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客气了,真的。”颂思推辞着,脚步还是继续往外移动
“不是客气啊。”任妈妈的语气中带点着急,“平常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就算想喝杯咖啡聊聊天,都没个伴。”
颂恩骤然发现,任妈妈并不是因为她帮了忙,所以客气地招呼她,而是因为寂寞……是连想找个人聊天都没有的那种寂寞。
颂恩心软,停下脚步。
任妈妈见她不走了,开心得不得了,立刻进厨房忙了一阵,不一会,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咖啡礼盒里送的那种咖啡杯,还有一个普通的塑胶糖罐和盒装鲜奶,热切地招呼她,“加牛奶或糖?”
“谢谢。”
颂恩调好了自己的咖啡,捧起啜了一口,是最寻常的那种即溶咖啡,从咖啡及客厅里朴实无华的家具摆饰,在在显示这是个节俭踏实的家庭,这与她印象中的仲疆不太符合,她总觉得他挺有格调的,住的地方不该是这样。
“其实我很喜欢咖啡的味道,但我不能多喝。”任妈妈捧着咖啡杯,多半的时候是在闻咖啡香。“平常都是仲疆喝的时候,我跟着尝一点,他要是不喝,我也就不泡了。”
“你家里就你们两个人?”颂思止不住好奇的问。
“我先生十三年前去世了,就剩下我跟三个孩子相依为命。”任妈妈缓缓说:“仲疆是老大,他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外国念书,哦,我女儿前几天还从英国寄了她的照片回来呢,我去拿给你看。”话一说完,也没等颂恩表示意见,自己便兴致勃勃地进房间找照片了。
颂恩径自苦笑,这下可好,因为一时的好奇,看来现在得花上更多的时间,陪一位寂寞的妇人,看她儿女的照片。
过了一会,任妈妈手上拿着一大叠相本回来,坐在颂恩身边,翻着其中一本给颂恩看,‘’这是我女儿,在英国念广告设计。”
照片里巧笑倩兮的女孩,有着和任妈妈相似的脸型,如果任妈妈现在不是因病憔悴衰老,应该和女儿更像吧?颂思由衷说了句,“你女儿很漂亮。”
任妈妈笑了,谈起子女,她脸上的线条都开朗了起来,似乎这是她的骄傲。她又翻开另一页,“这是我小儿子,在美国念经济。”
颂恩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孩,微胖,有点像仲疆。
任妈妈继续指着下一张照片,“这个是仲疆,你看他,这么瘦。”
她想这应该不是他近期的照片,他和他弟弟合照,相形之下,他当然瘦些,但也不至于过瘦,那高挺的身材,反而迷人。
颂思笑道:“男人太胖就不好看了。”
“你不晓得,他小时候很胖的,”任妈妈正色道:“我找给你看。”
不一会,她就看见了应该是他很不愿意让人看见的照片,大慨是三四岁年纪,穿着短裤,露出胖嘟嘟的小腿,憨憨地笑着,看起来还真是圆滚滚的。
“哈。”颂恩爆笑出声。“怪不得人家说,小时候胖不是胖。”
任妈妈也跟着笑了起来,儿子小时候的照片真的是很可爱,不过她笑中有抹忧郁,“我有时候想,他大概是太劳累了,所以才胖不起来。”
“劳累?”颂恩直想笑,累什么?每天下班约会?
“你不晓得吧,我们一家子,都靠他一个人在撑。”任妈妈感叹于已,“我自从发现有了心脏病后,病情时好时坏,工作也只能辞掉,他弟弟虽然是拿奖学金在读书,但生活费还是得靠仲疆给,他妹妹虽一边打工一边念书,也没办法完全负担学费,要靠他贴补,他自己假日去上的硕士在职进修班,学费都还是办助学贷款的。”
颂恩眨了眨眼,十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见的,没想到那家伙这么孝顺、顾家。
任妈妈开了个头,就愈说愈多。“我们本来住在南港一栋很老的房子,那是我先生在世的时候买的,但什疆说我身体不好,该换个环境好点的地方,让我住得舒服一些,所以才搬来这里,但是原本的房子贷款都还没付完,卖掉换成这边又要贷得更多,他的负担也更重了;”
颂恩对他的孝举佩服不已。
“唉!”任妈妈幽幽咽叹,“我有时候也觉得很亏欠他,他在工程公司当工程师,为了多赚点钱,晚上经常加班,你看他,都二十七岁了,还忙得没时间交女朋友。”
是吗?颂恩本来还听得一楞一愣的,忽地就怀疑了起来,不对吧?晚上加班没时间交女朋友?那颖圣是什么,空气吗?
