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雨机械化地走到电话旁,拨了通电话给冷银月,请她顺道过来接自己一起回院里。今天的她实在没有办法走一大段路去搭公车了。
“喝杯咖啡吧!”纪倩妮不知何时端着咖啡来到她的跟前,“很香吧?我煮的喔!阿韧最喜欢……”
“把你的咖啡拿开。”韩雨一向讨厌咖啡的味道,突如其来的咖啡香,使得她的头疼愈来愈难以克制。
“哟,生气啦!?”她注意到韩雨越显苍白的脸色,误以为她是因受不了她和楚韧曾经亲密的关系,“我说的是实话,阿韧最爱我煮的咖啡了,要不,你闻闻看,好歹你也是他的妻子,可不能连他喜爱的味道都不知道。”纪倩妮边说边把杯子移向韩雨。
“铿!”
“啊……”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韩雨因承受不了随咖啡香味飘散而来所造成的不适,加上头疼引起的晕眩感,下意识地伸手拍掉了杯子。
玻璃碎了一地,灼热的液体溅上了纪倩妮。
一时之间,韩雨也愣住了。
“你干什么?”楚韧吼向韩雨。他刚刚联络好录影的事宜,正准备和她一起回育幼院,一出来却看见韩雨拍掉纪倩妮手中的咖啡。
“还没闹够吗?非要张牙舞爪丢尽脸你才高兴?”又是斥责,楚韧眼神凌厉怒视着韩雨。
“你跟她终究是同一国的。”韩雨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楚地传进了楚韧的耳里。
“听着,收起你幼稚的行为,倩妮是我带回来的,有事冲着我来,否则别怪我会做出什么事来。”韩雨的话,让他一震,这么多年了,难道自己还没有戒掉反射性保护纪倩妮的习惯?
“就这样?我还以为会有更难听的话。”韩雨硬是倔强地谈笑着,头疼愈来愈剧烈。
“向倩妮道歉。”他冷冷地道,故意忽视韩雨伤害自己的话。
韩雨看了他一眼,“你就是不肯问事情的原委?因为你爱她,所以错的都是我。”
“打掉人家送上来的咖啡就是不对,不要强词夺理!”语气尽是不耐,“道歉。”对韩雨的神情更是冷漠了。
挂在唇边的笑意不再,韩雨贝齿轻咬着下唇,接着,“啪”的一声,震住了在场的人。
她狠狠地赏给自己一巴掌,“对不起,纪小姐。”
回过头来,她再次迎上楚韧的眼睛,“这样可以吗?还是要再多几个巴掌?”
见楚韧不语,强忍住心底那翻腾的酸意,“我回育幼院,不打扰你们了。”
乏力地踏出了第一步,韩雨再也克制不了那一波一波向她袭来的晕眩感,终于,黑暗笼罩了意识,坠落于雾里深渊。
※ ※ ※
韩雨躺在自己房间的双人床上,四周好安静,只有医生帮她诊治时所发出的些微声响。
“陈医生,她怎么样了?”楚韧默默地站在床的另一旁。看着脸色苍白的韩雨,内心泛起一丝不舍。
是责任感使然吧!他想。即使无关情爱,在婚姻的枷锁上总有该与不该。
“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太过于疲累。”陈医生收起了听诊器,“还有营养不良所造成的,注意一下睡眠和饮食就可以了。”
“谢谢,麻烦你了。”或许连楚韧自己也没发觉到,此刻挂在唇边的是一抹放下心后的微笑。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一步了,院里还有病人。”
“我送你下去。”
“什么时候结婚的?”认识楚韧少说也有五年了,如今他却莫名其妙地多了个老婆。在下楼的同时,陈医生问了。
“两个多月了。”淡漠的语气表明了不愿多说,至今他仍排斥着这场婚姻。
※ ※ ※
“韩雨!韩雨!”一阵大声的喧嚷,伴随着冷银月的出现。
“楚先生,我拦不住她。”管理员诚惶诚恐的跟着冷银月出现。
“没关系,你先下去吧。”他向来不为难为他做事的人,况且来的那个女孩也不是年迈的管理员说拦就可以拦得住的。
“韩雨呢?”女孩的口气好冲,无视于在场的其他人。
“阿韧,我先走了。”陈医生聪明地告辞了,“再见。”
“再见。”楚韧微微地朝他点了头。
“韩雨呢?”怒气又加了几分,尤其是在看到纪倩妮从房间走出来后。楚宅她来过几次,但印象中那个房间是韩雨的呀!
