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不行!她现在无法再思考下去,整夜未睡好所造成的头疼袭来,令她很难受。
扶着墙壁缓缓朝厨房走过去,别乱!她不停地这样告诉自己,现在不能慌!她先帮他做早餐,再好好睡上一觉,然后再仔细想想该如何修补他俩的关系?
只是——手指上的伤口,不断地隐隐作疼。
有些东西破了,就是不能补!
不!不会这样的!只要他们之间有爱,什么事都可以解决得了!她拼命地想忘却那些钻进脑子里,不受欢迎的念头。
听见厨房传来煎蛋的声音时,罗信峰已经将领带打好,看着面无表情,眸中燃着冰冷怒火的自己片刻,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光已变柔和了。
然后——他转身,离开房间。
抬 抬 龉
“我去停车,你先进去。”
“没关系,我跟你一起进去。”
“不用啦,这边停车位不好找,也不知道要绕多久,来!你票先拿着,待会儿你就先进去找位子。”罗信峰探身为茗菲解开安全带。
目送他的车子离去,直到车影完全离开视野,王茗菲才拉拉身上丝做的薄披肩,转身走进台北艺术电影展的会场。
拿着节目单,沿着挂满海报的长廊慢慢走,欣赏那些设计充满个性和新颖的海报,只是步伐愈走愈沉。
最后她停在一张蓝色海报前,那是一部名叫“完美情人”的法国电影海报,内容是说有一个女作家订了一具机器人做情人,情人的个性、容貌完全依她理想所塑造,体贴、温柔,对她百依百顾,但是时间一久,女作家对这个机器人有点厌烦,便稍微修改了程式,结果一不小心,竟让这个机器人再也不听她的指令,因此惹来一堆祸端,使她最后不得不动手毁掉那个机器人……
这部电影她在法国就看过了,那时这电影还曾经因为被控抄袭美国一部老片子而引起了争议,但她和颖雅在看过后觉得这部片子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因为导演所探讨的是——为什么当人拥有原先所想要时,却还不知足?
跟她此刻的心境多相符合呀!
她踱离走道,来到外廊,那里设置了休息区,摆了几张沙发,从透明落地窗可以看到门口出入的景象,她坐在沙发上,望着外面发愣着。
已过一个星期了,那件事像是没发生一样,信峰还是像之前一样地待她,像毫无芥蒂一般……
在外人眼中,他们的婚姻生活完美得无可挑剔,但——她知道有问题,而且是很严重的问题存在他们之间!可悲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完全没头绪,心却随每分每秒过去不停地隐隐作痛!更苦的地方,她该考虑的不是一个人了。
“茗菲!”
有人唤她,抬起头,是张伟杰。
“伟杰!”略带惊喜地伸手与他相握。“好久不见!”
“是呀!信峰呢?”
“他先去停车,停好后就过来。”
“喔!对了,你看起来——”张伟杰脸上热情的笑容稍歇。“我真想说你看起来依旧美丽,但是……你看起来有点……”虽然有化妆,在外人看来,她依旧是美丽动人,但认识她的人,则会发现到那股炽热、旺盛得似火般的活力及魅力不见了……甚至说熄灭了也一点都不为过。
王茗菲闻言,脸上的笑花也慢慢黯淡下来。伟杰是信峰的大学死党,也是她心中另一个像兄长般亲切的人物,他对她与信峰之间的事情,也是少数知情的人。
她勉强地挤出微笑,“没啦!可能最近身体不是很舒服,所以整个人有些懒懒的……对了,要谢谢你送给信峰这些电影票,让我可以出来大饱眼福。”虽然是客气应酬话,但现在能讲的也只有这些了。
可另一方面讲的也是实情,怀孕加上心焦,她整个人不时有疲倦之感。
“也没什么,我们银行刚好是这个活动的赞助单位,所以有很多贵宾票。”虽是轻松的讲,但眼光已锐利地扫过她一遍。 “有什么不对吗?你跟信峰怎么了吗?”
一箭中的。“没什么呀!一切都——”此时她从窗外看到了信峰的身影,话不禁打住,他正走进会场,看到他脸上冷凝严肃的表情,她觉得肚子好像被人揍了一拳。
为什么她从没发现,在她的面前,信峰很少显露这样的神情,除了那一次一夜未归回到家时……而那一回,把她吓坏了。
她深吸口气,“伟杰哥,你曾经看过他脸上这种表情吗?”
张伟杰顺着她的视线里过去。“你是说这种你所有人都跟他有仇一样,愤世嫉俗,恨不得向所有人宣战的神情吗?”
她一震,转过头,视线充满了疑问望着他。
张伟杰苦笑。“没有常看到,不过偶尔显露出来时,会吓到人。”
“可是我没有,我一次都没看过!”她紧紧扭搅手指。
“那是因为他不想让你看到。”
“为什么!”她急切地问道:“他为什么不让我看到他这一面?还有,是什么原因让他有这样的表情?”
