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的目光很快的一闪,随即又恢复冷漠,旁人根本无法从这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中猜出一丁点心思来。
“殷老先生,我听说……您并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并且和殷柏睿断绝关系了?”邯亚頵用试探的口气询问。她不吃殷家的饭,当然没必要唤他殷总裁,更不想攀亲带故地唤他大世伯;何况,她怎么唤这位长辈,还取决于他对洛洛的态度。
殷柏睿把目光转向老头子,紧紧锁住他。
老头子似乎从头到尾都在刻意避开殷柏睿的眼光,这一刻更是毫不把他的要求放在眼内。
他沉冷的询问席洛:“妳相信我的孙子爱妳?”
席洛毫不犹豫的点头。
“妳信任他?”老人几乎是瞪视着席洛,像是故意吓唬她。
席洛再一次点头。她不明白老人的问题,但她可以很明确的肯定殷柏睿爱她,而她也信任他,毕竟他为她放弃了一切,她还有什么理由怀疑他?
殷柏睿攒起眉头,老头子的问话令他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加深加大,他看起来一点不像要帮他……
“等等,爷——”
“他骗了妳。”老人不让殷柏睿有阻止的机会,他瞅住席洛冷厉的投下这句话。
“爷!”殷柏睿挡住席洛的身子,却已经挡不住那一句穿透她耳膜的话,而他的动作反而显示出他的心虚,为“事实”做了有利的证明。
席洛不明白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顺长身躯,她的表情迷惘,她的内心疑惑。柏睿骗了她什么?为什么他如此紧张?
“柏睿……”她伸手拉他的衣服,希望他能给她答案,“是真的吗?你骗我什么?”
“洛洛,我——”
“他是否告诉妳我不同意婚事,所以他和我断绝关系?完全没有这回事!”老人拄着拐杖,残酷的继续说下去,“妳被愚弄了,妳说爱他,可惜我的孙子根本不信任妳,他认为妳贪图殷家的财富,他是为了试探妳——”
“你骗我!”席洛打断他的话,拚命摇头,“你到过医院,你不准我们在一起,你说得很清楚,我不相信你的话。”她紧紧抓住殷柏睿的手臂,紧靠着他,灿亮的目光直视着老人。
“爷!你找过洛洛了?”殷柏睿的目光一冷,前所未有的愤怒出现在他脸上,同时掠过懊悔和沮丧。
如果他知道老头子做过这种事,绝不可能找他帮忙!
老头子不理会他的质问,沉冷的目光依然锁住席洛,“我的确是不准你们在一起,不过他有没有骗妳,妳可以直接问他。”
席洛充满信任的眼光移向殷柏睿,语气里没有一丝怀疑的成分,“柏睿,你没有骗我,对不对?”
他可以说没有,他知道他只要说没有,在这个时候,洛洛一定会站在他这边,洛洛一定会相信他……殷柏睿看着她毫无怀疑的眼神,痛苦的一咬牙,紧紧握住她的手。
“洛洛,相信我,我不是有意这么做,我只是——”
他话未说完,席洛已经抽回了手,连退好几步,眼眸不敢置信地瞪大。
他……他真的骗了她?他真的……
“你说,有没有断绝关系……这回事?”即使她已经开始肝肠寸断,已经心胆俱裂,她仍要他肯定的答案,她不可以冤枉他。
“没有。”他无法再欺骗洛洛。
席洛简直无法相信。她被愚弄了?当她拥着他、吻着他.真心真意地表示不论贫穷与富贵,她都要和他结婚时,他……竟只是为了试采她的爱情真伪?!她那么高兴的想和他结婚,她那么兴奋的想生下他的孩子,她那么努力的想和他一起组织家庭……他竟然欺骗了她!
她这么多天来的担心和害怕都是多余的,他从来没有脱离他的世界,他只是纡尊降贵地“下来”玩弄她……
殷柏睿担心地轻唤着她:“洛洛!妳不要胡思乱想,根本不是——”
“不,我什么也没想,我想的只是……血缘是斩不断的嘛,即使你不愿意,你离家出走,你穷途潦倒,你最后还是殷氏财团的继承人。我想……为什么不可以忍耐一时呢?做人要有远见的,我是因为这样才和你在一起,我只是做戏给你看!”她脚步踉跄地后退,不要他碰触她。
“洛洛——”
“不管你是骗我,还是如我所想的,总之你重回天子的宝座.而我盼到了我的凤凰来当……你看,我这不就忍过来了吗?我这不就等到了吗?”她的眼睛充血,泪流满面。天啊!他竟愚弄了她……
“洛洛,我……”她绝望的眼神.她哭泣的表情令他心如刀割。
“你?你想说什么?你不是喜欢看小丑吗?你不是喜欢把人当小丑吗?”她的嘴唇抖颤地上扬,扯起一抹苦涩的自嘲。她是那么认真,那么真心真意在付出……
“洛洛,别说这种话!我只是——”
“你只是把我当玩具嘛,就像我怀有目的接近你一样,你也认为把我当玩具很好玩。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大家都是玩玩的……”她咬住唇瓣,几乎咬出血来,哭泣的脸慢慢沉肃下来,“玩够了,散场!”
