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大变的连祈风爬起冲向外头,不一会儿面如灰土的微微颤抖,大吸了两口气稳住紊乱脉息。
她……她竟然……
「我刚听到你说美丽也是一种罪过是吧!」石冰姬笑得惬意无忧。
有吗?他抵死不认。「你听错了,我在磨牙!最近老犯疼。」
「街上有什麽趣事吗?瞧你见鬼似的脸发白。」她没玩得很过份,是他们硬要凑上来求她玩。
「我只问一句,需不需要人手上门报丧?」看来不死也剩半条命。
娇靥一绽,她朝他勾勾手指。「去补上一刀吧!相信他们会感激你。」
冰蛊渗入冰晶宫特产的七种冰虫制成的银针,平时相生相克不带毒性,用以缝补与一般细针无异。
但一旦针入肉遇上温血,八种相抗衡的虫性立即失去平衡,融合成一种难以根治的药毒,既能增进功力又引发叫人求死不得的剧痛,浑身宛如仪只缠绕痛入肝肺。
谁叫他们识人不清,误把毒花当灵芝,喜不自胜地甘愿挨她一针,争做牡丹花下的亡魂。
风流鬼,鬼风流,这下得偿所愿了。
「解药呢?」上天有好生之德,何苦派祸水来毁灭人间。
「没有。」眼尾一扫,石冰姬说得云淡风轻,不负责任。
「乖,别淘气了,你总会留一份自保吧!」没人会傻得不带解药出门。
石冰姬换了个姿态半躺半卧。「你听过百毒不侵的人需要解毒吗?」
「百毒不侵……」她?!
一直到此刻,连祈风才认真的思考她的来历、身份,寻常人家的闺秀不可能随身携带害人的毒针。
先不论她绝世容貌,光是举止、谈吐便可看出出身定是不凡,一举一动都带著冷傲的尊贵气度,其家世非富即贵。
可是以消息最为灵通的丐帮都打探不到她的出处,不禁诡异得令人在心里打个突,怀疑她是否为来自山中的精怪,幻化为人迷乱尘世。
不过他很清楚她是个人,而且是不折不扣的姑娘,玲珑有致的身段瞒不了人,除了少了一丝人性,她是货真价实的美人儿,性情之偏邪与容貌同等害人不浅。
一开始是以保护她为藉口强留在身边,现在他是为苍生著想非留她不可。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佛之慈悲呀!
「少发痴了,没见过不畏毒的人吗?」听说一向以使毒闻名的唐门有此能耐,下回上四川见识见识。
看是冰晶宫的冰毒厉害,还是唐门的毒独步天下。
是不曾见过像她这麽不要命的人,「石兵真是你的名字吗?」
「你问那麽多干麽,打算上门求亲呀!」石冰姬故意挑衅的一睨,知晓他视成亲为畏途,因此当是讽刺地用以堵住他的口。
「哎呀!知我者,佳人也,叫化子我正有此打算。」连祈风嘻皮笑脸地拿著绿竹棒一揖。
似真非真,他的神来之举叫人措手不及。
最惊讶的当是老遭人漠视的霍千琦,身子一僵地瞠大眼,雨暴风狂的心湖泛起阵阵酸意,直淹过她的理智。
大伤初愈的她身形一移立於两人之间,阻隔那份令人不安心的凝望。
石冰姬不屑的嗤哼,「嗟!她又来干什麽,不是三两句话不离嫌弃乞丐窝臭得不像话。」敢情是爱闻臭故作姿态。
「你闭嘴,你才是应该离开的人,寄人篱下不觉得羞耻吗?」甚至滥用丐帮的银两不知节制。
连祈风在心里暗呼一声惨,在佳人出手前,连忙不著痕迹的拐了一下脚推开霍大小姐。
可是仍灭不了燃起的火。
「打从我出生至今,只有我使唤人还没人敢要我住口,你是仗谁的势耀武扬威呢?」石冰姬的语气非常冷,字字成冰。