张伟杰注视她一会儿,若信峰知道他干的事,只怕会拿刀杀了他,可是……他叹口气。“因为他太珍爱你,所以不愿让你看到他最不美好的那一面,至于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情,我只能说一一除非你作好准
备去面对所有的一切,不然,就停止往下挖,让他……继续当个‘玻璃鱼’吧!”
“玻、璃、鱼?”她愣了愣。 “那是他最爱的鱼……”她喃喃说道。
“对!他会喜爱不是没原因的,我只能给你这样的提示,啊!他来了!嗨!信峰,我们在这里!”
就像川剧中的“变脸”一般,当他走过来时,她又看到那个温文儒雅的丈夫了。
“你们怎么在这儿呢?”罗倌峰走过来,挽住她的纤腰,态度温柔地说道。
“等你呀!真不好意思,车子停很远吗?”
“还好!在下个路口转弯时碰到有辆车正离开,就立刻补上去了。”他低头看着茗菲.
“怎样?决定好要看哪部片子了吗?”他语调温柔地问道。
她回过神,然后低下头,翻看节目表。“我还没决定…—”
“完美情人,如何?听说还不错!”张伟杰热心推荐道。
“不!”王茗菲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意识两人投来的异样眼光,她似乎说的太快、太大声了,赶紧露出微笑说道:“这部片子我在法国已经看过了,所以不想再重看一次。”
“那就换另一部吧。”罗信峰不在意地说道。
最后他们选定了一部俄国片,但王茗菲根本无心观看,只是在脑中反复思索着。
玻、璃、鱼?
为什么信峰会喜欢玻璃鱼呢?
第七章
有七彩的虹,呀雨后晴空,
纵浮在水中也悠游,
多少的往事,晃晃如做梦……
“哇!好有趣喔!真的是无所遁形呢!不过歌词中为什么会提说有七彩的虹,有雨后的晴空呢?晴空的蓝我懂,因为海的颜色反应出蓝色天空,所以海中的玻璃鱼也呈蓝色,那彩虹呢!”十二岁的茗菲趴在玻璃鱼缸前观看着。
“当然是因为在光线的照耀下,鳞片会反射出光的原色了。”
“原色……”她偏头想了一下。
“所以其实玻璃鱼才是鱼类中色彩最多样化的鱼喽?”
“也许吧……”
王茗菲沿阶而上,手上轻抚着木制的梯把,二楼是爷爷的房间和书房,她在王家的房间住在三楼,而信峰是在四楼。
婆婆带着爷爷去医院作身体健康检查,整个屋宅只有仆人在,各自在工作岗位上忙着,让她得以自由闲逛。当她踏进王家的那一刻,许多过去、遗忘的记忆也一一被唤醒,想起她与他在这个屋檐下共度的每一个晨昏。
他——一直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是那样温柔,有智慧,总是宠着她……现在的她,无法不去想,他愿意在她面前所显露的那一面,只是为了符合她的期待…如果他不是王子,而是玻璃鱼呢?
当玻璃鱼游进这个富丽堂皇有如王宫般的地方后,它也会自然融进这里,让自己看起来就像这个环境的一份子,闪耀着辉煌的光彩。
当他游进婚姻中,也会克善职责的扮演一个体贴、温柔的好丈夫,总是为了别人……那他自己呢?
走进信峰位在四楼的房间,即使已经很少使用,但是仆人仍照常打扫,保持干净。信峰留在这里的东西并不多,早就搬到现在住的地方,不过她在家已经翻过了,并没有找到她要的,所以才回来这里——她
与信峰最初相遇、认识之处。
但,看着只摆着几本书的书架,只挂了几件换洗衣物的衣橱,她已有空手而回的准备。
坐在书桌前,一一拉开抽屉开始翻找,除了几本和养鱼有关的杂志和一些影印资料外,几乎没什么特别的,她甚至将整个抽屉拉出采,检查看看有没有暗格?
没有,什么都没有,跟他个人有关的私隐性物品完全不在这个房间中。
她将所有东西归位后,不禁坐在床上发呆。
“茗菲?”
冷不防,从门口传来了呼唤,令她吓得跳起来,定神一看,居然是林芳枝。
“婆婆,您怎么在家?您不是陪爷爷去医院看病?”虽然此刻她没做什么,但是仍有像做小偷被抓包的尴尬感。
林芳枝带着困惑走进房间。“我是陪老爷子去了,可中途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医生身体不舒服,所以取消看诊,本要立刻回家的,可你爷爷说他难得出来二趟,便想转去公司看看情况,因此我就先回家了。倒是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想了好几个理由,终究没有说出口,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抬起头直视婆婆。“我是回来找东西的。”
“找什么?是信峰那孩子有落了什么东西在这吗?”