此时,大门依呀呀的被人推开,任妈妈转头对着来人微笑,“你回来啦。”
颂恩猛地转过头去,果然是仲疆。
两人一打照面,他立刻瞪大眼睛,“你……”
颂恩只好对他笑笑,心里直喊倒霉,要是知道他这么早下班,她老早躲回家去了,才不陪任妈妈喝什么咖啡。
“我去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提得好辛苦,柴小姐帮我提上来,我就留她陪我喝咖啡、聊天。”任妈妈解释着颂恩在这的原因。
“哦。”仲疆随意地回了一句。
脸上堆着讶异、不解,而且带点不安,颂恩看得清清楚楚,再联想到他小时候那肥嘟嘟的模样,她抿唇忍住笑,遮掩地站起身:“伯母,那我不打扰先回去了。”
“急什么?”任妈妈随手拉住她,热切地说;“留下来吃晚饭吧?”
闻言,不只是颂恩,就连仲疆也愣住了。
颂恩赶紧拒绝,“真的不必了,谢谢。”
任妈妈听了似乎很失望,“家里有人在等你吗?”
“没有,我一个人住。”她实话实说。
“既然一个人住,就在这里吃顿便饭嘛。”任妈妈似乎对她印象很好,很舍不得她走。“我现在就去弄,很快的。”
颂恩只得苦笑,“实在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的,只是多碗筷而已。”任妈妈坚持的拍了拍她的手,“你试试看我的手艺好不好。”
“这……”完蛋了,怎么会推不掉呢?
更令她惊讶到下巴差点掉下来的是,仲疆居然也跟着开口,“你就留下来吃饭吧。”
她看了他一眼,两人四目相望,心里都在怀疑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留就留,怕你不成。颂恩扬扬眉,示威地瞟他一眼,接着回头对任妈妈笑,“伯母,那我去厨房帮你。”
“暧,开什么玩笑,又不是弄什么满汉全席,我一个人就足够了。”任妈妈摇头拒绝,把她往仲疆那推了推,“去去去,你们俩聊天去,仲疆,帮我招呼人家。”
任妈妈对儿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颂恩没看懂,但他怎会不明白,只好应了句,“哦。”
等任妈妈进厨房忙,仲疆也回自己房间,只留下颂恩呆呆一人坐在客厅。
当她好奇地往他房间方向看,发现他正对她使眼色,示意她过去,他要干嘛?她虽不解,可还照做。
她好奇走过去,然而一走近他房间,他立刻将她住房里一拉,然后手一挥,房门就这样关了起来。
干什么?颂恩深吸了一口气,心整个提了上来,卜通卜通乱跳,她看过的所有爱情电影和她历任男友的行径通通加起来,让她不得不怀疑他这么急切且慌乱地将她关在他房里,是准备向她表白爱意呢?还是索性直接吻她?
但他只是拧眉质问她,“你怎么会在我家?”
只是这样?颂恩霎时傻眼,心落回了原处。
“就像你妈讲的那样啊。”她也分不清此时的心情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失望。“我帮她提东西回来,她留我下来喝咖啡,我看她很寂寞的样子,就想说陪陪她,然后你就回来了”
“你们聊什么?”他连忙问,似乎这才是他最紧张的部分。
她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墙上一张海报,他的房间虽然只陈设着几样普通的家具,但从装饰及色系来看,似乎比较有他的格调。
“什么都聊。”她不太专心的回答。
他继续追问:“我妈跟你说了什么?”
“我知道你父亲过世了,你母亲有心脏病不能工作,你要养一家子人,供你弟弟妹妹念书……”她促狭地看着他,“哦,我还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是一个小胖弟哩。”
怎么连这个也曝光了?他脸上难得掠过一抹羞赧,迅速又问:“你没告诉她我在外头有女朋友的事吧?”
说到重点了,她故意吊他胃口,“干嘛那么紧张?”
“你说了?”仲疆明显慌张起来。
颂恩慢条斯理地问:“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紧张?”
他瞪她一眼,极不想受制于她,却又无可奈何,在两相挣扎下,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的那些女朋友,都是假的。”
颂思眼珠子睁得大大的,“什么叫假的?”
他烦躁地耙着头发,“假的就是作戏。”
“戏?”她的脑筋终于机灵了点。“颖圣也是?”
他没直接回答,反而问她:“颖圣在我之前的男朋友你认不认识?”
“不认识,但是知道他是谁。”她据实以答。
“颖圣甩了他对吧?”
她点点头。
仲疆接下来的话,才真是叫她大大惊诧,“她前男友拜托我,把他所受过的那种被人狠心甩掉的痛苦,加诸在颖圣身上,让她也尝尝那滋味。”
“咦?”颂恩惊嚷出声,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
“小声一点!”仲疆急忙斥道。
颂思稳下情绪,才又问:“你是她前男友的好朋友?”
“不是,我只是受雇于他。”
“雇?还有这种行业?!”她自以为已经见多识广了,但事实却好像不是这样。
“也不算是行业。”反正都说了,他干脆一次说清楚,“之前只是替公司的男同事们报复了几位前女友,后来他们传了出去,所以就连他们的同学、朋友,也……”
接下来的他不用说,颂恩也想得到了,她大大吃惊,“原来你是干这种勾当的。”
“别用那种口气好不好,”他皱着眉,“这只是我的副业。”
“很好赚吗?”她很好奇。
“约会期间,吃饭、看电影,所有的支出都报账,由男方付。”他照实说,“通常一两个月我就能把女人甩掉,甩掉后,我可以拿个两三万,这对我来说,不无小补。”
“怪不得甩女人对你来说,这么家常便饭。”颂恩终于明白了,原来他对颖圣不是绝情,而是根本没有感情。“她们都会乖乖爱上你呀?”