犹不知死活的霍千琦含情脉脉的看向乞丐头子。「我是连大哥的未婚妻,有权代他赶走不识相的妖女。」
「未婚妻?!」
「未婚妻?」
一是惊骇的低吼,一是不悦的拢眉,霍千琦的不再畏缩掀起两样的心情,波涛汹涌暗藏急流,撞击成一股大浪呼啸而来。
眼前的暧昧叫她不愿沉默下去,连大哥是属於她的,谁也不能在她苦候多年之後将他夺走。
「连祈风,你艳福不浅,有了未婚妻还敢来招惹我。」还装作认识不深的欺瞒她,他真该开始同情自己了。
天地良心呀!他毫不知情。「苍天可鉴,我真的和她不熟,我想负责的只有你呀!」
「巧言令色。」石冰姬轻啐地莲足一伸踢开他。
「连大哥,你不能不承认我们的婚约,我这辈子只认定你一人。」急切的霍千琦向他走去。
天哪!他是造什麽孽,女祸害人。「我几时允了这门亲,你别胡言乱语毁了我的名节。」
正由後堂走出的风别离忍俊不已,闷笑的倚靠在门柱後面不现身,他哪有名节可言,又不是大姑娘。
「二夫人允的亲,媒人撮合的良缘,你早该与我拜堂完婚了。」不然她也不会不怕人取笑的使计寻夫。
原本她是买通市井混混假意轻薄她,以弱女子之委博取他的爱怜,英雄美人成就一段佳话,她相信凭著本身的美貌不难掳获他的心。
谁知此一计谋让一群恶人听了去,尾随其後杀了混混,意图绑了她向玉扇门示威,警告身为名捕的大哥别太尽责,留一条生路大家好走。
她自然不从的予以反击,自视过高的低估了他们的能耐,两相交手下激怒了对方,决定痛下杀手要她命归阴曹。
所幸她打赏乞丐的银子没白费,正确无误的透露他所处之地,误打误撞的撞进他怀中,解了迫在眉梢的危急捡回一命。
可一路上以身相许他婉拒,刻意亲近他回避,简直不肯给她半分机会,让她沮丧万分,只能不停想办法要他接受她。
一切的阻碍之源是来自眼前名叫「石兵」的女子,绝美容貌世间少有,男人少有不动心的,逼得她不得不祭出最後一道令牌。
啸风山庄极重承诺,一出口绝无收回之意,二夫人十分喜爱未过门的她,正式说破了她才能占上风,母意儿从实乃天经地义,他不敢背负不孝之名。
这是她单方面的想法。
冷抽了一口气的连祈风跳离她三步之距。「我娘说的不算数,你不用当真。」
其实是他不要她当真,他的成亲对象应该是……
不由自主的看向神情清冷的佳人,蠢动的心有了认命的领悟,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他已将她放入心中最深处。
成亲不再是痛苦的束缚,没把她抓牢才是累人的事,一颗心布满她的毒针,要是放走她可就难过了,无人能解他所中的心毒。
祸水,祸水,天大的祸水,他不自我牺牲怎对得起黎民百姓、亲朋好友。
眼神一柔,他眸中不自觉的浮现宠溺。
「有媒有聘岂能儿戏,订亲信物是连家的麒麟玉玦。」她拉出贴挂於胸前的美玉以示此心不移。
「麒麟玉玦……」他低喃的轻瞄一眼。「我是放荡的不孝子,不值得托付终生。」
「心之所系,唯君而已,今生今世我非你不嫁。」霍千琦语气坚定地抛却女子的矜持。
啊!不要吧!他不过是个两袖清风的乞丐。「咱们商量商量别太固执,我大哥人品不错,五官端正,堪称人中之龙。」
「他成亲了。」她两眼一瞪地生起气,不高兴他的推托。
「对哦!我老是忘了他娶了表妹秋霜。」瞧他的记性真差,不过是五年前的事。
太久没回来了,江湖的佚事让他流连忘返,几乎不记得离开的原因。
那个温婉柔弱的小表妹呵!
