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取笑声传来,郎士元身躯一僵,缓缓起身回头,然后谴责地瞪吴忧一眼。“你怎么没有提醒我还有‘外人’在场?”
“二姊不是外人嘛!”吴忧天真地吐舌。
“我哪是‘外人’,你才是‘外人’吧……对了,你回来做什么?”
“……”郎士元神情露出一丝狼狈。
“二姊,郎大哥要将所学的医术回馈乡里,所以才回来的。”
“他告诉你的?”吴情见吴忧点点头,故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你说够了没?现在不是看诊的时刻,你可以滚了。”郎士元恼羞成怒地下逐客令。
“唉呦,这么快就翻脸啦?”吴情根本对他警告的眼神视而不见。“那日你鼻青脸肿的瞧不清模样,这会儿看你,想不到小时候不怎么样,现在却长得挺俊的嘛。”
郎士元又是一阵尴尬,脸都红了。“你这女人,到底知不知羞?”
“咦?难道你不喜欢自己长得俊?吴忧,你说你郎大哥模样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郎士元怪异地瞥吴忧一眼。
“喜欢啊!”吴忧点头,实话实说。
“怎么样?”吴情挤眉弄眼。“这下子不拿我当仇人了吧?”
郎士元狠狠地瞪吴情一眼,但眼中倒是添上喜悦的光采。“算我怕了你。”
“郎大哥,既然二姊来了,你好不好帮她把脉,看看她肚里的娃儿可好?”
“不用了,我健康得很。”
“手过来。”说到专业,郎士元眸里顿时充满权威。
吴情本能地伸出手,只见郎士元仔细地把脉了一会儿后,他皱起眉头,神色一变。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吴情好奇地问。
“没什么。”郎士元低头避开吴情的视线。“两个娃儿都好,不过恐怕捱不到顺产,要是照顾得好,九足月就会生,所以目前最好哪里都别去,免得娃儿等不及要出来;我听小忧说关大少爷也来了,那最好,记得告诉他哪里都别去,改口我登门拜访,顺便将这块木牌还给他。”
吴情听完便走了,可不想打扰这两个小的谈情说爱。
她一走,吴忧不语地望着郎士元。
“小忧,怎么了?为何这样看我?”
“郎大哥,你还有话没说,是不是?我二姊到底怎么了?”
“唉,没什么,不过是娃儿体型大一点罢了。”
吴忧摇头。“你骗我,这些日子我跟着你,瞧你医治病患,对不治之人,你就是用这种欲盖弥彰的表情待之,可我二姊这么年轻健康,她怎么会……”
“她会难产,血崩而亡。”
“不,不要……”吴忧眼眶蓄满泪水。“救她,郎大哥,求你救她。”
“小忧,你别难过,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我会想到办法的。”郎士元安慰着。“倒是你今日回去能不能问问关大少爷,说我明日造访,瞧他有没有空?”
“他当然有空,二姊是他的命啊!”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小忧,这事你暂且别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你二姊,她若知道了反倒不好。”
“吴虑跟我心有灵犀,我瞒不过,她定会知道。”
“也罢,记得跟关大少爷说我明日登门拜访。”
结果关展鹏一见吴忧强忍泪水的表情,等不及明日,当夜就去找郎士元,然后灰败着脸回到梅园。
“怎么啦?谁欺负你了?”吴情好笑地搂着他。“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这张清丽的脸蛋对他不再显露刻薄,不再视他为外人,不再现实,不再无情……天啊!他如何能忍受失去她?他颤抖地要求:“情儿,别离开我,无论任何时刻,记得我不能没有你,千万别离开我。”
“好,好,我答应你,无论何时我都不离开你,可好?”
“情儿……”关展鹏紧紧搂着她,那温暖的身躯,他无法忍受她会变得冰冷。“我好爱你,知道吗?我好爱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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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战战兢兢中度过。
吴家的姊弟陆续知道吴情在生产时会发生危险,表面上他们一样的过日子,内心却暗自焦急。
郎士元做了几根比针灸所用的针更粗些的铜针,还有软皮管,他要吴氏姊弟在吴情生产时随时待命,说是要以血养血。
但这段时间又发生了吴双因长期的操劳,加上当年生产时产后失调,导致新病旧疾一起复发,虽因此终与敖敏轩破镜重圆,但身子骨却须长期的调养。
吴家因吴双的病加上吴情的命危,还有吴涯遭关展鹰掳回关外的事,吴家弟妹一夜之间全长大了。
吴极一肩挑起重担,吴忧、吴虑也帮着打理,而为了不使吴情猜疑,只好安排她管帐,关展鹏从旁帮忙。
挺了个超级大的肚子,吴情小心地伸了伸懒腰,她舒服地躺在关展鹏的身上,瞧着他没两下就将帐目搞妥。
“情儿,咱们去散步吧。”
吴情随他漫步花园,轻笑道:“还叫我管帐册呢,要不是你,依我这懒散性子,只怕这会儿鸡飞狗跳了。”
“你做跟我做还不都一样?”关展鹏俯身亲吻她。“再说当年你撑起客栈时的努力,我全听你弟妹们说了,又怎是懒散性子?”
