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不是她要他怎么做的问题。这根本强迫不来。况且,她也不认为她跟宋晴相处在一起时,有什么“特别”的氛围,只是自然而然,朋友那般相处而已。
老实说,她实在不知道江海深到底要什么,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者说,不自觉吧,那是什么。
“我真的是不明白!”颈肩的触感让她非常地自觉,一直意识到他贴在她身上的力量。“我不懂你指的是什么。我跟宋晴是朋友;我对他也就跟对其他朋友一样──”
“你非要这么排拒我不可吗?”听在他耳里,句句却都像拒绝,都是借口。
“我没──我不是......”
“那就告诉我!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这个江海深──这个诡异夜晚里这个“陌生”的江海深实在太奇怪了──不,也不是从今晚才这样的!多日以前,他就有些奇怪了。
他究竟是怎么了?何澄空无法不狐疑。狐疑的同时又感到动摇,对他产生奇异的感觉。
江海深也不是那么坏的一个人吧?
是的,他是高压欺负过她。他间接造成她狗脸般的待遇。他甚至当众羞辱她,让她尊严扫地。
但他毕竟为所欲为惯了。以他的身分权势,他其实可以让她更不好过的。他虽然利用势力,害她母亲受了虚惊,但到底没有真正对她们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甚至给了许多的补偿。还有,他也没有真正强迫过她什么,即使他要毁了她不过动根手指头那么简单!
这种种,不知能说是好或是坏,她不知要恨还是要感谢。毕竟他有那个势力,但他并没有将她逼到不堪......
啊!她心头一惊。
她竟然在帮他找理由,为他找借口!
她究竟是怎么了?!怎么──
“我真的不知道!”啊!乱了!全乱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我在问你要我怎么做!”她这样一再拒绝排推开他,他简直无法再忍受。“告诉我!不要这样排拒我!”
“我没有!”两个齿轮错了位,所以一直错过该有的密合。她忍不住,脱口低喊出来。“我没有排拒你!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指什么?!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我说了,我要你像对宋晴那样对我;我要你也对我那样笑;我要你也那样看著我──不!你只能那样对我!只能对我那样笑!只能对我一个人!”
真的全乱了。
再浑沌,她也听出、感到他那庞大独占独断的情绪了。不管是为什么,他是看上她了,所以嫉妒。然后,他要她变成他的私有,只能去喜欢他、对他一个人笑、对他一个人凝眸,相思他一个人。
照理说,她应该感到非常生气的。她又不是东西物品!她有个人的人格意志!
这也是她原先、最初开始的反应感受。但是今晚这夜色太诡魅?还是笼罩在这奇异夜色中的江海深太奇异了?她心中某种柔弱一再被碰触,无法坚持,一再地动摇。
她叹口气。“江海深,我不是东西。”
“我知道。”他呼应地也叹口气。才多久以前?他还是一副高高在上,将眼下一切物化衡量的傲慢态度。可现在──他,江海深,只转化成这一声喟叹。
“我想了很久。但看不到你,我什么也想不出来。算了,我也不想了。只要能这样与你在一起,我就觉得平静很多。所以,澄空,你只能是我的。我不会阻止你跟宋晴碰面,但也只能那样,你也只能跟他是朋友,再多的我就不允许了。”
多霸道!竟还那般理所当然!
何澄空静了片刻,才闷闷说:“江海深,我说了,我不是东西──”
“我没那样看你。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嫉妒!”
再一次,他又说出那两个字,语气更且加重。
何澄空又沉默了。
果然她也是虚荣的吧?与其他女孩没有两样。对江海深的坦然表白,她心中有著一丝奇异的甘甜,还有一丝疑似喜悦的雀动。
她是不是也有哪里不对劲了?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人,不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也从来不感兴趣。”他将她扳过去面对他。幽暗中,眸光闪动奇异的芒辉。“但我知道我是陷进去了。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开始,我就是陷进去了。我──”他顿一下,目光紧,看紧她。“我喜欢你,澄空。”
夜静,夜诡寂,那话声那么有力道,轰然击上她心田。
心中一下子慌了。然后更混乱。
她嚅动一下嘴唇,发现喉咙锁住,只能低噫一声,盲窜的心思没个安排处。
再承住不住他紧实的目光,只能闭上眼。
有如全蚀的盲暗黝黑里,她感到一双温润的唇,轻轻覆盖上她发干变涩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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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实验课,从实验室出来,猛烈的阳光照得何澄空不提防,眼前突地昏暗一下。
都几月了,天气还是那么燥热,让人心情也跟著不断躁动,一直被怂恿,很难平静安定片刻。
她抬手抹抹汗。真是!自己心思不定,还怪到天气头上。天热嫌烦躁,天冷又嫌阴郁,人家老天也不知道该拿她的心绪怎么办!
