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学姐跟浩硕、浩铭离开后,我站在一旁觑着躺在床上,一个戴着氧气罩有着跟我相同五官,正做着垂死挣扎的女人。
这种感觉是那般的熟悉,却又如此的陌生,伸手可及的接触,顷刻变得这么困难。我想冲上前对着躺在床上装死的女人咆哮:“起来,你何时变得这么脆弱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打倒你,连猪头经理都不行,这次只是小小的车祸,就把你折腾得不成人样,为什么?为什么要像只待宰的羔羊,任由别人决定你的死期。”
我不想留在只有残余药水味的加护病房内,才一会儿没见到东,已经开始思念起他来,或许等心脏停止跳动后,我的魂魄也将跟着烟清云散、到时就算想留在东的身边,也是痴心妄想。
我该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该让失控的感情泛滥成灾,来到东的病房外,犹豫着该不该进去之际,走廊彼端迎面而来一张熟悉的面孔,小柔。
我不禁自问,她来做什么?小柔当然是来看东的,难不成会是来看我,这下又让她逮到了跟东独处的机会,而我却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
从小柔焦急的表情不难看出,她真的很爱东,而我跟东仅止于比暧昧情愫更多一丁点感觉。
她雪白的手在东的脸游移,担心的表情涌上脸庞,东紧闭的双眼倏地张开,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一整晚都没回来泅姐的手机又打不通,刚才拨到她家里去,她妈说你出车祸,吓得我差点没昏了过去。”小柔坐在床缘关切的眼神瞅着东。
他们是否住在一块,否则她为何会等了一整晚,明知道他们曾经是男女朋友,同居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我的心情还是跌入谷底。
东没对昨晚的行踪做出解释,只是奇怪学姐探望完我之后,为何没回报有关我的情况,并非学姐忘了回报,而是不知该如何告诉东。
小柔靠近东的脸颊,轻声道:“我好担心你。”接着亲吻东的脸颊,东腾出没有打点滴的手想推开她,小柔早料到他会有此举动,小手一伸反握住东,两人十指相交紧紧相握。
这景象看得我冷汗直冒,她简直是东肚子里的蛔虫,东在想什么她全知道,而东在想什么我完全不了。或许我跟东之间的差异,不单单只有年龄,仍欠缺更多的默契与了解。
“我该感谢这次的车祸,让我们拉近了距离,至少在你住院的这段时间,你是完全属于我的。”
小柔的这席话听得我心惊胆跳,要不是这场车祸纯属意外,我真会怀疑是小柔搞的鬼,为了得到东可以不惜一切,就算只能得到东没有灵魂的躯壳,她也在所不惜。
东头痛的闭上双眼,深思着该怎么做才能让小柔彻底的死心?
或许这是宿命的安排,靠近他的女人注定没一个有好下场。
小柔抬起水汪汪的双瞳,带着笑容。“想吃点什么?我去帮你买。”
“我想抽烟。”东的烟瘾一犯,犹如吸毒者,对其他事情完全提不起劲来。
“好,我马上去。”她兴奋拎起皮包,迅速离开病房。
我望着掩上的房门,感到身为女人的悲哀,小柔为了东极力委曲求全,就算仅能尽点绵薄之力,也会无怨无悔的付出,完全不在乎对方是否利用她。
东没打点滴的手撑着床缘,胸部的撕裂痛楚迫使他不得不放弃,蹙着眉头无奈的躺回床铺,压抑住想上前帮他的冲动,我像只追不到鸡的狗,除了在一旁干瞪眼外,什么忙也帮不上。
门板发出“叩!叩!”两声,原以为是小柔回来了,推门进来的竟然是小马,他一进门便喳呼道:“怎么才一天的时间,你跟莉莉便双双躺进医院?你们默契也未免太好了,连出车祸都挑同一天。”
东尴尬的不知该做何解释,指着一旁的椅子要无声鬼坐。“你怎么知道我住院?”
“莉莉的手机掉在我车上,隔天便没来公司,查看她手机里的号码,打给小四才知道你跟她都出车祸了,我还是很好奇,你们为何同时出车祸?”
用膝盖想也知道两人一定是在一块嘛!有些事情不见得要说破,可惜我无法开口,否则会好好臭骂他一顿。
“昨天莉莉搭我的车,结果闪避不及前方肇事现场,事情就发生了。”
匡当!
