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套剑法的步法和吐纳皆是互相配合,若随意改变,不仅剑招可能变弱,更可能会导致气血无法运行,轻则内伤重足致命。可是这少年刚刚脚下的变化不仅没有犯这样的错误,反而都巧妙地加强了纯阳剑的威力。若不是缺乏经验,恐怕根本不需要花那么多时间解决这群乌合之众。以他的资质和小小年纪,假以时日必能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号。
他并不想问跟前的少年为什么要来黑风寨撒野,这样一个孩子只身闯人强盗窝,绝对有很充分的理由。
“大当家,他……”人群中有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却换来众人一齐投以杀人的目光。那人被大家一蹬,裤裆竟流出骚臭的液体。
蔚紫林和小蝶却没有被这个插曲扰乱,他们现在眼中只有彼此,再没其他。
就这样对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刹那,也许已过了半天。眼看对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想到不语,小蝶再也沉不住气,加上深知自己再打下去恐将体力不济,立时将手中长剑一抖,使出一式太极剑“长虹贯日”直捣蔚紫林大开的门面。
后者脸上似乎有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蔚紫林突然从腰上抖出一柄软剑,顺势做抽,软剑的弹劲加上他本身的力道,使这一抽威力无比。只见两剑相交星火四溅,小蝶手上的武器竟差点被这意料之外的劲道弹飞出去,虎口已渗出血丝。
蔚紫林应该是胜了,脸上却没高兴的表情。他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突然缓缓吟道:“彼如此来,吾如此应,有感而动,不在人先,不落人后。”
小蝶的额上冒出汗珠,这个人吟的竟是武当入门的剑诀,而且没做到“不在人先,不落人后,”正是他刚刚沉不住气所犯的错误。
他忽然眉锋一敛,稳稳打了一个太极剑起剑式。
蔚紫林见少年的举动,脸上浮起一抹微笑。而他冷酷的脸竟在微笑的那一瞬间突然变得非常可亲,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两个男人几乎是同时动起来。
只见小蝶一样脚下手上各自成招,蔚紫林也不慌不忙相敌而动。
在场的大部分人,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精彩的一场打斗,而且这也是大部分人第一次亲眼看到大当家出手。
小蝶一招“凤凰三点头”疾点蔚紫林手腕,后者一翻腕剑尖已到小蝶尺骨,逼得他不得不缩手。蔚紫林剑势转守为攻劈向,小蝶右腰,小蝶一转身鲥身连洗带搅,化去软剑的攻势,跟着脚下连环蹋出。蔚紫林虽知小蝶腿法甚佳,却也没想到这少年身法变换如此敏捷,向后疾退三步才恰恰闪过。
小蝶深知此时恐怕是敌人惟一的破绽,反手一剑就抢对方咽喉。
但是蔚紫林冰冷的剑尖却先触到小蝶的眉心。
jj jj jj
花不语的心一刻也静不下来。
即使在厅堂之中,她也能听到外面隐隐约约的打斗声。她一直侧耳聆听,想分辨其中有没有小蝶的声音,但想在杂杳的人声中听音辨人对她来说根本是徒劳。好几次她都想冲出去,可是身后那个阴侧侧的男人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让她四肢酸软无力,只能软绵绵倚在他怀中,无法移动。
阴柔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你很心急吗?你的小情人武功似乎不错,支持了这么久。”劳行偃也在倾听门外的声响,不同的是,他的耳力比不会武功的花不语好上数十倍,所以他没有错过蔚紫林的声音。“唉!大当家回来了,姓齐的恐怕凶多吉少。”。
花不语闻宵只觉得胃揪成一团。
时间的流动变得愈采愈缓慢;突然,外面爆出一阵响亮的欢呼。
她的心倏地凉透了。
“看样子大当家已经解决了他,不过姓齐的真的够有面子了,让大当家花了这些时间。”他低头看看自己怀中的女子,大眼已经失神,腔上也没了血色,只有一张丰润的唇还在苍白的脸上兀自红艳着。
好美,那样子,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娃娃。第一次,劳行偃有点喜欢堂弟送给他的礼物。
过了一会儿蔚紫林在众人簇拥下进入黑风寨的大厅。
劳行偃拥着怀中的花不语,未起身迎接,只是带着笑意开口:“看弟兄们如此振奋,大当家刚才必定是大展身手了。可惜,二当家不在,不能亲眼看见自己未来夫婿的英姿。”
蔚紫林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的心思还沉浸在刚刚的打斗中,没看劳行偃一眼便直接走到首座坐下,口气严厉地开口:“怎么回事?怎么会惹上那个少年?”