“她身体不舒服在房里休息。”低沉的嗓音,却听不出任何情感关心。
“我要见小雨。”充满敌意地瞥了纪倩妮一眼,真担心单纯的小雨被她给欺负了,她与小雨之间的情感并不比血缘亲情少任何一些。
“请。”楚韧无所谓的说。
“阿韧,不为我们介绍吗?”纪倩妮阻止了转身离去的楚韧。
“没有必要吧?而且我也不用。”冷银月冷声道。
“小妹妹,难道没有人教你礼貌吗?”纪倩妮出口反击。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做人要懂得礼义廉耻吗?”银月不怒反笑,弄得纪倩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阿韧……”倩妮的声音里尽是委屈。
“我不是小雨,这招对我没用。”别人对她冷银月好,她绝对不会亏待别人,但反之,只要伤害她或她关心的人,她绝不善罢甘休。
“你不是要看韩雨吗?”楚韧嫌恶的语气里有明显的烦躁。
不再理会她们,楚韧迳自转身上楼,理所当然冷银月也紧跟着上去了。临走前还不忘丢下一句,“小雨不会喜欢见到你的,”冷银月轻佻地朝纪倩妮笑了,压低了声音,“又或者你担心楚韧被抢走?”后者立即花容失色。不等纪倩妮做出任何反应,冷银月加快了脚步,更快速的离开了。
※ ※ ※
因为打了针的关系,韩雨睡得很熟,丝毫未受打扰,但黑眼圈仍非常明显。
“娃娃呢?”站了一会儿,银月赫然发现小雨的娃娃居然没有在她身边,小雨没有了娃娃,会无法入睡的——她懂了——小雨的黑眼圈由来何自。
“又是娃娃,没有娃娃活不下去吗?”鄙夷的口吻尽是不屑,“娃娃丢了。”
“不可能,怎么可以……”不会的,那是小雨最珍贵最宝贝的东西呀!
“没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怒意从深邃的黑眸迸出,当初她们不也是威胁强迫他就范这场婚姻吗?“更何况,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说可以不可以?”
冷银月怔住了,她从楚韧的身上感受到了绝对的无情。
她错了,当初她不应该怂恿小雨嫁给他的,这样只会害她陷入更悲哀的深渊,小雨终究会承受不住的,这男人对她只有怨恨而没有爱。
“小雨,醒醒……小雨,快点醒来,”银月死命地摇晃着已呈熟睡状态的小雨,“醒来,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她要把小雨带回去,不让她留在这继续受伤害。
“你干什么?”楚韧怒吼地拉开了银月的手臂,却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让他松开了手——银月猛然地往他手臂咬去。
“小雨,醒醒……”她不断地拍打着小雨的脸颊,却只是使得她微微地翻了身。
“别在这里撒野,我要你马上出去!马上离开这里。”丝毫不在意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楚韧冷声道。
“楚韧……楚韧……”细弱的梦呓震惊了楚韧与银月,空气一时之间静了下来,一滴泪水自韩雨的眼角流下。
——只要能陪在他的身边就是一种快乐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真的!
如幻听般,韩雨说过的话在银月的脑中流转一遍,她顿时之间明白了,就算她把小雨弄醒了又如何?小雨根本不会跟她走的!
小雨的生命是为楚韧而存在的!即使明知会万劫不复,却仍如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
“求求你,”出乎意料之外地,冷银月双膝落地跪在楚韧跟前,“求求你对她好一点。”酸意涌上了鼻头,一时之间冷银月没能再接下去说。
“我说过离婚对她对我都好,继续下去除了折磨,没有别的了。”即使心谷深处泛起一簇微弱的抗议,他仍是固执的不改初衷。
“只要好一点点就够了,就算是同情她吧,不要再为她的不幸加上一笔,她是这么地想好好爱你。”声音无法平稳,为韩雨的遭遇,也为自己。
“你起来吧,跪着也没有用,我不爱她,而她明知如此仍执意要将我们绑在一块儿,结局就只能是这样了。”
“我没有奢望你会爱上她,只是请你对她多关心一些些而已。”
“请起来吧。”感动于眼前两个小女孩之间的友情,但却不愿意承诺些什么。他会尽一切办法尽快解除这可笑而可恨的婚姻的。而在这之前,他不会把彼此的关系复杂化。若他现在对小雨施舍了同情,只会让她更眷恋而已。
“求求你……”
“没有用的。”楚韧强迫自己不可以心软,是她硬要走这一步路的,后果就该由她自己来承担,他劝过她的,不是吗?
“你是魔鬼!”再多的祈求对没人性的家伙而言也只是浪费,银月站了起来,“不但不愿回报一丝小雨付出的爱,还残忍地把她最重要的东西丢了,你够狠!”
“最重要的东西?”是……娃娃?那个娃娃……
“何必浪费精力去请医生呢?反正她迟早也会死的,这样也好,让她可以解脱!”
“把话说清楚。”他沉声道,语气中的命令不容忽视。
“不明白吗?楚先生。在你狠心丢弃掉小雨的娃娃的同时,也等于一同结束了她的生命了,既是如此,何必又虚情假意的把医生找来?”
“又或者你是存心要小雨活着痛苦,以报复她要你娶她?”
