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对我怎么样,你的婚礼,我始终都是要来的。”雾走过去,柔顺地抬起头,双手捧上一个东西给川穹,“祝你们结婚快乐,永远顺利。”
站在雾面前的男人高了她大约两个头,微微鞠下身拿起她的礼物,“谢谢。”
雾微微甩了一下头发,“不打开来看看?”
“不必了。”川穹淡淡地道,“你的心意,我接受。”
雾凝视着他的眼睛,“你还是这样无情。”
川穹不看她的眼睛,从她身边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谢谢你。”
雾没有回答,川穹走过去,顿了一顿,没有回头,“还有当初那瓶酒的事,对不起。”
雾也没有回答。
川穹走了,走向他选择共度一生的人。
他终于还是道歉了。雾眼里都是泪,他道歉了,就代表他们之间一切都结束了,连最后一点的仇恨都没有剩下,以后他走出她的世界,连她的祝福都不带走。“川穹……”她喃喃自语,转头要寻找她可以依靠的人,每次她需要安慰的时候藏血都会在身边,“藏血……”她习惯地要找依靠,“藏血我们……”她突然顿住了,睁大眼睛看着藏血。
藏血……看到什么了?
藏血那张原本优雅带笑,似乎什么都不太在意,随时都可以有花瓣般笑颜的脸上,是一副奇异的神色,似乎很诧异,又似乎在情理之中,有九分震惊,一分解脱的表情。
“怎么了?”雾走到藏血旁边,顺着他看的那个方向看去,川穹在那里,他和他今天的伴侣并肩看着海,他们都是爱海的人。
站在川穹身边的人,也是一个男子,也有一头长发,海风吹得他满头长发飘动,他的侧面坚定而卓绝,川穹已经是冷漠的男子,这个男于比川穹更冷,海边一站,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几千万年了,就算是化为化石碎裂在原地,他也不会为别人移动一步,那就是——川穹今日婚礼的伴侣,名檀犀泽。
“你认识名檀?”雾看着藏血奇异的神情,声音不知为何小声了起来,语调里带着害怕他突然崩塌的惊惧,川穹和名檀就算有人为他们自杀,为他们杀人,她都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她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啊。
藏血震惊,被她惊醒过来,“啊,名檀,我认识名檀。”他很快地笑了一下,“要回去了吗?”
雾没拆穿他虚伪的笑,一把拉住他的手,“回去了。”
藏血默然跟着雾走,登上了直升飞机,飞机马达响,像逃难一样,飞快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海滩上,川穹冷冷地说:“你看见藏血了吗?”
长发的名檀淡淡地说:“看见了。”
“我道过歉了。”川穹简单地说。
名檀淡淡地反问:“你在指责我没有道歉吗?”
“不,”川穹搭住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曾经真的爱他,你不必道歉,如果哪一天你真的想走,我会像他一样,放手让你走。”
“藏血是个体贴的人。”名檀慢慢地说,“雾和他在一起,会快乐的。”
“前提是,他必须忘了你。”川穹冷笑。
“你以为他不能吗?”名檀唇边泛起一丝犀利的冷笑,在海风里,比冰山还冷,比海水还深。
藏血坐在飞机里,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雾支着颔看他,眼睛眨也不眨。
“你看着我干什么?”藏血终于不耐烦地开口,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望着机舱底。
“看另一个失败的人。”雾回答,“你的头发乱了。”他的发辫乱了,被海风吹的,吹得长发飘散。
“梳子。”藏血没看她,简单地说。
雾双指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木梳,藏血伸手来接,她抬高手不让他接,“我来。”
藏血缩回手,默然。
雾解开了他结发的青色绳子,慢慢地梳他的头,小木梳划过发丝的瞬间,她似乎也插进了藏血的内心,深深交叉着两个失色的灵魂。“别让我看不起你。”她纯洁无暇的眼睛凝视着他的长发,慢慢地编织他的辫子,“你和名檀……”
藏血笑了一下,没动,“和你和川穹一样,曾经他是我的。”
“你也放手让他走了?”雾的梳子停顿了一下。
“你无法强迫别人爱你,不是吗?”藏血抬起头来,看着雾的眼睛,“就算像你这样妖魅的女孩,你又能拿川穹怎么样呢?因为你爱他,所以你在他面前……”他笑得苦,“最无可奈何。”
“一点也没有错。”雾的梳于继续划下,语调有些悠悠,“很奇怪,为什么川穹不了解我,爸爸不了解我,你了解我?”