“何澄空!”肩膀猛不防被拍一下。
她反射回头。悬到胸口的心脏又荡了回去。
“是你。”总是挑人少才出现的邵琪神出鬼没地蹦出来。“你从哪里蹦出来的?我都没注意到。”
“我叫了你两声了!是你自己魂不知道跑到哪里。”邵琪撇撇嘴。然后上下打量她,说:“看样子你还过得不错,很高兴你还尸骨齐全地活著。”
“是啊。我也很高兴。运气太好了,是不是?”何澄空回个不怎么好笑的黑色幽默。
邵琪正色说:“你是应该感到高兴,运气好,否则你连怎么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还帮对方数钱。”
“你在说什么?”邵琪讲话老喜欢留一截,不肯说太白,怕隔墙有耳,找自己麻烦。何澄空有听没懂,但看邵琪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眼神不禁露出询问。
邵琪小心地看看左右,拉住她。“跟我来。”领她到一个隐密偏僻不被人发现的角落。
“怎么了?”这个避人耳目的举动何澄空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熟悉,立刻嗅出一点不寻常。
“我明天要离开这里了。”邵琪。
“这是好事不是吗?”她反射回答。
邵琪点个头。“我找了好多关系,九弯十八拐的,好不容易得到许可,拿到推荐,总算可以尸骨齐全地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变态的社会。”
“那恭喜你了。你在桐梧待多久了?”
“三年五个月二十八天。够我受的了。”
“你一直应付得很好,不是吗?”
“是啊。昧著良心,学会自私。”邵琪摸著胸前的名牌,两把扯下来。恨恨说:“从我第一次进桐梧,挂上这个狗牌,我就恨透了这地方!可我还算是运气好的,有很多人──”她摇摇头。“那些苦都藏在心里,没有人敢说出来。我算是好的,平庸没姿色,没人会打我主意。但──”她又摇头。“你的运气真的好透了。你不知道,那种任人摧残,觉得自己身体肮脏到呕吐是什么感觉。”
“你是说──”何澄空变了脸色。
“没错。”邵琪重重点头。“所以我说你运气好。看上你的是江海深,他不像荆泽元那么下流。不过,你的运气不会一直那么好!”
“荆泽元?!可是他──我不明白!我原对他有不小的偏见,可是他救了我,还受了伤──”
“所以如果他将你吃了,你还会自己奉上甜点!”邵琪嗤了一声。“放聪明点,何澄空,你不是那种温室长大的天真无邪的美少女,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被蒙蔽才对。用用你聪明的脑袋,相信你自己的直觉。”
“你是说,荆泽元他──”
“反正我明天就要离开,不妨冒险一次,做一次好人。我告诉你,你最好小心荆泽元那个人,别被他的诡计耍了。不止荆泽元,最好你别轻易相信任何人,因为随时都有可能被任何人出卖。”
“唉!你说得好像这是多糟糕的地方。”
“外头的人绝对想不到。桐梧蒙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局外人只看到华丽光彩的一面。当然,对那些权贵豪门子弟来说,桐梧是他们寻乐发泄的地方;对我们这些全额生来说,却是地狱。一般人只看得到它的不凡与金璧辉煌,哪知道愈高尚的地方,其实愈堕落、变态不正常。只是一旦上了贼船,发现到想逃去,为时已太晚。”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很小心。”
“最好别离开江海深身周十步以外。”
听不出是半嘲讽还是玩笑或认真,何澄空只是皱皱眉,没有说什么。
回过神,邵琪已经走远。她抬头望望亮得刺眼的中午太阳,完全地没胃口,更没心思去上课了。她转个方向,直接走回宿舍。
走到一半,手臂被人从后重重一握。都还没来得及惊慌,那气息、那短刹间凭那触感她就认出是江海深。
“是你。”她为心中那对他不必多深思的熟悉确认感,感到无比的惊骇。是什么时候被侵蚀到这么深的?深到凭一个触握、凭那气息,她就在刹那间认出他来?!
“我到处找不到你。你去哪里了?”江海深神情有点懊恼。
“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
“我没那么说。”她好耐性。站在那里,好像在说“哪,我人就在这里,有什么事就说吧”。
“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她没胃口,撒了谎。
“别骗我,你什么时候吃的?”他好像是专程来闲话家常的,说的全是些琐碎寻常的事情。
“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一点。至少陪我吃一点。我饿。”
“你还没有吃中饭?”
“我在找你。”
“这么说是我的错喽?”她露出一丝苦笑,更像没奈何。
“走吧。”
“去哪?”
