太伤人了,他只有用无情的冷漠反击,才能保护自己。
杜弃仇知道冷香萦会对自己产生敌意,全是因为他的母亲。他不想对她低声下气,就是不愿别人误以为他觊觎天龙教教主的位置。所以他和冷香萦渐行渐远,不愿理会她受伤的眼神,不否认她说他恨她的话语;终于——他们慢慢变成了水火不容的两个人,谁都不愿先向谁低头。然而,每多看她令人动容的娇美怒颜一眼,他内心就会动摇,每一次都害怕自己筑起的傲骨就要完全失守……
坐在帷帐外望月独思,他回头见到近在咫尺的冷香萦,却觉得如隔云端那般遥远。她怎知他全为她而来,千里迢迢,寸寸相思催断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