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记事本遮住嘴巴,手指敲着坐在旁边打瞌睡人事小姐的椅子,“那个男人是谁啊?”
人事的美梦被我的手指敲醒,她努力把单眼皮睁大,环视一圈后问:“你问哪位?”
“现在站在老总旁边,身着深色西装的男人。”瞧他站在老总身边,肯定是个位高权重的人,我怕他认出我后会公报私仇,他看起来就像会要贱招的那种人。
“你看到鬼了啊!老总身边哪有站谁?”人事的一席话把我的寒毛全唤了起来,难道那天看到的无声鬼真的是个鬼,可是现在是大白天,我看到的那个男人又是谁?
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体内的血液到处乱窜,鸡皮疙瘩像雨后春笋全冒了出来,怎么办?
整个人被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仿佛被鬼压床般喘不过气来。
遇到这种衰事能告诉谁?原以为换了新工作,一切的赛运就此了结,万万没想到竟然在新公司遇到鬼。
跟我熟的朋友都知道,我对那种东西特别敏感,一个地方干不干净我一进去就知道,小时候常听表姐讲些念书时发生的灵异事件,几个小鬼躺在晒谷场的草席上,边看美丽星空,边听着恐怖又离奇的鬼故事。
我总是想听又害怕,一边缩着身子,一边抱住表姐的大腿。
念夜校时同学帮我找了一个看似不错的工作,没想到竟然是在鬼屋工作,那是一间位于抚远街旁,兴建在乱葬岗上的仓库。
一早业务将当日该运送的婴儿用品备齐后,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仓库,而我是唯一留下来的倒媚鬼。
仓库不断地发生离奇事件后,我再也不敢铁齿的逞英雄,身上挂着鹿港妈祖庙及基隆庙口求来的护身符,仍无法安走出窍的灵魂。
之后,又陆陆续续发生几次灵异事件,直到在KTV打工时,包厢及男厕数度出现了只有上半身的男服务生后,我就再也没遇过这类的怪事了。
无声鬼一直站在老总身边,直到会议结束仍然排在那里,同事们陆陆续续起身离开,我快手快脚的收拾桌上的卷宗夹,不想成为最后一个跟他独处的人。
拜托,等我一下,修正带还没拿,我以这辈子不曾有过的速度逃回办公室,慌乱间顾不得留在会议桌上那支我最喜欢的万宝龙钢笔。
回到座位,同事们皆以狐疑的眼光看我,我的钢笔还跟无声鬼在一起,可是又不敢一个人进去会议室。
“你怎么那么喘?”小兰关心的多看了我一眼。
“没……没事……”我不敢告诉同事这件事,万一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他,那不更恐怖吗?而且公司一定不喜欢有人嚼舌根,绘声绘影说些有的没的。
经历了一早的惊吓,中餐时半点胃口也没,随便吃了点饭菜后,决定先回办公室歇息。
我拖着欲振乏力的脚步走进办公室,血液一古脑全冲上了头顶,因为万宝龙钢笔出现在桌上,看到这个画面差点腿软的厥过去。
一回头看见无声鬼静悄悄的从走廊经过,我以最快的速度蹲下身来,希望他没看见单独在办公室里的我。
“绿油精,绿油精,爸爸爱用绿油精,哥哥姐姐妹妹都爱绿油精,气味清香绿油精,哆哆,咯咯,咚咚。”我差点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吓死,命太短的话可能无法活着撑到下班。
“喂,哪位?”
“是我,东,吵到你睡午觉了吗?”