他瞥她一眼,一副“还用问”的表情!“去吃饭。”
“我说过我不饿的。江海深──”
“可是我肚子饿。叫我海深。”
两句话内容落差那么大,他却连停顿都没有,衔接得再自然不过。何澄空错楞一下,过几秒钟才回过神。
再忍不住,嘴角慢慢扩起一圈涟纹。
“打个商量吧。你别强迫我吃饭,我陪你喝碗汤。”
“你在跟我讨价还价?”江海深没漏掉她那句“陪你”,表情柔和起来。
“我是在跟你‘协商’。”那笑还在她嘴边,会感染似,他看她的眼神也染了笑意。
“一碗不够,陪我喝两碗。”
“太多了。一碗半。”
“不行。两碗,再加半碗饭。”
“你怎么可以再加码!不成的!就两碗汤。”
“好。就陪我喝两碗汤。就这么说定!”眼底的笑意,这时已扩染到江海深整个脸上。
何澄空知道她“上当”了。心里却奇怪地觉得甜、觉得甘心,融化于这宁静平和又些些甜蜜的气氛中。
她发现她无法将目光从江海深的身上移开。心中那甜甘的感觉,也久久不消淡。
第九章
何澄空“危急”时,荆泽元“救”了她,于情于理,她多少应该有个表示,至少去探望他。事实上,那第二天,她就写了一张卡片;同一天,还挤在一堆人之中探望他。
不过,荆泽元显然觉得不够。他让人送了纸条,希望她平安无事,倒绝口不提帮她的事,只在末后说道受伤的手臂偶尔还会犯疼,医生还不准他出院。
这下子何澄空反倒过意不去,只能硬著头皮走上一趟。只是,邵琪临走前的警告一直在她心中发酵。她想告诉江海深这这件事,又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只有找宋晴。除了江海深,也只有宋晴可信赖。
走到教学大楼前的广场时,离回廊还有段距离,极巧又极不巧地,她便看见江海深靠著廊柱,面无表情且有点不耐地对著他面前那个人不知说些什么。那个人鞠个躬,倒退几步,才小心转身走开。
不能说是心电感应,但冥冥中有那股牵引吧,江海深一转头,人来人往的钻动中,就看到何澄空。他眼神一个闪动,整个身体自然地转倾向她的方向。还没开口,何澄空已极自然地走到他跟前,含笑跟他打招呼说:
“嗨!你怎么在这里?”
江海深没意料到,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她主动走向他,对他含笑,浅浅柔柔地问候他,这一直是他想要的,就这样一声浅浅淡淡的柔情!
他一直在强求,而现在──
他忍不住伸手捧住她脸颊,眼中不再有旁人的存在,专注看凝她。
“江海深......”
“叫我海深。”
“嗯......”她迟疑一下。“那个......海深,有人在看!......”实在是不习惯,叫了他名字,她自己先脸红。
“别理他们。你只要看著我就好了。”
“可是──”
“可是什么,你脸红了。”他声音轻扬起来。看见她脸红,他好像很高兴。
“那又怎么样?我血液循环好嘛。”他点破,她脸儿更加红,不知觉嗔他一眼,倒像撒娇。
“不怎么样。我高兴而已。”
这时他双手已经揽上她的腰。一切那么自然,自然得她都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妥当。
只是脸上红晕不肯消。她急忙换个话题。“你没课吗?怎么在这里?”
“上课?”江海深像听到什么奇怪的名词,认生得很。
何澄空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对江海深来说,那的确是不需要的东西。
“跟我来。”他牵著她就要走。
“去哪里?我还有事。”
“什么事?”口气有点不好了。
“我说了你不可以生气。”也不知道她自己为什么会先添上这一句。会在意他的感觉反应。
“你说。”
脱口就要说她要找宋晴,但看江海深那闷著皱眉的模样,她匆忙吞了回去,改口说:“我还要上课。”
江海深眉色一缓,专制说:“别去了。陪陪我。”
“可是──”
“我有几天不能见到你了!”他打断她的话。“我父亲让人传话,要我回去一趟,晚点就会派车子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不耗几天是跑不掉。”
何澄空不再说什么,任江海深拉著走了。
这些日子来,不只是江海深变得“奇怪”,她想,她也变得“很奇怪”。她对他的想法态度下意识中在改变,而且侵染得很快。他自然也感受到。对她的态度,也反映了那感受,仍然地霸道中掺了一点平常的滋味。看!他会因为要她吃不吃饭、喝几碗汤,像一般寻常男女那样跟她磨了那许久。以前的江海深只会一个命令,什么都要人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