“这……我也不太晓得为什么?”仲疆谦虚的说,“不过事实好像是这样。”
她突然想到颖圣说过的,他能让女人一见钟情,这大概是他之所以能干这行的原因吧,只不过,这行业实在异于常态。
她咕哝着,“怎么会有人做这种副业……”
“我缺钱。”他说,言简意赅的解释。
颂恩不作声了,她是亲自看见、听到他家状况的,要有什么人能证实他没说谎,也许就只有她了。
她忍不住摇头,“你妈要是知道你于这种副业,不疯掉才怪”
“所以,你没告诉她颖圣的事吧?”他又把话题转回来,这是他最重视的。
她决定饶了他,不再寻他开心。“没有。”
“还好。”他大大松了口气
“吃饭啦。”
任妈妈的声音远远从厨房那边传来。
仲疆打开房门应了一声,“好。”
见门被打开,颂思自动想走出门,他突然挡着她,谨慎叮嘱,“不准说,知不知道?”
“晤……”颂恩嘟着嘴,回答得模模糊糊。
她那样子实在太不让人信任了,仲疆要胁着,“你敢说,我就喂你吃老鼠药。”
她噗哧一声笑出来,“那我哪还敢留在你家吃饭?”
他也觉得有点好笑,但他忍着不表现出任何情绪。‘你自己要留下来的。”
“你刚才不也留我。”她不服的顶回去。
他回嘴,“我妈兴致那么好,我总不能当她的面赶你走。”
颂恩朝他扮了个鬼脸,不理他,径自走回客厅。
餐桌上,任妈妈已经摆了四菜一汤,她站在桌边招呼着,“别客气,坐嘛。”
颂恩推辞了一番才终于坐下。桌上的菜都是家常菜,但任妈妈手艺不错,颇有小馆子的风味。
仲疆和他母亲随意聊天、谈事,感觉得出来这就是他们平日用餐时的气氛,十分和乐,也传达着他母子的深厚感情。
颂恩看着,不觉感触满怀,是羡慕也嫉妒,她上回跟父亲或母亲这样吃顿饭是什么时候的事?或者从来没有过?
吃完了饭,她主动地站起来收碗,打算拿到厨房洗。
见状,任妈妈连忙拦她,“不用不用,让仲疆洗,每天都是这样的。”
仲疆也不多说,利落地收拾好桌面,看他的动作还真是他做惯了的事,一点也不生疏。
颂恩吃惊地眼睛瞪得大大,难得,这年头还有这样的男人。
“任妈妈,谢谢你的招待,我先回去了。”待了这么久,颂思终于有告辞的机会。
“要回去啦?不多坐一会?”任妈妈还是殷勤地留她。
“不了。”她礼貌地婉拒,“家里还有些家事要做。”
“这样,那以后常来玩嘛。”任妈妈也不再坚持,接着回头喊了句,“仲疆,送送人家。”
仲疆刚从厨房洗好碗出来,就被派了这工作。
耍宝吗?颂恩差点笑出声,她就住隔壁这么近,送什么送。
不过仲疆还是听母亲的话,陪颂恩走到门外,直到离开了他母亲的视线,他才要笑不笑地道:“你小心点。”
“什么意思?”颂恩还傻傻的问。
他怎么会不明白他老妈打什么主意!他直说:“我从来没带过女朋友回家,我妈很努力在替我找女朋友。”
她大眼一瞠,拍拍心口,“吓死我了。”
“吓死了没?”一个刚自电梯里走出来的男人发出声音。
“爸——’”颂恩惊喜地转过头去,着着实实给了她父亲个拥抱。
“好了、好了……”柴镇均笑道,待颂恩松开了他,他才仔细打量着仲疆。
“不替我介绍?”他对着女儿问。
“他啊?”见到父亲,她心情很好,兴奋地替他们介绍,“任仲疆,我邻居。这是我爸。”
“伯父。”仲疆礼貌地打招呼。
“邻居?刚搬来的?”柴镇均随口问。
“嗯,”仲疆有礼的回答。“住了几个月。”
柴镇均点点头,从手上的纸袋里拿出了一瓶红酒,“颂恩,看我带了什么?”
颂思接过,读着上头的标签,“啧,一九八五年,十八年耶。”
柴镇均突然开口邀仲疆,“过来一起喝吧。”
“咦?”仲疆和颂思都愣住了。
只有柴慎均一个人神色自然,不以为然,“叫什么?难得见面,就是有缘,进来吧!”
颂恩这下终于明白他刚才为什么附和他母亲留她吃饭了,因为同样的状况发生在她身上,她也不好意思违逆父亲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