「你会忘了曾经深深爱过的青梅竹马?分明是对她馀情未了,想将我推给你大哥,趁机夺回她。」霍千琦自以为是的横生醋意,将不该说的事也说出来。
「深深爱过……」疯疯癫癫的他会爱人?
看石冰姬的冷颜一凛,连祈风急得跳脚想解释,他真的不曾爱过秋霜表妹,全是她的一相情愿,他是最无辜的一个。
没想到疼宠「妹妹」也会引来误会,而且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的误会,每个人都认为他们是情深意长的一对,包括他存心成全的异母手足。
「我像是那种卑鄙小人吗?我不会因为不喜欢你而使出不光明的手段。」哎!要命,他怎麽不加修饰的脱口而出。
「你不喜欢我……」霍千琦像大受打击的踉跄两步,眼中急速凝聚一层水雾。
「呃!不是啦!我当然喜欢你……也不对,我所说的喜欢是像朋友之间一样,不是不喜欢,而是不能喜欢,你懂我喜欢的含意吗?」
一大堆连珠炮似的喜欢不喜欢听得她头晕脑胀,霍千琦将眼泪眨了回去,唇瓣微颤的一启。
「你到底娶不娶我?」
她已经将女人家最难言的脆弱喊了出来,不管他作如何决定,总有人要受伤。
连祈风为难地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苦恼著该用何种方式解决此事,母亲的擅自作主让他难做人。
「唱够了大戏没有?没人要就到市集挂张牌子,上面写著:弃妇贱卖。我想够风光了。」幽州人的脸皮大概是牛皮做的,一个比一个厚。
先是姓连的,後是她。
霍千琦怒目一扫。「没你的事滚远些,连大哥不会瞧上你这个妖女。」
「是吗?」石冰姬冷然地露出一抹邪肆笑容,缓缓起身走向连祈风,刷地在他胸前插上十根银针。
「兵儿,你……」他还有命活吗?
针头在瞬间泛黑。
「死人你要不要,我会好心点为你们修座鸳鸯双坟。」话一说完,她洒出一道薄粉。
来不及躲避的霍千琦猛然吸一口气,当场全身起了红斑接著逐渐扩大,形成类似溃烂的伤口化成脓,还痒得直想用手去抓。
「小心哟,抓破了皮可是好不了,见血必留疤,你不想和哭笑锺馗比狰狞吧!」
「你……你会不得好死。」霍千琦痛苦地呐喊出恶毒咒词。
无所谓的石冰姬把起连祈风的脉。「他若撑得过这一关便是我的人,你休要与冰晶宫为敌。」
「你是冰晶宫……的人?」连祈风吃力的吐出一句,额头布满黑色冷汗。
「姓连的,算你倒楣,有幸成为第八个。」不用言明,他是聪明人。
第八个?!
第七章
石冰姬。
怎麽也没想到想像中的女锺馗居然是仙姿玉貌,美若晨星曦日,叫人意外得难以置信,久久无法将其与哭笑锺馗的面貌重叠。
朱雀难成雉,凤凰非飞鱼,如此大的差异任凭谁也料想不到,乌鸦巢里会出雪鹰,而且混在一堆黑羽之中叫人认不出来。
同一对爹娘养出观音和鬼王,他们不会怀疑抱错小孩或遭人掉包吗?