劳行偃状似无意地瞥了站在一旁的堂弟一眼,劳行天早巳吓得魂不附体。他不怀好意地微笑,闲闲开口:“我的堂弟想送我一个美娃娃消遣消遣,却不料这娃娃的小情人追上了山,而且也没料到他的功夫竟如此了得。”他的表情转为严肃:“我这堂弟做事如此鲁莽,连累了十几条弟兄的性命。大当家,这个罪人怎么留得?我今天就自清门户。”
语音方落,没有人看见劳行偃何时出手又如何出手,劳行天竟已口吐鲜血直挺挺倒下。
蔚紫林对此不置一词,他对劳行天本来就没好感,也知道四当家其实一直想找机会摆脱这猪猡,所以也就任由他去演一场大义灭亲的戏。
只是他突然对劳行偃怀中的紫色身形有了兴趣。那少年,就是为了这个女子奋不顾身涉险吗?
他起身往劳行偃走过去,目光锁住他怀中的女子。
四当家的脸上无法掩饰讶异,因为大当家对二当家以外的女人一向没什么兴趣。
蔚紫林拨开那女子脸上的头发,看到一张苍白无神的脸。她失神的大眼突然迎向他,他莫名地心里一震。良久,他才发现她眼中根本没看见自己,只有虚无。他对劳行偃说:“解开她穴道吧!她已经跟死了没两样。”
转身要走时,蔚紫林心中竟有点不忍,他止步,回首。
他的四当家,办事毒辣但心思缜密,狠得有格调,是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今天劳行偃要了这女子,表示他也颇喜欢她,这女子跟着他应该不会太差。可是看到她此刻已如槁木死灰,蔚紫林的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不舍,令他自己意外,他又走到这女子身边,开口说:“他没死,不过伤得很重,现在正在医坊里疗伤。他没死,你听到了吗?”
劳行偃闻言再也忍不住,惊呼:“大当家,你……”看着蔚紫林的表情,他竟说不下去。
大当家看这女人的眼神,竟是……温柔的。
劳行偃的表情逐渐由惊讶转为饶富兴味。
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哺,好熟悉,好遥远。他不断告诉她,他没死,他没死……小蝶没死吗?花不语的眼睛终于慢慢找回光彩,眼前模糊的影像也愈来愈清晰。
“他没死?”她傻傻地复述那男人的话,盈眶的泪水再次模糊她的视线。好不容易眨掉眼里不断泛滥的泪水,眼前终于清楚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
有一刻她以为自己在发梦。因为那熟悉的眉,熟悉
的跟……
她的眼睛里一瞬间掠过许多情绪,不置信、痛苦、欢欣、矛盾……怎么跟前这男人的脸,竟与她记忆深处里的一张面容重叠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蔚紫林及劳行僵都措手不及
那紫衣女子竟扑进蔚紫林的胸膛,不能自己地哭了起来。
“墨大哥?墨大哥?”唤出了在心中在梦里嘱过千万次的名字,花不语只觉得全身的气力似乎都跟着那一声声痛彻心扉的叫唤一起溢散在空气中。
第九章
夜巳深,晚风刮起地上的沙砾,黑风寨的幡旗也在月光下振振翻飞。
寨中大部分的帐子早巳灭火歇息,只有几个夜的兄弟拿着火把在营帐间穿梭察视。每隔一阵子,那火光便会透过会透过窗缝照亮花不语无法成眠的脸。
来到黑风寨已经是第三天。
想到他,那个坚称自已是蔚紫林的男人,她的心情仍然无法平静。他明明就是墨大哥啊!她怎么可能会认错?可是,他那全然陌生的态度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真的不是墨大哥吗?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如此相似的脸吗?
天知道她多想证明自己是不会错的,但是那天之后,他便一直有意避开她,不给她任何跟他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她问过那个阴沉的劳行偃关于蔚紫林的事,可是他也总是不给她正面的回答。
“大当家说了他不是,他便不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劳行偃的眼神突然转柔,和缓但坚定地说:“你只有相信他说的话。你只有这个选择了,你明白吗?”
她那时并不明白。
现在,反复想了千万次,她明白了。
“他说了他不是,他便不是;或者,他:‘已经’不是了
……
黑暗中听见自己平板陌生的声音,她才发现刚刚竟然把心中所想的事喃喃念出来。
劳行偃说的对,除了接受,她没有任何置啄的余地。
“那个墨大哥,是你什么人?”那时,劳行偃曾这样反问她。
她发现自己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她心中那个坚定的答案为什么在那时候动摇了? ’
花不语突然披衣起身,推开门走人黑夜中。
jj jj jj
他还在沉睡,这三天来他没睁开过眼睛。
他的身上有好多伤口,有些即使隔着绷带也还能看到渗出的血丝。想到这些伤是为了救她而起,她的心便阵阵抽痛。
“小蝶,你醒醒。今晚的月亮好美,快带我去摘月亮。”她轻轻抚着他巴冒出青髭的脸庞,还有他眉心那—道细细的伤痕,泪水已无法抑制,一颗颗滚落在他枕边。
“还有,我发现这寨子后面有一个风好大的山坡。如果我们在那里放纸鸢,一定可以让它飞得很高很远。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不小心让纸鸢飞走了。
“你说我们回去的时候要不要为霜姐姐和小翠买点东西?嗯?”