饮料罐从小柔手上摔落,她无法置信的捣住张大的嘴,猛力摇着头想甩掉这个骇人的消息。
“昨晚你跟她在一块?”小柔凝重的表情瞅着东,深怕接下来的活会让她更震惊。
东没回答,但小马却答得很顺:“他们不止昨晚在一起,连前晚都一块唱歌。”
这个该死的小马,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搞不清楚。
“啊!好痛,干嘛拿罐子丢我?”小马揉着脑袋,望着凶神恶煞的小柔。
小柔发狂似的冲向东,“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回过神来以最快的速度上前拦阻她,无奈我只是个无力保护东的可怜虫,眼睁睁看着小柔的指甲抓伤了东俊俏的脸庞。
东没有阻止小柔的疯狂行径,他早习惯脸上这些抓痕了,司空见惯的任由她发泄个够,我却只能看着东任由她糟蹋。
“小姐冷静点,他人都躺在医院了,完全不需下重手已经去掉了半条命,更何况你出手这么狠,正常人都无力招架了,更何况是现在。”小马企图拉开陷入疯狂的小柔,而她仍然大声叫骂着:“你这样对得起我吗?”
面对小柔一再的叫嚣,东除了感到万分疲惫外,完全提不起劲来反驳她,任由鲜血染红白色的枕头。
小柔挣脱小马的钳制,抡起拳头朝东挥去,我想上前抱住东不让拳头落在他身上,东的肋骨断了好几根,经不起再次的伤害,小马及时架开疯狂的小柔,硬生生把她拖了出去。
约莫过了十分钟,小马再次回到病房内,脸上却多了几道血淋淋的抓痕,连他都难逃魔爪,由此得知千万别激怒失去理智的女人,她不但能叫你身败名裂,还会让你尝到体无完肤的滋味。
“你没事吧?”东多看了小马一眼,小马对着反射的玻璃察看脸上的伤势,抱怨道:“没事才怪。”
“不好意思,没想到小柔连你都不放过。”看小马的样子,东突然想笑,原来被秋风扫落叶后就是这副狼狈样。
小马正经八百的说着教:“我怀疑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这种女人你也受得了,要是我早就把她三振出局了。”
“讲别人很容易。”东难得会数落别人。
“对了,那天听陈翔说莉莉是个作家,这是她放在办公室的电脑,原本想住院时会很无聊,才帮她把电脑带过来了,没想到她的伤势竟然会这么严重。”
东怔住了,望着小马久久无法言语,“你说莉莉的伤势很严重?”
小马这才发觉东被蒙在鼓里,咋舌懊恼自己的失言,学姐忘了在电话中交代他别多言,他马上就出纰漏了。
瞧他含糊其辞的表情,东已经猜到一二了,小马留下电脑黯然的离去,东紧闭着双眼,微蹙着眉宇懊悔着。
东将笔记型电脑放在病床旁的桌上,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打开电源,我暗叫一声:“不要啦!不要看我的东西啦!”
萤幕出现上回泛舟时的照片,回来后我把它设定为桌面图片。
很怀念泛舟那两天的快乐时光,更喜欢开车时东坐在旁边,任由微妙的情愫在车内荡漾滋长。
滑鼠在档案管理员中载浮载沉,最后游标停在最近使用过的档案《神通情人梦》上,这是一篇早期的作品,关于人鬼恋的故事。
前一阵子在公司遇到了无声鬼后,才决定把这篇尘封了两年之久的极短篇改写成长篇小说。
“拜托,千万别开我的档案!”我在心里大叫,虽然我写的小说每天都会在网路流传,但在印成实体书前让熟人先睹为快,感觉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情形如同国中时,兴致勃勃的写了一部长篇爱情小说,故事内容以大学生为背景,老哥看了几页后,严肃的问:“你在写大学生的爱情故事吗?”
“是啊!你觉得我写得怎么样?”我兴奋的问。
“你写的女大学生的小说故事背景应该改写成工厂女工吧!”
老哥毫不避讳地放声大笑。
什么嘛!人家明明写的就是“女大学生的浪漫爱情故事”,怎么被他看完后就变成“一个女工的故事”。
东点开了《神通情人梦》的档案,我的最新小说此刻正赤裸裸的呈现在东的面前,我担心他不喜欢这个故事,其中有大多对爱情的虚幻想法。
东很实际不会沉溺在虚实浮华的爱情中,现在这种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东的思想有时过度成熟,连我这个大姐姐都不能小看他。
这次的车祸让我知道东对我的心意,也让我明白爱情无国界,亦无年龄、省籍之隔,但爱情仍无法克服的是生离死别的无奈,如果魂魄不能早点回到肉体中,就算我不在乎是个大姐姐也为时已晚了。
我发誓如果能醒过来,管他只能跟东在一起一年、半载、三个月,还是三天都无所谓。
只要能亲口对东说句:“我喜欢你。”一切都值得了。
东神情专注在电脑萤幕上,正看着电脑萤幕上的故事。
《神通情人梦》自从买了电脑后,茱蒂像个吸安的毒虫,戒不掉也抗拒不了电脑对她的诱惑。坐在颓废的人才有资格坐的椅子上,按下 Power键,电脑连上了网路也开启了ICQ。
一个人住挺闷的,连个讲话的人都没有,当初茱蒂放着公司的宿舍不住,想学别人过独立生活的瘾,却落个无聊丈无趣的悲惨下场。住处与公司宿舍只隔了一条狭窄的防火巷,偶而还会听见同事们的大声喧闹声。
电脑传来“喔喔!”ICQ的声音,萤幕弹出一个陌生讯息。“HiJudy”
在网上莱蒂通常不跟陌生人聊天,怕遇到青蛙也不想沾惹上麻烦。手上的滑鼠像装上了卫星导航移向对话格的上方,打算删除这个不远之客的讯息,视线却抗拒卫星导航的指示,深深被传递讯息者的名字所吸引。
他的名字有点特别也满奇怪,像个乱码中的“菌”。敌不过满腹的好奇,茱蒂决走进去瞧瞧个人基本资料档。
菌,是个男人没错。咦?呃?钦?Ankara是哪个国家啊?坦白说不是他的国家默默无名,而定茱蒂的英文太差了。
索性点开Dr•eye译典通,才得知Ankara不是个国家,而是土耳其的首都。
跟菌先生的聊天过程还算愉快,大概因为对方是个外国人的关系吧!完全不需担心青蛙要求一睹美女风采这档事发生。
一整晚莱蒂的话没说几句,时间大部分都浪费在查字典上。
两个小时后他突然问道:“平常你都几点上线?”