七嫁新娘的传闻传遍全武林,人人睁大眼等著看谁是第八位鬼王妹婿,烧香拜佛期盼不是自己,再以看笑话的心态窥视著。
曾经他也是其中之一,这会儿倒是哭笑不得,如果他还有命留著。
「专心点,不想走火入魔就集中心神,你没有九条命好赌。」热力一送,汗水如雨的滑下风别离额侧。
连祈风的情形更加惨不忍睹,褪至腰际的夏衫早已湿透,人家的汗水是透明清澈,而他身上凝聚的是一粒粒黑色汗珠,微透著血的颜色。
银盘上有七根并排的银针,意味著尚有三根留在体内,等著合两人之力逼出馀毒。
「我若有个万一,帮主一位就交给你了。」他的能力足以胜任。
「少说话多用心,死到临头还有心思消遣人。」风别离掌心一推,一根银针飞射而出落入银盘。
连祈风低低一笑震动胸口,差点让气走岔了。「我相信你呀!兄弟。」
「多谢抬举,我对累死自己的事不感兴趣。」他留著慢慢熬。
「别这样嘛!我看你做得很顺手,不如让我自生自灭好了。」哎呀!真狠,他使全力一震再震出银针一根,可是疼了他五脏六腑。
「作你的春秋……大梦,我要救活你再杀了你。」享受手刃的快意。
「好辛苦呐!好像有点不太值得。」气血翻腾,他吐出一口黑血,最後一根银针也随馀毒排出。
好不容易解决十根银针的威胁,唇色发白的连祈风笑得无力,虚软如泥地全靠一股真气支撑著,喉咙乾得挤不出半滴涎液。
他不得不佩服自己勇气可佳,明明可以从此解脱入了幽冥路,偏偏乞性坚强地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等待重新面对比死还可怕的冰晶宫小公主。
十根呐!出手一次比一次狠,非要他命似地趁其不备,不晓得她还有多少绝活没使尽。
看得出她有点在意他,因为人心是肉做的,他的任劳任怨何尝不是一份心意,非草木的她自然有所体会,多多少少起了一些私心。
原本她是可有可无的当他是好驱使的对象,被人一激激出她的好胜心,而他成了有点倒楣的得利渔翁。
大难不死必有後福,他该庆幸是「第八位」,而不是之前七具躺平的尸体,克夫之说到他为止,不再有怪力乱神。
「你还笑得出来,我为你感到羞愧。」内力一收,风别离运行真气一周方收式。
不然要他哭不成。「活著是一件好事,我怎能不开怀的笑呢!」
「哼!让一个没有武功基础的女子扎了十针,传出江湖有损丐帮声誉。」警觉性低得近乎草木。
「你在心里骂我是好色之徒对不对?轻易栽在女人手中。」他也很後悔没提防她的小动作。
食色,性也。老人家的至理名言,谨记於心呀!
风别离净了净手走到他面前。「你是该汗颜,引狼入室。」
「不,是引祸入室,我在反省了。」连祈风气息虚弱的打趣。
引气入身,徘徊九天,气凝丹田,提神会脉……任督开,万源归宗,气息。
一口浊气缓缓由腹中升起,经循气门上了锁口,轻呼出鼻翼渐清污秽,口吐沉丹之气,腥甜如血,脸色渐渐地红润几分。
排一次毒像死了一回,他非常有经验的面临濒死前的感觉,飘飘然没了个人意识。
「少做些可笑的举动,你要纵容她到几时。」下一回不一定能及时救回他。
侠骨柔情,他是折了英雄腰。「像她这样也不错,至少不会被人欺负。」
「你说反了吧!是她欺人凌人仍无悔意。」她给他的感觉很像一个人,所以他尚能心平气和的看待一切胡闹事。
「哈……哎哟!笑疼了胸口,你真了解她。」连祈风一副颇为得意的模样。
宁她负天下,也不愿天下人负她。
情一下,心不正,全偏向她身侧,只愿她无波无折似飞鸟,任意翱翔漫漫天际,顺便给他几个含嗔带媚的眼神,人生便是无憾。
顺顺气,连祈风动作像个老头子的换上乾衣裳,不因中了石冰姬的十针而恼怒,边幅不修的噙著玩世不恭的笑脸,当是蜂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