藏血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奇异,并非怜悯,而是两个人一起的怜悯,她怜悯着他和她,并非不曾付出真心的恋人,却终是得不到珍惜和爱护。爱人的感情很脆弱,爱人的人也很脆弱,如果没有相同的爱来回应,一个人爱下去,会很伤心,也很寂寞。
心往往就是那样碎的,却得不到重视,只好化为麻木。
也不会有人去注意,你此时的微笑,是真还是假,是否为了不让我爱的你难过,所以即使不快乐,也不会去说。
狡黠的女孩,一分悲哀甚至卑微的爱情,别用这样的眼光看我,让我们都不要回想得那么清楚,就这样笑好了,好不好?你这样看着我,只会让我,觉得痛苦而不会快乐。
“因为他们都不是我。”藏血笑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
雾怔了一下,拿起那绳子往他脖子上一勒,“是,你好伟大,了不起。”
“要死人了。”藏血往后一倒,做死狗状,吐出舌头。
这人,情绪变化得这么快?雾刚刚有些疑惑,“啪”的一声,那条绳子断了,她低下头,看着手里扯断的半截绳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该是名檀的东西吧?藏血如此珍惜的发绳,雾俯下身要去捡地上断成三节的绳子,藏血拦住她,“算了,断了就断了吧,别捡了。”
“我赔给你一条。”雾扯下头上的白色缎带,“这个给你。”
藏血接过来,在头上打了一个大蝴蝶结,对着飞机的窗户玻璃照着,似乎挺稀罕的样子。
雾捡起地上的三截断绳,迅速塞进口袋里,“你扎成这样更像令女孩子,快扯下来,难看死了。”
好像我妹妹日之媛哦。”藏血笑着,躲开雾的禄山之爪,“让我多欣赏一会儿,别吵。”
雾扑到他身上,“还给我!”
“你说给了的。”
“我剪了你的头发。”
“玛玛大人,这小妖女说要剪头发,罪无可赦,快来啊……”
“你又不是长毛兔子,我放火烧了你的头发。”
“烧头发是世界上最不可原谅的罪行。”
飞机师摇头,他这位城堡里的大小姐,还是第一次在“别的男人”面前,显得这样放松和胡闹,即使面对着老爷,也从来不曾这样快乐过。面对着川穹少爷,雾小姐除了越笑越纯洁天真之外,没有其他的情绪。
半个月后。
“名檀结婚了?”
伊贺颜大学,背后背着个帽子的男生,一身令人舒服的气质,是伊贺颜大学的学生兼学校的主人,伊贺颜真秀。
藏血耸耸肩,“是的。和他在一起的男人叫川穹。”
“恭喜你。”真秀挑了挑眉,“你也是时候从他那里解脱了。”
藏血只是笑笑。
“看到你这个样子,似乎并不太伤心?”真秀微微一笑,双手插在口袋里。
“是不太伤心,”藏血拿起辫子瞧了瞧,“很奇怪,看到他结婚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他笑了笑,“也许是最近新认识了个小妖女,她的男朋友是川穹,川穹和名檀在一起,我却和她在一起。她伤心的时候,我就只好不伤心了。”
“保护弱者,尤其是漂亮的女孩,是绅士的本分。连自己的伤心,都可以放在一边。”真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来你爱得不怎么深嘛,枉自让朱鸟和我担心一场,亏他以前怕你出事。还整天找你约会。早知道你对受伤的女孩没有抵抗力,一早给你介绍女朋友了。”
“怎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我是个色狼?”藏血看着指间精致的发结,“不是对受伤的女孩没有抵抗而是——”
“什么?”真秀是被司狐誉为“有超越了界限的智慧”的人,这漫不经心地问,问得节奏快慢都恰到好处。
“看到她就好像看到我自己,”藏血微微一笑,“我们都不是弱者,但是……”
“都是不擅长处理感情的人吧。”真秀啊了一声,“这辫子辫得不错,不是你自己辫的吧?”
藏血哈哈一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说呢?无所不知的真秀少爷。”
真秀抬起头来,舒服地十指交叉,“不管怎样,恭喜你从名檀那里回归人间。”他伸出手。
藏血与他握手,“说得像我以前居然是在地狱里。”
雾·梅耶城堡。
梅耶先生全然忘记他化身为蜘蛛的日子,一大早就去了葡萄园。
“雾小姐,川穹少爷和名檀先生一大早已经乘飞机去了芬兰,这是他们留给小姐的道别信。”管家送上信件。
雾接过信,打开来看了一眼,里面只有非常简单的几个字:“二月十八,十二点零五分,芬兰。”符合川穹和名檀的性格;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如果在几个月前收到这样的信,她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如今收到这封信,第一个浮起的竟是藏血的脸,他那副金边眼镜,还有似乎什么东西都可以拿出来的,机器猫似的口袋。如果是他看见,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
笑了一下,一切都过去了吧。她合起信,脚步轻快地往房间里走,如果不知道藏血和名檀的事,她或许不会这么豁达,能够不那么伤痛,全都是因为有一个人陪她。
走过藏酒室的房门口,她停了下来,眼角看到那天游戏宾客们没有找到的一朵水晶玫瑰。慢慢走过去,把它从花瓶里拔了出来,拿在手里。那水晶玫瑰是她是个半妖人的时候用真玫瑰化成的,带着刺,一不小心,水晶花刺就把她的手指刺破了,鲜血顺着透明的花枝流了下来。她抬起手,吮吸手指上的刺孔,把水晶玫瑰插回瓶子里。水晶玫瑰还在,就证明玛玛的魔力还在,在和骷髅灵的较量中,他还没有消失。
那个喜欢她的大兔子,一只很酷的兔子。
藏血,一个体贴的男人,能玩会笑,风度翩翩。
川穹,枭狂如风的男人,永远不被人掌握。
雾叹了口气,如果川穹有藏血一半的体贴,有玛玛一半的容忍,那有多好?
