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的,是替我父亲讨回公理。”
“公理?何谓公理?在世为父子,人命终了,那就啥关系都没了!他会死,是他阳寿已尽,你一心想替他复仇,只是强将罪业揽至己身,这一笔笔的债,往后可难还清了。”
“我不在乎!为了父亲,我愿意让所有的罪孽报应在我身上。”善财童子笑眯着眼,点点头。
“好倔强的男儿,好霸人的气势,也难怪龙女妹妹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善财童子将眼神调往那被任剑飞拎在手上,瘦削的小军。
“你知道我为何不让你杀了这孩子吗?他虽是赵吟霜与宋文涛之子,但也是任逍遥投胎后的新生命,你口口声声要为任逍遥扣仇,却要灭了他这一世的生机?这岂不荒谬?"
这些话如雷轰顶,任剑飞怒目大睁,全身震颤。
“你骗我!"
“阿弥陀佛!身为观音弟子是不可以撒谎的,你若不信,不妨瞧瞧这孩子后脑勺上是不是有个和任逍遥一样的红痣。如果这样还不能让你相信,我可以带你上阎王殿查生死簿,问问转轮王,看我有没有骗你。
“上一世,任逍遥是因他两人而丧命,死后到了阴间他不甘心,想要讨回公道,于是,转轮王准他投胎成为他两人之子。无债不成父子,这孩子,这一世正是来讨债的。”
善财童子嘻嘻一笑。
“如果你硬要在这时杀了他,他报仇意念末泯,反倒要怪你这前世之子多事了。生死轮回,善恶仇怨,层层累累,都是自个儿的业障,又哪轮得到你在这儿强出头了?"
接着,善财童于摇头叹气。
“心是恶源,行是恶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懂了吗?"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呢?
难不成他为了父亲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毫无意义?
为父报仇,这会儿看来,倒像是一出荒谬的闹剧。
任剑飞茫茫然地,突然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了。
善财童子笑道:“看得出你已经想通,我也不再多说,后会有期了!"
“且慢!"任剑飞喊住了他。“请问一声,阁下所说的龙女妹妹,指的是筝儿?"
“是呀,不就她罗!"善财童子笑咪咪地点头,“你的筝儿呀,是东海龙王的七公主,本尊粉龙,现在已经回到龙宫里去了。”
原来筝儿并没骗他,她真是龙王之女。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能见到她?"任剑飞干涩着嗓。
报仇的意念瞬间成了灰烬,他的心只殷殷切切地想要寻她。她是龙女,是妖精,他都不在意,重要的是,她是他的筝儿啊!
“你看得透生死轮回,却勘不破情关?"善财童子笑嘻嘻地问。
“若真能将一切都看破,我,早巳不再是我了。”
“说得好!"善财童子抚掌大笑。“就冲着这句话,我帮你。其实很简单,你只须到钱塘扛边,站到堤上大喊,说你要找龙王七公主,然后跳到海里去,自然会有虾兵蟹将过来引你。”
跳诲?是要他去死的意思吗?
摆摆手,善财童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瞧瞧我,漏了最要紧的一点。跳下海之前,记得将定海神珠吞进肚里。
它可以让你有七日的时间生活在海底,就同生活在陆地上一样自在。”
“定海神珠?我该上哪儿才能求得?"
“甭去求,龙女妹妹早给了你。你在洞房花烛夜见到的那名仙子不就是她罗,她给你的那颗珠子,就是定海神珠。想来,她早盼着你能舍下人间的一切去寻她了。你呀,真是有福气,是龙王公主自己到人间所觅得的佳婿哟,只不过,龙王那一关不好过,你要当心。"
话刚毕,眼前银光一闪,善财童子已失去踪影。
任剑飞甩甩头,觉得自己像是作了一场梦。
可是这场梦醒来后,他的手上还拎着颤抖的小军,他的面前还跪着磕头哭嚎的母亲,和那害死了他父亲的凶手,而风纡肃的唇角,也还噙着冷冷的笑意。
在听完善财童子的话后,这一切显得如此滑稽。
人生如梦,如露、如电、似幻影,他一意想追逐的,究竟该是什么?
剑影再次晃动,却是任剑飞扔下了手中的剑。
另外一只手松开,他放了小军。
转头举步就走,他没有留下一句交代或解释,让人难以相信他就这么饶过了那一家三口。
好半晌,风纡肃才回过神,气喘吁吁地追上他。
“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再清楚不过了。”
“你当真清楚就好。”
风纡肃说是这么说,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末了他只能想,这小子肯定是想到什么更狠辣的手段报复他们。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将任家堡交给万里打理。”
他……他说什么呀?他还不如说猪会飞天、猛虎改吃素,他还会比较相信一点。
“然后呢?”
“离开任家堡。”
“离开任家堡?你疯啦!那是你任家的产业,还有铃儿,她是你的妻子耶!"
“我没碰过她。”
“没碰过也有了名分,你这么做,她将来怎么做人,怎么在人前抬头……”
“我会默出逍遥剑谱给你,作为离开的条件,现在,你怎么说?"