她用力擦着泪,后退的身体只着墙,再也无路可退。
“洛洛……”他想碰她的手,却被她狠狠的推开。
“我说了,戏该散场了!”她的视线让泪水模糊了,眼眸却奇异的炯亮,当手指上一道光芒冷冷的刺了眼,她立刻拔下那曾经是山盟海誓的象征,如今却狠狠地讽刺她的钻戒,“我忘了,应该缴还‘道具’。”她拉起他的手,把戒指重重的放到他手上。
“洛洛!”他说过不允许她拿下手上的戒指,她忘了吗?殷柏睿心痛地看着她,“洛洛,听我解释,没有愚弄,我——”
“我不想再听你编造借口!”席洛大喊,躲进邯亚頵的怀里,“表姊,赶他们走……”
她也曾经迷惑过,她到底是爱上他的人还是他的钱,她曾经挣扎,曾经不安,这些困扰、愁绪以及自责他从来都不知道;认清自己爱的是他的人,她多欣慰、多高兴,结果他却捉弄她,深深伤害她的心……
她就像小五一样被人要着玩,她生气,她也悲哀,因为爱他太深,更不能接受他这样愚弄自己。
邯亚頵搂住席洛颤动的肩膀,她的眼光冷锐而愤怒。“殷柏睿,你太过分了!洛洛把心都掏给你了,你竟还怀疑她!你瞎眼了吗?”
殷柏睿无法反驳,他的神情充满懊悔和痛楚,痴痴地看着席洛。
“亚頵,这是误会,给老鹰一个解释的机会。”阎皝见情势不对,赶紧为好友说话。
邯亚頵瞪住他,眼中射出危险而愤怒的光芒,“你早就知道了?你一直在看着洛洛被戏弄?你竟敢这么做!”
阎皝心中大叫不妙,他试图解释:“我已经说过这是一个误会,请妳冷静下来——”
“出去!全部都滚出去!”邯亚頵放开不停啜泣的席洛,最先把阎皝给扫出门。
“洛洛,妳知道我爱妳——”殷柏睿一接近她,席洛马上转身跑回房间,“洛洛!”
“你站住!”邯亚頵挡住他,把他也推出门外,“从此以后不准你再踏进来!”
于此同时,达到目的的老头子不必邯亚頵“请”,已经自个儿走到门外。
“亚頵——”阎皝扬起手中的野百合,还不放弃机会尝试解释。
邯亚頵一点也不理会,当着他们的面,用力把门给关上。
阎皝叹口气,看着被门夹得身首异处的野百合,感觉自己就像这束花一样无辜。
“我说过,不应该玩这种游戏。”现在就算老鹰再怎么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殷柏睿愤恨的目光瞪向老头子,一股遭到背叛的怒火在他胸臆狂烧。“我相信你!”
老人无动于衷,仅是用直率的目光瞅着孙子,不疾不徐的直陈事实:“那丫头也相信你,你又对她做了什么?”他不过是说出实话罢了。
殷柏睿无言以对。最错的人是他,弄成这个局面能怪谁?深深的痛楚在他内心翻腾,然而对洛洛造成的伤害却已经来不及弥补……他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得到她的原谅?
她信任而深情的眼神,她满足而甜美的笑容,她迷人的梨涡……席洛的一颦一笑浮现脑海,再一次撕扯着他的心。
他转身,无言的离开这层公寓。
“Kelvin,你该收收心,回到自己的位置了,”老人永远是那种命令的口气,虽然他的长孙从来不吃这一套。
殷柏睿缓缓回头,深深的注视着老头子,他幽闇的眼眸中,是莫大的痛楚和再无留恋的沉冷。
“我不会再回去了。”他冷冷的丢下话。
“你……你说什么?”老人显得错愕。这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结果。
“你没想到吧?在我心里,洛洛是最重要的。”他缓缓的步下阶梯。
“你在跟我作对?”老人相当生气,他紧紧的握住拐杖。
“我记得,我从来就是这样。”他知道老头子一直以为他重视殷家的产业,绝不会弃之不顾。的确,从小他就是被这样教导着,背负着一生下来就甩脱不开的责任;他从来没有在这一点上做任何异议,只因为他也认为这是他责无旁贷的义务。但是现在老头子有必要知道,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旁人趋之若骛的庞大财富,对他而言,继承只是一份“看守”的工作,没有更特别的意义。
没有人——包括老头子在内,可以拿一份“看门”的工作威胁到他的爱情;他不会失去洛洛!
“殷柏睿!”只有在气急败坏之下,老人才会连名带姓地叫唤他的孙子,通常他严厉的吼声会吓得被点名的人心惊胆战,可惜在殷柏睿身上完全收不到效果。
老人更加气愤的拿起拐杖指着孙子远去的背影怒吼:“我要和你断绝关系,你……你休想继承我一分一毫!”