听见东的声音,仿佛见到救世主,我感动的想哭。
“你怎么了?”东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我硬咽的说不出话来,原来要感动一个年纪大的女人这么简单,只需要切对时间,适时的关心。
第二章
原以为东来电是问我晚上要不要去浩硕的店里,但这次我猜错了,东简单的说有事要我帮忙,对于他的要求我想拒绝,不希望自己傻呼呼的陷下去,不过,东的声音犹如黑夜中的灯塔,指引迷失的船只往更深的黑暗前进。
下午我无心工作,再过几个小时就会见到东,想到这里,一颗惊魂未定的心反而志忑不安了起来。
除了东的来电,让我无法专心工作还有另一个理由,便是在公司被无声鬼吓了两跳,早上的三魂七魄尚未全数归位,中午又被吓成失魂落魄。
总之,我无心工作,瞅着桌上的钢笔,皮肤微微灼热,毛孔迎合着室内的冷空气,刚好让手上的寒毛全体肃立,我无法继续待在办公室里,跟同事交代了一句,拿起烟盒离开这间充满鬼魅气氛的办公室。
开了车门尚未坐定位我便迫不及待点燃香烟,把椅背往后一放,躺在倾斜的椅子上,按下天窗让烟雾袅袅升天。
最近一定是太累了,适应新工作及东的事,翻搅着一池平静的春水,看见无声鬼这事一定是我眼花,灵异节目不是常说,人通常在精神状态不佳的情形下,最容易撞邪了。
下班铃一响我迫不及待的拎起皮包,连再见都来不及跟同事说,便往停车场疾步前行,天边发射出一道闪电,雨说下就下,还没上车已经淋了一身湿。
新车被湿辘辘的衣服沾湿,赶紧抽出面纸试擦着皮椅,同样是真皮我竟然只管车子,不管人,反正身上的皮肤坏了可以重新生长,车子的皮肤可就不同,跟感情一样坏了可救不回来了。
来到约定地点我坐在车上等东,没下车是因为我没带伞,不想一天当两次落汤鸡,雨刷尽职的挥舞双臂,赶走雨水想侵占视线的企图。
雨水跟雨刷是一对绝配,像对一见面就吵架的情侣。不下雨时雨刷跟个活死人没两样;一下起雨,雨刷则奋力地对雨水咆哮,毫不留情一次次的赶走它。
“叩、叩!”雨声混杂着敲击声,东在窗外对我微笑,天啊!我迅速按下中控锁,准备让东上车躲雨,可惜东没上车,我却被窗外的雨水淋得一脸湿,因为我按到的是车窗的开关。
东上车后,我从盘中抽出面纸递给他,他迭声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关系。”忘了告诉他我擅于等待。
完了,我好像喜欢上东,通常开始对一个男人有好感时,他的任何举动我都能够欣然接受,刚才自己还拿面纸猛擦车子,现在却希望东能弄脏车子,我想让他内疚,男人一旦有了歉疚感,女人就成功一半了。
东的表情很沉重,他的话一向不多,凝视着东沉默的半张脸,这让我想到龙泽秀明,全日本最帅的男人,为何我会认为龙泽秀明很帅,因为他很矮,主要是我喜欢矮个子的男人。
东对我的标准来说稍嫌高了点,但东的年纪很小,常让我想到莱菜子跟龙泽主演的“魔女的条件”。
看过这部片的人都知道,他们俩在高校里不畏惧舆论,大谈师生恋,被迫分离的那幕往往令人心酸痛苦,分开后两人虽分处两地却从不轻言放弃,并期待见面时的甜蜜与唯美。
原本还担心跟东见面不知该说些什么,大概是我做贼心虚,一颗心揪得好紧,弓着背像只惊吓中的猫行走在高处,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一块吃饭吧。”东打破沉默。
“好。”对于他的建议,我欣然接受。
我一向喜欢有主见的男人,东像个男人,因为他有自己的灵魂与思维,我猜他是个不会为人改变的聪明人,而我是个会为所爱的人而改变的笨女人。先陷入爱河的人,注定必先溺毙在爱河里。
直到东说了一句话,才唤醒心不在焉的我。
“你刚说什么?”我问。
“你有心事吗?”
“没有。”我心虚的摇着头。
“我知道一间店还不错,我们去那里吃饭。”
跟着东进人一间光线晦暗的餐厅,这种光线谁也看不清楚谁,是个适合年轻人的地方,不知为何东总会让我注意到所有女大男小之间的差异。
每个客人经过东面前都会对他点头示意,东在这间店里出奇的自在,熟稳的程度仿佛在这里打过工。
东发觉我心神不宁的左右张望,“你不习惯来这种地方?”
“呵呵……”我苦笑两声后自嘲,“大概是过了来这种地方的年纪了。”
“少胡说了。”东帮我倒满啤酒。
“我没胡说,射手座没什么优点,唯一的优点就是不会骗人,只会自欺欺人。”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说?”东微愠道。
“不谈我了,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你出了几本书?”
“问这干嘛?”我抬起双眸瞅着东。
“几本?”他选择性的回答我的问题。
“下个月出第七本。”
“七本都是爱情小说吗?”
“求求你,别告诉我,你一本都没看过,这样我会很没面子。”
“只有一本没看过。”
这个答案比每本都没看过还令我惊讶,我想知道答案。“哪一本?”
“下个月要出的那一本。”东露出笑容。
我无法把视线从东的脸上移开,我快要失去自己了,即将要跌入爱情的漩涡里。“你很恶劣。”
他伸出食指比着自己,“你说我会吗?”
“会,欺负大姐就是恶劣。”我觉得自己像个得不到爱情的女人,只会无理取闹要着脾气。
“呵呵……哈哈……”东无法克制的大笑.引来邻桌狐疑的目光。
我伸出手打他,要他克制一下笑声,东自然不做作的往椅背一瘫,从红色的烟盒中抖出一根烟来。
看见他手上的烟我愣住了,他停下点烟的动作问:“怎了?”
“没事。”没事才怪,他抽的烟是我前男友最喜欢抽的烟,当年漂洋过海去看他,行李没带多少,却帮他带了整箱的红色万宝路,当时还担心过海关会被抓到,如果被逮到大概得当场把那些烟给一次抽光。
如今,人走了,情难了,我的心却仍然在痛。
我认为抽红色万宝路的男人,很阳刚、很有个性,一般人都抽七星淡烟,因为淡烟比较不伤身,既然担心抽烟有碍健康一开始就不该学会抽烟。
爱情是女人的致命伤,而我的致命伤则是解不开的死心眼,望着东年轻的五官,不禁回想起当年同他一样年轻时,我到底在做些什么?虚度光阴应该是正确答案吧!