逍遥剑谱?
风纡肃的双眸大放异彩。
怎么说?
那还有什么问题,既然铃儿还是完壁之身,那么他们就没有损失罗,而既然剑飞一意想走,他自然就该君子有成人之美!
第九章
暴雨滂沱,海堤之上,狂浪如山一般高。
有个男人却不惧风雨,立于海堤上,对着大海大喊。
“我要见龙王七公主!"
疯子!海堤外的渔民如是想着。
几个好心人想上前去拉他下来,猝然间,男人跃身跳进了大海里。
这么大的风浪谁敢去救呀!渔民全摇了头。看来只有等这疯子的尸体自个儿浮上来了。
但他始终没浮上来,因为在虾兵蟹将的押解下,他到了龙宫。
龙宫里这会儿十分热闹,一场专为龙王七公主举办的择婿大赛正在进行。
龙族女子之美艳,向为仙界及海中各族津津乐道,更何况择婿的七公主又是东海龙王最宠爱的小女儿。
且不提东海龙王的势力有多强了,光是想到那一篓篓陪嫁的海底宝物,就够让人连睡觉时都快乐得流眼泪。
在经过初选、复选等重重关卡之后,这会儿能坐在龙宫里的均非泛泛之辈。
一个身旁有着专人替他摇着大蒲扇的,是天界的篷天大元帅。
这家伙虽有着猪头猪脑和猪身,却是目前天界的大红人,本届的天界行善楷模及相扑大赛总冠军。
另一个正摩拳擦掌,双瞳中满是兴奋的,是泰山岳神的第三个儿子,泰山三郎。
依他的说法,东海乃海中之冠,东岳则是岳中之王,两家家世相当,结为亲家后可谓相得益彰。
泰山三郎虽较篷天大元帅瘦了点、但身手灵活矫健,只可惜那一脸的麻子,活像是爱吃芝麻却老忘了洗脸。
此外,另有三个东海龙族将军之子,个个威武雄猛,生得也不错,如果不想嫁得太远,又想嫁给同类,他们会是不错的选择。
若不爱武,文的也有,文曲蛇郎君为了龙王七公主,洋洋洒洒作了十首表达爱慕的情诗,每一首都缠绵悱恻至极。
“我蛇郎君对天起誓,日后绝不会亏待龙女妹妹,她要天上星,我摘,她要冥间火,我取,如果她要的是我的命,我二话不说,双手奉上。”
我要你的命做啥?又不是想喝蛇肉羹。敖筝懒洋洋地支颐想着。
“小七呀,你瞧瞧!"龙王敖广笑得眼睛几乎眯成直线。“个个真英雄,项项都出色,还真是难以选择哟!按爹的意思呢……”
龙王话还没说完,外头侍卫长粗皮仔来报。
“启禀龙王,戍守陆海之交的兵卒们逮着了个一可疑分子,正要往大殿上送来。”
敖广挥挥手,一脸不耐烦。
“没见这儿在办正事吗?带去给大太子处理。”
“龙王,大太子带着王妃及小小太子出宫游历,您忘了吗?还有,那家伙是个人类男子。”
人类?怎么可能?
这儿是离地面千仞之下的海底耶!
“先查清楚他是怎么来的,然后剁碎了当鱼饲料。”
别怪他无情,人们若是逮到了他的臣民,不也都是这么处理的?
“可是他说了,他来此是为了见七公主。”
“妈的!他说要见谁就让他见?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厂或许是有人顶着小七的名字在外头招摇撞骗!我家小七又乖又单纯,怎么可能认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类男子,还让对方找上门来……”
怒骂声还未尽,外头不识相的虾兵却已将人带进来了。
任剑飞刚进殿,堂上乍然响起一声惊呼,接着一道身着粉嫩绸纱衣、董绿锦绫小马甲以及莲叶镶裙的身影飞掠而至,扑进他怀里。
“小飞!你怎么会来这里?"
敖筝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却是开心的泪水。
“你不想见我吗?"
揽紧怀中的可人儿,任剑飞的眸底不再冰冷,洋溢着宠溺的神采。
“是呀!我是想见你,但应该是我去见你才对,你来这里很危险的。”她的眸中写满了担忧。
任剑飞笑了。“你过去,我过来,不都一样吗?"
而且她已经去找过他了,是他自己醉得胡涂,才会误以为她是天上的仙子。
“更何况……”他将她拉开了些,为她拭去眼泪。“如果我们日后要长相厮守,这一趟,我早晚还是得来的。”
敖筝脸上是无法置信的欣喜。
“你的意思是……”
“筝儿,我是来求亲的,求龙王将宝贝女儿嫁给我。”
听到他这么说,她的泪水又如断线珍珠般坠落,拭也拭不尽。
她脸上又是泪又是笑。就让她好好地哭一场吧,否则如此快乐的情绪,教她怎么宣泄?