吴情叹道:“那是大姊当年离家前交代的,我不得不做,老实告诉你,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不做事的性子,凡事全推给大姊顶着,如今她却累出病来,咱们这些弟妹全要负责啊!”
“别再自责了。”关展鹏安慰。“现在有郎大夫在此,双儿的身子慢慢会复原的。”
“嗯。”吴情同感。“真看不出这只土狼还真有些本事,不过,话说回来,关大少爷不去管理关家的产业,老窝在顺昌府这个小地方,不委屈吗?”
关展鹏无所谓地笑了笑。“有展鹰在便够了,听说他像换了个人似的。”然后他摸摸她的大肚子。“八个多月了吧?”
“嗯,土狼说最慢九足月就会生了,唉,真累。”
“情儿,辛苦你了。”关展鹏满脸心疼。“对了,你为什么唤郎大夫‘土狼’?”
“他与我同龄,小时候咱们家穷,但至少还有爹爹跟一个家,他却是无父无母也无家,像个小乞儿,爹爹将他带回来住咱们家,一天到晚找我麻烦,还骂我恶婆娘,所以我跟他一直不对盘,而他叫郎士元,我硬是将那士字念成土,再将他名儿颠倒念,土狼的外号就这么来啦!”
“难怪我第一次见你用绣鞋打他时,他竟吃惊得忘了还手,想是冤家路窄,在异乡也会碰面。”
吴情回想也觉得好笑。“虽说如此,可这土狼小时候谁都敢惹,却对吴忧有股疼爱的傻劲儿,你瞧,他竟真为了吴忧回乡,这里的人小时候欺他欺得过分,他竟对吴忧说要将所学的医术回馈乡里,我差点没笑死。”
关展鹏微微皱眉,不喜欢听见“死”这字。“情儿,你爱不爱我?”
“干么突然问这个?”吴情瞥他一眼。
“我心里着急。”
“有什么好着急的?”见关展鹏认真的模样,她大叹口气。“爱,爱,爱,我最爱展鹏了,而且永远不离开你。”
“真的?”
“真的。”接着小声地咕哝:“啧,真是的,每天都要我说个好几回。”
“情儿,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关展鹏小心地拥紧她。
“好,好……”吴情安抚地拍拍他的背,突然肚子一阵收缩,接着感觉到肚里的娃儿好似要往下坠一样。“不过,展鹏……我大概要生了。”
关展鹏瞬间刷白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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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情难产。
就跟郎士元当初预料的一模一样。
顺昌府最老资格的产婆走出来,绝望地摇头。“两个娃儿头不一样方位,偏一个脚卡住另一个的头,全出不来,产妇已经昏了,我瞧别说产妇,就连孩子也保不住。”
关展鹏脸色灰败,他如见浮木般的望向郎士元,走上前,那雄才霸气的伟岸身躯一低,双膝一跪。“郎大夫!求你救情儿。”
吴家所有姊弟也全跪下。
郎士元赶紧搀起关展鹏。“唉唉,大少爷,你快起来,你们大伙儿也全起来,这是在做什么?我是一定会尽力的!可我要先声明,这个法子我也不曾试过,而这其中的过程有些惊世骇俗,况且男女原是授受不亲,我必须先取得各位的谅解。”
“郎大夫,只求你救情儿。”关展鹏颤着声音请求。
“是啊,救人第一。”吴双跟着回答。
郎士元点头,他让关展鹏、吴忧、吴虑、吴极还有产婆进产房,吴双本也要进去的,但郎士元认为她的身子不适合,因此作罢,由敖敏轩在外陪伴候着。
“郎大夫,你唤这么多人进来做什么?”产婆疑虑地问。
郎士元无语,此时的他竟有股谁也不敢违抗的气势。他让吴忧、吴虑、吴极躺在事先准备好的床上,用铜针注入,只见三管血液顺着软皮管流入血袋内。
“我先让娃儿出来——”他吩咐关展鹏。“你护着吴情,别让她乱动。产婆,你过来手靠在产妇的肚儿上,我让你压,你便往下压。”
一切交代妥当后,他取出针,微一凝神,往吴情的下腹下针。“压!”
产婆立即动作,只听吴情一记呻吟,一个娃儿滑出产道,接着是响亮的哭泣声。“女娃儿先出来了,你来处理娃儿。”郎士元俐落地接住,迅速地剪断脐带后交给产婆,然后他望向关展鹏。“另一个会从脚先出来,接着胞衣不下,吴情会血崩,我会伸手探入取胞衣,很痛,你要抓好吴情,还有她要是没气了,记得用我先前教你的法子渡气给她。”
关展鹏面色死白地点头。
郎士元在吴情的足三里、太冲、次胶、里内庭、三阴交、至阴下针,接着子宫一阵收缩,娃儿的脚推出产道,吴情一声尖叫,又昏了过去。
产婆接下男娃儿,她一直不明白明明娃儿的脚卡住产道,为什么郎大夫可以如此容易让孩子生出来?直到她发现男娃儿的脚上有针孔——莫非他方才所下的针是让娃儿吃痛而缩起脚?