她继续往前走,没有注意,在她离开之后的藏酒室里,花瓶里的水晶玫瑰晶莹剔透的层层花瓣里,一个个幽深的骷髅在咧嘴微笑。骷髅灵侵入了城堡,而城堡的公主,困惑在心灵的深处,居然一点也没察觉到。
二月十八。
半夜三点。
日之家。
“铃——”电话钤响。
睡眼朦胧的藏血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痛苦地摸到电话,“喂?您好。”
电话那边没有人声,隐隐约约,似乎有鬼在低笑。
藏血皱眉,“卡”的一声挂断了电话,“神经病!”
他挂断电话继续睡。
过了十五分钟。“钤———”电话又响。
“喂?”藏血拿起来又问,口气不怎么友善。
“嘻嘻……呼呼……嘻嘻……”电话里依然是鬼笑,清晰了许多。
“上帝、真主、南无阿弥陀佛、太上老君、孔子……我这里什么神都有,别吵了行不行?”藏血“卡”的一声,又挂断了电话线。
再过了十五分钟。“铃——”
藏血“啪”的一声拔断了电话线,扑在床上沉沉睡去,“司狐,你藏的鬼跑出来了,快抓回去。”
被拔断电话线的电话乖巧得不再继续发出噪音,一直沉默着、沉默着。
与此同时,雾·梅耶城堡。
雾睡到半夜突然惊醒,有东西在试图开她的门!
谁?爸爸在三楼,仆人们在一楼,而且未经召唤一般仆人们不会擅自上来。一看钟表,半夜三点三十分。
是不好的东西!雾经历过玛玛的事,胆子比谁都大,透过门上的镂花空格,她清楚地看到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在试图开她的门。那不同外表冷酷而性情温和的玛玛,那是一个真正的异类,一个骷髅灵。
以雾的聪明,脑筋一转就已经猜出,必定是骷髅灵奈何不了玛玛,要掳她去当人质威胁玛玛。一道木门怎么能低等魔物异类的侵入?只不过这个骷髅灵不想惊动了她和其他的人类而已。
藏血!雾想也没有想,立刻拨通了藏血的电话,她明明知道就算叫来了藏血也没有用,但是危难当头,她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要告诉他一声,她出事了。
电话打不进,难道藏血那里也出事了?雾望着渐渐打开的房门,按下了110的报警按钮,把电话分机丢在床上,躲进了衣柜的通道。
“哥哥,哥哥,起来了,起来了。”
藏血的耳边,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吵。
藏血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一个会让他做噩梦的东西在眼前不断拍打着它的长耳朵,他痛苦地哀号一声,用枕头压住了头,“居然做噩梦……”
“漂亮头发哥哥。”
“哎呀!”藏血猛地一下跳了起来,“谁咬我。”
眼前是一团小小的,有长长耳朵、卷卷尾巴的东西,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卡露里?”藏血连这个东西叫什么名字都忘记,直直地瞪着它。
“卡露椰。”小东西不高兴地看着他。
“卡露椰。”藏血摸起床边的眼睛戴起来,端详了一阵,“是你?”
“是我是我,雾姐姐要出事了,你赶快去救她。”卡露椰双手推着藏血,“我进不了雾·梅耶城堡,骷髅灵的鬼气把整个城堡都占领了。他们要抓雾姐姐当人质威胁玛玛大人。你快去救她。”
“玛玛人呢?他可以阻止的不是吗?你们这些东西打架怎么能连累到人类身上?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藏血抓起一件衣服,穿着拖鞋开门跟着卡霹椰咚咚咚跑出去。一路上,日之家的仆人睡朦胧地开门出来喊,“日之少爷……”
“我出去一趟。”藏血遥遥地回答。
“哥哥……”日之媛开门出来叫,只看见藏血拿着一件衣服,穿着一身睡衣越跑越远,茫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开车到雾·梅耶城堡,需要三个小时,如果有直升飞机的话,想必会快很多。藏血一面开车一面后悔为什么当初因为恐高死活不买直升飞机,也不会现在“机到用时方恨少”,幸好骷髅灵如果只是拿雾去做人质,想必也不会太伤害她,只是现在如果阻拦不了,或者这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