他爱怜的注视着她的眼泪及笑容,深深的悸动再度涌满怀中。
伸出手,他温柔地拂着她的发,长指在她的嫩颊上轻抚,这正是他过去对她惯有的动作。
他的手勾起了她的回忆,脸一红,好半天她都羞得埋在他胸前不敢抬起头。
“对了,你不是不相信我的身分?还有,你是怎么会使用定诲神珠?又是怎么知道来这里的?"
“是善财童子教我的。”
敖筝靠在他胸前微笑了。莫非这是在观音大士那儿当差后,大士给她的酬劳?
她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可是风姑娘那边,还有你要报父仇的事……”
“这些饰都不用担心,我已经处理妥当了,我现在一心一意只想着要当海龙王的女婿。”他笑着道。“没想到,小时候大大用来吓我的那些话,未了竟成了我最大的心愿。”
这时,篷天大元帅咳了数声,而那咳声也终于让惊得下巴几乎落下的敖广回过神来。
“干什么?拉拉扯扯的难看死了厂敖广跳下龙椅,大步跨近两人,伸手硬是将眼前这对小情侣拉开。
“尊驾是筝儿的父亲?"任剑飞看着敖广,礼貌地询问着,一点惧意也无。
高大壮硕的龙王一脸恶狠狠想吃人的模样,幸好他的筝儿不像她爹。
“是的,我就是她老子!有意见吗?"
敖广将女儿拉到身后,见不得两人在他面前眉来眼去。
“晚辈来此,是想请您将筝儿许配给晚辈。”
一句话惹来四周一声声不友善的大笑。
篷天大元帅率先开口,“小子!你当咱们这群人是来这里聊天的呀?"
泰山三郎哼了哼,接着搭腔,“咱们呀,同你一样,都是来向龙王求亲的。”
敖广挥挥手,要那些“准女婿们”稍微按捺一下。
“小子,我说呢……”
“晚辈姓任。”
“好!任小子,你是不是还没弄清楚我的女儿是什么身分?"
“她是龙王的公主。”
“是啊,她是龙女,那你呢?"
“我是个男人。”
“好好好!原来你还是挺清楚的嘛!第一,你们一个在陆地,一个在海底,怎么一块生活?第二,你们人哪,顶多只有百年阳寿,龙女却有千年之寿,你认为自己能够给她多久的幸福?"
任剑飞闻言一愣。他没想到那么多,一心一意只想着要和筝儿厮守。
正呆愣着,他瞥见了龙王身后那对灿亮的大眼睛。
那双眸子里有着无悔的光芒,他一笑,明白筝儿想的是什么了。
“幸福,无关乎是否长久,能厮守得久,我们无比感恩,若不能够,就更该好好珍惜有限的时光。”
闻言,敖筝感动极了,那双大眼聚满了水雾,灿如明星。
敖广火大。
“任小子,招子放亮点!我海龙王招女婿可不是在开玩笑,小七只有一个,在座诸位均非等闲之辈,若非天上的无帅就是岳神之子,而你,凭的是什么?"
“我?"任剑飞想了想。“任家堡堡主。”
这句话再度引来哄堂大笑。
人,向来是他们最瞧不起的东西,既无毛皮又无利爪,除了要耍嘴皮子还会啥?
那劳什子任家堡堡主,又和猪肉铺的老板有什么分别了?
“人,低贱无能,龙王公主怎么能嫁?"
敖广喷哼鼻息,若非怕宝贝女儿当众发泼拒绝征婚,他早教人将小子剁成泥扔到外头去了,还由着他在这儿罗罗唆唆?
“不,人,不可轻视,人人均有佛性,更有不少仙尊是由人悟道而成仙成佛的。”
换言之,人可比你们这些由龙、由猪、由蛇,由妖精化成人形的家伙还要来得高贵多了。
说不过任剑飞,敖广气得脸涨红,像煞了蒸笼里的大龙虾。
“随你怎么说,反正女儿是我的,我说了不许你们在一起就是不许!"
“爹!"敖筝揪着父亲的衣袖,用力跺足。
“别爹呀娘的,老子说了算,没得循私。”
“我没要你循私呀!当日是你自己说的,想嫁谁,由我自己决定。”
“让你决定的前提是,你必须从我挑出的候选者里头任选其一。”
“他既然连人都亲自来了,这么有诚意,自然也该是候选者之一,你怎么可以不给他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有没有搞错?这家伙顶多只能在海底待七日,过了七日就魂归西天,哪还有空来质疑他公不公平?
他龙王的话,就叫作公平!
“好,我不杀他,只是让虾兵们将他扔回他该待的地方。”
敖广一脸没得商量,喊来虾兵,要他们将任剑飞带回陆地上。
“爹呀!"敖筝急了,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件事。“爹,君无戏言,我曾在变成鱼时让人逮住,险些丧命,您也曾说过,要给那救了女儿一命的人赏赐的,记得吗?"
“没错,这话我是说过。”
小飞正是那个救了女儿的人,所以,他有权向您索求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