“娃娃对她这么重要?”他想起了昨天小雨歇斯底里的反应。
“那是小雨被带到育幼院时,身上唯一的东西。”银月注视着楚韧的沉默,“没有那个娃娃,她根本无法入眠。所以,如果不能对她好一些些,就早点让她解脱。”
静极了,隐隐约约还可以借着空气传递着呼吸的气息。
※ ※ ※
一个小时了,从冷银月走后,楚韧就一直待在韩雨的房间里。
凝望着韩雨熟睡的容颜,他第一次认真的看她。
她有一张很稚气的脸蛋,翘起的扇形睫毛密合着双眼,鼻子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
就算是被感动、就算是同情好了——心中那股舍不得的情感一直无法散去。
是母亲说在她住院那段时间,韩雨把她照顾得很好,而不管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杜盈香以长者的身分要他回来台湾陪小雨过农历年的。
瞧!她似乎颇讨母亲的欢心——竟把儿子一年当中仅有的假期给了她的媳妇,殊不知却是他从不愿意承诺的妻子。
同情?可否能给予一辈子?
不可能的!一辈子的时间用同情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到头来对他、对韩雨而言都只是落得悲哀两个字而已,不会再有别的了。
等她身体好一点了,他会试着和她沟通的,不论她要求什么东西他都会给的——除了爱以外。
“阿韧,已经中午了,我替你叫了餐盒,一起吃吧!”纪倩妮的敲门声打断了楚韧的思绪。
“谢谢,你先吃吧,我还不饿。”情绪翻腾的这一刻,他只想一个人,谁也不想面对。
“你这是在怪我吗?”纪倩妮推开了房门,“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他没有察觉,但纪倩妮注意到了,这一次他对她的语气不再是全然的包容了。
“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害怕咖啡……”她慌张了,没了以往的笃定。
“她害怕咖啡?”他的黑眸对她射出了询问。
他懂了……原来韩雨不是在吵、在闹,在抗议他把纪倩妮接回来住,而是她真的在害怕。
“阿韧,你这么爱喝咖啡,当你的妻子没有不喜欢的理由……”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原本波动的心潮,被她给止静了,突然之间,他不愿再对纪倩妮说些什么,“谢谢你帮我叫了餐盒,我饿了会自己下去吃的。”
传来的关门声,他知道她离去了。
他爱喝咖啡吗?
不!爱喝咖啡的是她纪倩妮。而他只是习惯,在与她交往的那段日子里养成的习惯。
第三章
夜深了,但这儿的热闹才刚开始。
“皇家酒廊”把装潢分为两区,一是节奏鲜明摇滚的舞池区,一是流泻着轻柔音乐的雅座区。特殊玻璃材质设计的隔音效果非常完善,两区互不干扰,却可以直视无碍。
以消费而言,“皇家酒廊”可是首屈一指的,论“品质”当然也是一流的。一个小小的上班族整个月不吃不喝也不够来这挥霍一晚。
这里是花钱的好地方,却也是赚钱的好场所。
听!娇俏笑骂不绝于耳呢。
冷银月对着镜子面无表情的涂上唇线,不一会儿双唇红得好似可以滴出血来,绝艳却诡异。
“红伶,六号桌有顾客指定叫你的台。”
“知道了。”是的,“红伶”就是她冷银月。
缓缓地走出了化妆间,她看到了正坐在六号桌那尴尬不自在的身影。
冷银月牵动了下嘴角,一咬牙,便朝六号桌前进。
“银月!”一见着了她,李皓堤便急切地低唤了声,毕竟是年轻小伙子,在这儿感受到无比的压迫感,一向是父母师长眼中的模范生,对这样的一个环境陌生得可以。
“李先生,真是稀客呀,”银月几乎是依偎着他的身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手臂环上了他的肩膀,“这样吧!先开瓶酒庆祝吧!”
不理他有任何反应,手臂扬起弹了个指头,唤来了一名服务生。
“帮这位先生开一瓶XO,李先生第一次来,我可不敢怠慢。”
“是。”应了声,服务生回头开酒去了。
“银月,你不要这个样子。”李皓堤拉开了在他身上游移不定的手。
“那要什么样子才符合您李少爷的脾胃?”银月娇笑了声,“开房间吗?也行啊,只要您付得起我的价码,红伶一定奉陪到底,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离开这里。”他蹙起了眉头。
“离开?也行啊,带出场有带出场的价码,只要你有钱给,我随时都可以离开。”冷银月无所谓的说着,脸上尽是欢场公主式的笑容。
“你这个样子好丑。”
“丑?人家王老板、白少爷可爱着……”没有说下去的机会,李皓堤拿了张面纸在她唇上用力地抹擦着,企图抹去那滴血的鲜红色。
意外地,银月没有反抗,任由他把她唇上的红染到面纸上。
“无所谓,这个时段是你买下的,你高兴怎么做都行,只是拭掉口红而已,要不要连妆也卸了?”银月随手抽了张面纸拿到他的眼前,“怎么,不擦了?”
他直视着她的伪装,静静的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