娃儿虽然安然地产下,却才是棘手的开始,吴情大量出血,她的脸色迅速转成死白。
郎士元将血袋内的血注入她的身体里,迅速取出太冲、次胶等针,又在檀中、神阙、气海、关元、中极、合谷下针,接着探手入内取胞衣。
吴情尖叫、抽搐、挣扎,最后她突然回光返照似地睁眼,望进关展鹏焦急又心痛的脸,往事一幕幕如过眼云烟,此刻方知她竟是如此爱他,她悔恨自己为何迟迟不愿嫁他,她有千言万语想说,有万分的不舍,那悲凄的眼神里对他充满着眷恋,令关展鹏一辈子难忘。
唉!她不想离开他呀!“对不住……”她嘶哑虚软地道歉,然后没了气息。
关展鹏按压她的胸口,渡气给她。
“好了,胞衣下来了!”郎士元满手鲜血。“她气回来了?”
关展鹏点头,浑身发抖。
郎士元取下檀中、神阙、中极等针,又下人中、归来、内关、太冲、百会、地机、隐白,然后奇迹似地,血缓缓地止住了。
他拔出吴忧、吴虑的铜针。“吴极,你身子壮,再多给你二姊一点血,吴忧、吴虑是不行了,别,别,你们两个别急着起来,先躺一会儿。”
接着,郎士元交代关展鹏:“大少爷,这几日吴情会处于昏迷中,你要不断地在她耳边唤她,否则我怕她会醒不来。”说完,他又取下吴极的铜针。“好啦,现在这一家子全都须要调养了。”
“郎大夫。”产婆一手抱一个娃,满脸的崇拜。
“咦?你怎么还没把娃儿抱出去给大姊看?”
“郎大夫,我听说大伙儿都称你是华佗再世,我原先还不怎么相信,但今日一见你妙手回春之术,称‘神医’果然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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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暖和。
吴情作了个很美很美的梦,她梦见关展鹏不断地在她耳边喃喃地诉说着爱语。
她微笑地醒来,缓缓地睁开眼,看见他就躺在身边,双眼布满红丝,面容憔悴,但却一脸欣喜。
“我的小心肝,你终于醒了!”
她举起有些无力的手,摸摸他两鬓些许的白发。“这里怎么了?”
“吓白的。”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让关大少爷吓白了发?”她调侃。
关展鹏苦笑,小心翼翼地亲吻她的唇。“情儿,你身子觉得如何?”
“很好啊,只是没什么力气。”
“这么辛苦才生下娃儿,当然没力气了。”
“咦?我何时生了娃儿?”吴情抚着缩小的肚子。
“七日前。”
“什么?!我竟睡了这么久?”
“是啊……”关展鹏眼眶微红,哑着嗓音说:“久得差点吓死我。”
“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的。”吴情温柔地摸着他的脸。关展鹏紧紧地抱住她,脸埋在她的颈窝,她竟感觉到些许的湿润。
吴双跟敖敏轩走进来,见吴情醒了,关展鹏埋在她怀中,她正喃喃地轻柔安抚,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挡下要进来探望的弟妹,悄悄地把门带上,或许有一天,当吴情身子好一些的某一天,他们会告诉她,关展鹏为了她是如何不顾尊严地下跪恳求,是如何的度过煎熬,如何不眠不休地唤她回来,如何压抑随时可能失去她的恐惧;还有,他们也会告诉她,她身上为什么会混着亲手足的血,她的死对头土狼又是如何的救活她的……
一切的一切,只等她身子好一些时,他们就会告诉她。
【全书完】
编注:
*想看聪颖的吴双是如何制伏她家老爷敖敏轩的,请看女儿红系列之二——《不做你的妾》
*要知道天真的吴涯是如何教关家浪子关展鹰回头的,请看女儿红系列之三《娶你好福气》。
后记
我认识一种人,他们对外人斤斤计较,对自家人却好得不得了;对外人是小气财神,对自家人却是干脆大方;若真要举例,我想客家人对内的团结性,一向是我所佩服的,而闽南人只要觉得“爽”,通常他们都很大方。
书中的女主角,大概就是承袭这样客家人的心性,再配上她一张刻薄的毒嘴,个性就形成啦!只可怜男主角却因此吃尽苦头。
不过,写小说的好玩之处,是笔者最终可编造出任何形式的完美大结局,唯须要澄清的是——
郎士元以吴家弟妹输血救姊的那一段,我们无法推断每个朝代所谓的“神医”,到底出神入化到何种境界,毕竟传承下来的医书所保留的资料太少。不过,既然华佗都敢替关公刮骨疗伤了,不能否定郎士元没有这种惊世骇俗的疗法,不过他却没有办法判定血型是否合适,还好算他聪明,懂得以血亲之血来救人,这是他从“滴血认亲”的认知而来,并不是他知道手足之间的血型相同比例较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