殷柏睿站住了。他终于回头,同情的看了祖父一眼。
“爷,你还是不明白。”他摇头,丢给阎皝一个眼神后就离开了。
这小子居然把老人家留给他“收拾”!阎皝在一个眼神的交换中被迫接下照料老人的责任,以免他气死在路上。
“这……这小子是什么意思?!”老人的拐杖不停摇晃,愤怒的对阎皝问。居然说他不明白!他不明白什么?
“我想,老鹰的意思是说,他从来就不想要殷氏财团,所以他并不在乎您的威胁。”阎皝除了暂时得当“看护”之外,还同时兼任祖孙两人的“翻译”。
看着老人家那张气到发黑的脸,他在心中大叹,今天一定是他的黑煞日,不宜出门。
* * * * * * *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再度从云朵中溜出来。雨后的天空斜斜地挂着一弯彩虹,那缤纷的色彩与公寓内凄怆窒人的景象形成极讽刺的对比。
从房间出来后,席洛红肿的眼眶不曾再流下一滴泪来。她站在那儿,看见邯亚頵对自己流露出同情的眼神,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想让她宽心。
“表姊,不要这样看我,妳应该骂我罪有应得才对。也许是老天在惩罚我不知天高地厚。”
不要妄想窜天!老人的话又闯入脑际,而她现在知道了,明白了,他是对的,她太……妄想。
她玩不起有钱人的游戏,却硬是加入其中。
“别说傻话了,妳只是想好好爱一个人,妳没有错。”邯亚頵阴郁地探锁眉头。
“可是我一开始的动机的确不单纯,其实我也不应该怪他,他的忧虑并没有多余!”席洛自嘲,冷静后的脸上不再有往日丰富的表情。
“乱讲!妳对他的感情连瞎子都感觉得出来,何况是明眼人,何况是他?!我真不明白他想些什么,他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念头和作法!太教人生气了!”邯亚頵握着拳头,恨不得痛打殷柏睿一顿,更懊悔自己刚才没记得要打他一巴掌为席洛出气。
“说不定这只是借口,也许他根本不爱我,他不想天长地久,只是想和我谈一段风花雪月的恋爱,所以……他从头到尾不急着和我结婚。”难怪这桩婚事总是她在一旁干著急。席洛一想起来就心灰意冷,就感到绝望。
经过这一天,她已经没有任何被爱的自信了。殷柏睿爱她吗?还是像一般的公子哥儿一样,只是在玩一场恋爱游戏?听说富家子弟个个如此,少有例外,也许她应该认清事实,而不是盲目的相信自己是例外,是个幸运儿,如果能看得破,应该比较不会痛苦吧?
“洛洛,殷柏睿不是这种人,虽然我不想为他说话,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很爱妳。他不急着和妳结婚,也许有他的原因吧,妳别想得太悲观。”邯亚頵不是安慰她,仅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说句公道话。
席洛不知道能相信什么。今天的她心灰意冷、失望透顶,她无法思考,无法想得太多。
“表姊,我真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的眼中再度涌现湿气,声音也哽咽起来。
邯亚頵想起了阎皝在这场骗局中扮演的角色。他明明知道洛洛是她的表妹,殷柏睿打算设计洛洛,他居然不吭一声!一想到这里她就怒不可遏,枉费她……
“洛洛,我们出去走走。”她柔声对表妹说话,心里已有了计画。
要知道,女人不是好欺负的!
第九章
“你这下把我给害惨了。”待在殷柏睿住的饭店套房中,阎皝不断地哀声叹气,“我好不容易让她肯看我一眼,肯跟我说话了,现在被你拖下水,什么都泡汤了。”
殷柏睿神色阴郁地坐在窗台边,手里的酒瓶已经空了一半,他完全没有听进阎皝的抱怨,独自沉浸在醉乡里。现在的他只能用一句话形容——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早知道,我真不应该开口帮你说话,现在法国白跑了,这些日子的努力白费了,又得重新来过。”阎皝的手里一样是酒,不过比起殷柏睿的狂饮,他算是沾唇而已。
看好友始终不发一语,阎皝终于从沙发里爬起来望着他。“算了,事情都发生了,你也别这么沮丧,等洛洛气消了,肯听你解释,一定会原谅你的。她那么爱你,不会忍心让你难过太久的。”
而他就不一样了。他的“爱情”才刚冒出一丁点嫩芽来,就被台风尾扫到,死得冤枉别说,还死得悲惨,死得莫名其妙!
“洛洛刚怀孕,我却让她如此伤心……”殷柏睿半醉的眼中清楚地映着忧郁。他担心洛洛会哭坏了,想到她泪落个不停的模样,他就心如刀割。
“对啊,说起来你真混帐,难怪洛洛生气了。”阎皝心不在焉地附和着,随意一瞥又看见他拿起酒瓶往嘴里倒,灌酒像灌开水一样。“喂,别喝了,醉死了明天怎么向洛洛解释啊?你要让洛洛多伤心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