“十点左右。”茱蒂快速敲打着键盘,想证明英文没有想像中的差。
“好!我知道了。”菌的讯息宛如消失在灯光下的黑影,唰一下就不见了!
那天起往往一到十点,莱蒂就像只思春的喵咪想会情人。只要电脑一连上线,他总在光纤那头等待茱蒂的出现。
茱蒂从没问他到底在线上等了多久?等待中是否还跟其他人聊天?不问,是担心答案往往令人失望,更担心高估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实在丢不起这个脸,才迟迟没开口。
一个喜欢在网路上流浪的人,不可能只有一个网友吧!茱蒂决定用隐藏的方式偷偷上线,观察他是几点上的线。
说也奇怪只要茱蒂一上线,他的讯息会像跟屁虫一样的出现,她一度怀疑家里ICQ的隐藏功能是否坏了?
真无趣,每次都被抓奸在床,索性将隐藏功能切换成连线状态的绿色小花,直截了当的问:‘’你平常几点上线?”
“你上线,我就上线。”
“少盖了!除非是电脑骇客,否则怎么可能,当我三岁小孩啊?”当时茱蒂不知道,其实他比电脑骇客还厉害。
“真的!”他的回答如此肯定,肯走到质疑他的话就像怀疑他人格一样的令人尴尬。
资料上显示他今年三十一岁,就谈话内容看来横看竖看都不像,他不仅上知天文还不知地理,举凡所有历史事件他无一不晓。
“菌,你到底几岁?”莱蒂问。
“我不确定自己的年纪。”他的讯息停了许久,才姗姗传递过来。
“怎么说?”
“说出来怕吓着你。”
“怎么可能,什么大风大浪我没见过。”茱蒂心里自忖着,大不了就是青蛙一只嘛!接着讯息像幽魂一样缓慢浮现在萤幕前。
“那年,我三十一岁,应该是西元一九四一年。”如果想吓茱蒂她,这次确定成功了。
据大学联考历史没超过低标的茱蒂推断,一九四一年仍在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数学再差的人都算得出来,倘若他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少说也九十几岁了。
“你在开玩笑吧?”
“人死后,世上的一切也跟着停止,年纪相对不会再增加,我的记忆停在死去的那一天,脑海中反覆上演着死前的情景。”
茱蒂的英文虽然不好,却能轻易解读他的讯息,莫非她正跟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借由网路沟通?心底不禁害怕起来,连头皮都爬满了鸡皮疙瘩。
除了由他的文字堆砌出的人生外,谁有能力去辨别其中的真伪?萤幕上的讯息不断浮现,速度之快不禁令人怀疑,这些文字是早就拟好。等着来骗她这个纯情少女。
菌娓娓道来他所经历过的历史事件,对当时的他来说,一切像场梦般的真实。
那天窗外飘着细雨,速处炮声隆隆,敌军的飞机沿着屋顶飞过不久敌军开始投弹,外头传来阵阵巨响及墙壁倒塌的声音。
几个小时下来,轰炸行动没有间断过,方圆百里烽火连天,到处都是断垣残壁,唯一幸免是门前那道斑驳不堪的矮墙。
空袭行动离去后,揪紧的心才稍稍松懈下来,谁知道躲得过这次,是否能躲得过下一次?
当我拉开门闩,脚还没跨出门槛,使遭埋伏门外的敌军机枪扫射,子弹贯穿了胸膛,随着强大的后作力整个人倒卧在自己的血泊中……
他的叙述有身历其境的真实感,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上网也会遇见鬼,莱蒂越想越不对,一定是被人唬弄了。
“如果你是二次大战时期的人,怎么会用电脑,还会用ICQ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