“这里的辣子鸡了很够味。”东拿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
我喜欢吃辣,举凡重口味的食物我都喜欢,夹起一块大小刚好的鸡丁,才放进口中,却被呛得咳了半分钟之久。
这半分钟中,我的眼泪飘了出来,东不但没良心的放声大笑,还夸张的趴在椅子上,半晌才坐正身躯,眼角还泛着晶莹泪光,我仿佛上了整人节目。
“你今天心情很好。”我咬着下唇,很想把东掐死。
“本来不好,现在很好。”
“什么意思?”我看见东嘴角倏地收起的微笑。
“没事,鱼很新鲜。”东夹起一条炸得香香酥酥的柳叶鱼想放入我的盘子中。
“我命中带煞,不能吃鱼。”我摇着头拒食鱼类。
东看了我一眼,一副鱼是人间美味,而我是个暴殓天物的小孩,把柳叶鱼放入自己的口中,念念有词:“我命中带煞,要吃光所有的鱼。”
这回换我笑岔了气,受不了东搞笑的样子,他天生不适合搞笑。
我终于在凉拌青木瓜丝上来时,沉不住气的问了。“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东挑着眉觑了我一眼,东的眼睛很漂亮,少有的漂亮,不是浓眉大眼型,却是慑人魂魄型,他的眼睛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望着它仿佛会被黑洞中那股神秘的力量吸引进去。
“你可以去露营吗?”
“我刚到新的公司就请两天假,不太好吧。”我犹豫不决,虽然很想去,但怕因此丢了工作。来到这家新公司后,深深觉得我的八字跟该公司很“麻吉”,这份工作让我不用再当没人赏识的千里马,却像条快过劳死的狗。
“可以吗?因为我的车没办法开去。”东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让我不忍心拒绝他。
如果我继续望着东的黑洞,等会儿可能会像碰到金光党的欧巴桑,掏出所有家当只换来几包裹了报纸的面条。
“你车怎么了?”
“坏了。
“不能开吗?”我仍抱着一线希望。
“报废了。”
“怎么会突然报废了,不是才买一两年?”
“泡水了。”
“最近又没下雨,怎么会泡水?’冻才弄得我一头雾水。
东叹了好大一口气,放下筷下,又从烟盒中拿出一根烟来,问道:“你要吗?”
我摇着头,因为万宝路的尼古丁含量很高,红色的万宝路更高,而且用餐时我不抽烟,就像上厕所时不吃东西是一样的道理。
东点燃了烟,把车子报废的事娓娓道来。“那天小柔来找我,要跟我讲清楚,并且以后不会再纠缠不清,我不疑有它便答应了,她说想去八斗子看海,我想既然是最后一次没理由拒绝她,载着她往滨海的方向行驶,上路没多久她说口很渴,我在便利商店前面停车,让她下车买点东西。上车后她带了两瓶饮料,并说要帮我打开,喝了贝纳颂,我开始觉得视线模糊,一开始以为是雷射近视的关系,到了八斗子后才发现,她在饮料中掺了迷魂药。”
“然后呢?”仿佛在看目击现场节目,令人不禁为东捏把冷汗。
“然后,她说既然活着不能跟我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块,她早就打定主意要跟我一块死。”
“她,是什么星座的女人?”我不禁好奇。
“双子。”
“难怪,双子是那种会跟对方‘同归于尽’型,那你呢?”
“天蝎。”
“哈哈,那她惨了,因为天蝎是‘你死我活’型,最后一定是对方很惨,自己却没事,标准的‘爽到你甘苦到我’型。”“你”指的是天蝎座的人,“我”就是跟天蝎座在一起的那个倒楣鬼。
听东的叙述仿佛在看一部惊悚片,我拉长耳朵怕漏掉任何一段精采画面。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大概是药效发作了,小柔出现了好几个分身,接着她爬过驾驶座把椅背放倒,并且助我一倍之力,踩下油门,在车子落水前她紧紧抱住我,接着噗通一声。我的车就变泡水车了。”
东缓缓吐出口中的烟,以轻松的口吻说着那天的情景,像在诉说陈翔成天想外遇一样的容易。
难以想像这种事会发生在周遭朋友的身上,简直不可思议极了,之后落水的景象被在岸边海钓的钓客看见,赶紧通知一一九,东在救难大队赶到前自行游上岸而小柔也幸运的逃过一劫。
小柔被送进医院做精神方面的治疗,东则到庙里收惊,车子则送进了废车回收场,听说泡了海水的车就算修好了,性能也大大受损,修车必须花一大笔钱,反正车子保了全险,换辆新的反而划算,因此,我被迫必须参加露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