他依然静默,只有规律的呼吸与她相应。
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厮摩,再开口耐话语里已尽是哀音:“小蝶,你不要不理我……”
她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清明了,所有压抑在心灵深处的情感都在这一刻找到出口——
爱上一个人,需不需要理由?遗忘一分感情,两年的时间够不够?
墨大哥曾经是她的天,她的一切。曾经在她的心里眼里,除了墨大哥已容不下其他。可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很少想起墨大哥了?又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喜怒哀乐便只因为一个孩子气的男孩?
所有的答案都在眼前。
她俯在小蝶身边尽情哭泣,直至倦了,直至睡去。
jj jj jj
朦胧音她觉得有一只手在顾着她的头发。好轻,好温柔。
睁开跟,她毫无意外看见那张熟悉的脸,虽然有点虚弱,但是他眼里的淘气依旧点亮了他的笑容。
你醒了,太好了!你醒了……”明明是开心,明明脸上在笑,但她的泪水就是不听使唤地掉下来。
“我醒来一会儿了。听到,你叫我。”小蝶的声音有点粗嗄虚浮,似是一口气提不上采。
她听了心疼,抬起袖子擦擦脸,嘘道:为什么不叫醒我?”
他的手指仍留连在她如缎的发丝之间,然后顺着那冰凉光滑的触觉来到她粉嫩的膛颊。断断续续说:“我忘了。在看你,太专心。他停下来吸了一口气:“而且,我喜欢看你睡着的样子。
他们第一次见面,便是在她熟睡的时候。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汜滥了,这个人,总是轻易惹她哭、逗她笑。
“怎么了?又哭又笑的?”他用拇指沿着她的眼角揩去瓣不断滚落的珍珠。不知道是不是昏睡太久发梦了,此刻他竟感觉到不语对他的感情似乎起了某些变化。以往,面对他的痴缠,她只是默默接受;现在,他却真切感受到她温柔的回应。同样是甜蜜的心情,这时候却多了一分……完整。
因为这一分感情,终于因她敞开心扉而开始有了交流。
他发现自己的眼眶竟因为这样的体悟而湿了。
压抑不住心中的激荡,也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脆弱,他用那只还使得上力气的手将她按到自己怀中,让她见证自己激烈的心跳。
她的头发像一片丝绢在他胸前披散开来,他任自己的手在其间穿梭,缓缓开口:“你知不知道,那天在忘忧谷看见你梳头,我就一直想知道你的头发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她从他怀里仰起脸,笑问:“那,是什么感觉?”
他撩起一绝发丝送到唇边:“冷冷的、滑滑的,然后……”他眼睛骨碌碌一转,脸上突然展开一个淘气的笑:“好甜好甜。”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好甜好甜吗?
脑海里飞快掠过这些日子以来与小蝶之间的点点滴滴,心里的情意随之愈来愈浓烈,她抬眼便迎上他灼热的目光,心里明白自己此刻眼里的热度必定和他同样炽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就这样痴痴凝望着,不再言语——
因为千言万语都巳在彼此的眼中诉尽。
jj jj jj
清晨,蔚紫林由花不语的房里走出来,脸色凝重。
这几日,虽然他一直避开花不语,但其实他每天都趁鸡鸣之前来她房里看她。当然,总是刚刚才陷入熟睡的她不会知道。
那一日她揪着他的衣襟直喊他“墨大哥”,他虽然惊讶又摸不着头脑,却被那一声声叫唤狠狠扯痛了心口。他的脑海中有一刻竟模模糊糊地出现一个画面,一个女子,她,很年轻的她,用跟现在相同的表情说:
“不语,我叫花不语。”
他惊得将她推回劳行偃怀中,向后退了两步。心中一阵恐惧与混乱,不知为何他很肯定这个女子真的就,作花不语。
劳行偃见大当家失控的举动,还以为怀中的娃娃趁刚刚混乱之余对大当家动了什么手脚,脸色转硬,粗鲁地扣住她脉门,毫不怜香惜玉。
花不语疼得连叫喊都忘了,正以为自己的手腕要碎了,一声暴喝几乎掀了黑风寨的屋顶。
“你做什么?快放手!”怒吼间,蔚紫林也已出手去探劳行偃的手腕。
幸好劳行偃松手得快,否则看大当家那吃人的表情就怕手筋也要被挑了。他真的太吃惊了,正确地说,这短短一炫香的时间,他已连吃了好几惊。
先是大当家没杀那姓齐的小于,反而救治他——这勉强可解释为大当家爱才,不忍就这样杀了他;但是大当家看见这娃娃之后的种种反应,就实在太可疑了。
好奇,他真的好奇得紧,他迫不及待想知道这背后到底还会有什么更惊人的事,但是他的脸上还是冷静地维持着一贯的邪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