她直视着婆婆,毕晌后开口说道:“我是——回来找信峰的过去。”
林芳枝一听,脸色立刻变白。 “过……过去?”声音有些发抖。
“对!”她深吸口气。“我想回来找信峰在我遇到他之前,不……应该说是来到王家之前的过去;”
林芳枝露出惊惶,向前一步质问道:“是不是信峰对你做了什么?”
她面露哀伤地摇摇头。 “他没有,欺负我!只是我——我不想再被他……或是我自己愚弄了。”
她原想靠自己的力量找出来,没打算那么快来找林芳枝,但现在,她望向惟一知道自己丈夫过去所有秘密的女人,她不得不求援了。
“婆婆,求求您告诉我,信峰在采到王家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芳枝摇摇头,转身便走。
“婆婆!”王茗菲忙追上去,在下楼之前抓住她的手臂。“求您跟我说吧!”
林芳枝看也不看她。“知道过去又有什么用?你们要看的是现在还有未来!又何必让过去来毁掉现有的-—切?”
“不是这样的!知道过去不见得会毁掉现在和将来,但不知道过去才会真正毁掉未来,婆婆,我求求您了!”说到这,一向骄傲自信的她再也忍不住哭出声音。
这些日子所累积的压力和疑惑快将她逼疯了。
林芳枝默然伫立良久,内心挣扎不已,儿子的问题她很清楚,如果不是再也无法当作没事,又岂会让茗菲察觉并开始追根究底呢?看来,终究还是得面对这—关,她长叹一口气,
“你……跟我来。”
王茗菲点点头,抹去泪水,随婆婆走下楼梯,然后走进林芳枝的卧室中,她站着看林芳枝将衣橱打开,从最底层之处拿出一个饼干盒,林芳枝低头轻抚盒面。
“老实说,我当初并不赞成信峰跟你在一起,也就是怕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我曾经出面阻止信峰再和你往来。”
王茗菲两手揪紧。“……是在我十八岁那时候吗?”
“是的。”
“……为什么?”
“因为你们两人并不相配,出生和成长背景就相差一大截。”林芳枝转过身子,一向保养得宜的脸庞出现了疲态,动作迟缓地在梳粗椅上坐下来,
“我爱他!我并不在意他的出身呀!”这是什么时代了?居然还有人在意这个?简直是匪夷所思!
“可是他在意呀!不然你现在也不会想找出‘过去’,不是吗?何况那时你还年轻,是那样的天真、单纯,知道后真的可以完全不在意?”
她哑口无言,为何她以前只以为他是在意两人的辈份差距?而不知那只是表面的理由而已,就只因为她太年轻,无法清楚洞悉?
气氛静默了下来,静得可以清楚听见时钟滴答声。
林芳枝轻轻打开盒子,已有段时间没翻动过,颇难开启,费了许多力才顺利板开,一些文件和照片也因此弹起散落一地。
王茗菲弯腰捡起落在脚旁的照片,那是林芳枝年轻时的照片,她手上抱的婴儿想必就是信峰吧!
她终于看到他婴儿时的模样了,不禁伸出食指轻轻触摸已泛黄的照片表面,好可爱呀!
“这是信峰的亲生父亲。”林芳枝拿出一张照片给她看,那是张结婚照,英挺的新郎正揽着美丽的新娘露出幸福的笑容,王茗菲胸口窒了窒,知道信峰的容貌是承袭谁了,只是照片上的男子眉宇间所流露出的
气质,会让她有种不舒坦、闷闷的感觉。
“公公他……”对于信锋父亲的事情,她一无所知。
“他在信峰五岁时,因为酒醉驾车发生意外死亡。”说起前夫,林芳枝脸上露出既是想念也是无奈的神情。“他父亲是不错的人,只是一喝了酒,性格就会大变'''”
“他会——”王茗菲吞了口口水。“打人吗?”
“……嗯!只要一见到他开始喝酒,我就会带着信峰躲起采,免得遭殃,只是……”林芳枝声音突然变得哽咽。“有时愈躲情况愈糟…”
王茗菲完全愣住了,从没想过他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林芳枝开口娓娓道出王茗菲所不知道的丈夫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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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是个很伟大的人,虽然他在我很小的时候扰去世,但我记得他很疼我……
这是信峰在小学三年级,参加作文比赛得到第一名的作品,被刊登在“国语日报”上的剪报,内容中充满了对死去父亲的思念以及……未实现的期待。
父亲的死亡,对罗信峰而言,是生命中的剧变,母亲为偿还庞大的负债,不得不独自一人北上奋斗,从那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一想到他日后所发生的事,王茗菲就感到心痛,和他的过去比起来,她真的有如生活在天堂中,根本不知人间疾苦。
她拿起信峰国小毕业时拍的大头照,小男孩眉间的阴鸷、愤世、不驯的叛逆,教她看了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