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报应?仲疆干笑着,不好意思拒绝,只得回家跟母亲讲了一声,再到颂恩的住处。
“我们去阳台吧!”一进门,柴镇均立刻建议。
“就知道你喜欢那里。”颂恩一笑,随手拉开客厅的落地窗,转身走向厨房。“你们先坐,我去拿杯子。”
仲疆看着阳台,虽然他们两家住隔壁,但格局有一点不一样,她这里有个大阳台,是他家的两倍大,可以放下几大盆观叶植物,和一组桌椅。
他随着柴镇均之后坐下,视线被花架上绽放的茉莉给吸引住。
“你没来过这?”柴镇均发现他似乎对这很陌生。
仲疆对他微微一笑,摇摇头。
“这里的环境颂恩很喜欢,我就干脆把屋子给她住了。”柴镇均往椅背上一靠,找了个舒服姿势、“不过看来她整理的也还不错。”
柴镇均这话里传达了一些讯息,包括他可以随便买栋房子给女儿住,所以他应该满富有,而颂恩身为他的女儿,经济应该也不差。
仲疆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问了句,“这里的地砖好像跟我家那边不太一样,质感似乎好一点。”
柴镇均笑了,像是赞他有眼光。“这不是原来的建材,是我装潢的时候重新挑的,跟原来的颜色近乎一样,白天有阳光时看得出质感好很多,但晚上灯光不足、差距就不那么明显了。”他其实满得意自己的格调,那种不嚣张、不浮华,朴实中带着质感的格调。他也满意外他竟看得出来。“你的观察力很好啊。”柴镇均赞许地说。
颂恩带着三个杯子和开瓶器回来,发现两个男人似乎相谈甚欢。“你们在聊什么?”
“在说你的阳台,好久没擦地了对吧,一层灰。”柴镇均笑道,从她手上接过开瓶器,熟练地打开红酒。
“我哪知你要来?”她嚷着嘴,摆好杯子,“否则就特地先擦好地等你。”
“我每隔几个星期一定会来一次,你随时保持清洁不就得了。”柴镇均笑了笑,在三个杯子里都斟了红酒。
“你有那么常来看我吗?算了吧。”她不服气地辩驳,“从上次见你到现在隔了多久啊?我想想,两个月?二个月?”
“不必每次都我来看你,你也可以去看看我嘛。”柴镇均转个方向,朝仲疆举了举杯,啜了口酒。
“去你家?不必了。”颂恩不假思索地道:“我不想喊那人阿姨。”
原本和谐的气氛,因为她这句话霎时变得有些僵,父女两人相视对望,父亲的眼里有抹歉意,女儿的眼里掩不住怨意。
柴镇均想维持气氛,努力佯装轻松,“你下次来先通知我,我叫她去逛街。”
“那岂不是太委屈她了?我算哪根葱,需要那么劳师动众?”她语气中掩不住浓浓的嘲讽。
一旁的仲疆,虽不清楚这对父女口中的“她”是谁,但他听颂恩说过她父母已经离婚,这个“她”,他猜测应该是柴镇均现任的妻子或女友吧。
眼看她的火气愈来愈大,仲疆适时举酒问:“这酒不错,产地在哪里?”
“哦,这是西班牙产的。”柴镇均赶紧笑答,很高兴可以远离原来那令人窒息的话题。“味道和我们平常喝的法国红酒不大一样对吧?”
仲疆下了评语,“水果的甜味比较重。”
“没错。”柴镇均赞许不已,“我去年到西班牙时第一次喝到这牌子,立刻惊为天人,才带回来的。”
“你去年什么时候去西班牙?我怎么不知道?”颂恩忽然冒出一句。
“我没跟你说?”柴镇均讶异得不得了,“不对吧,我不是还带了个皮包给你?”
“你只给我皮包,又没说从西班牙带回来的。”她利嘴牙尖地回话,“Loewe台湾也有,我以为你在台湾买的。”
“真的?抱歉抱歉,也许我忘了。”柴镇均陪着笑,哄着女儿。
不过今天的颂恩就是不让她老爹哄,她冷哼:“带她去旅行不会忘,其他的事,就可以忘得一干二净了。”
先前令人讨厌的话题,阴魂不散似地,又绕回来了。
柴镇均表情僵了行,仍是维持着笑容,“好了、好了,别气,酒喝太少了是不?仲疆,帮我灌她几杯。”
“需要制造这种和乐的气氛吗?人家他们家可是真的母慈子孝,不像我们,还得刻意制造。”她完全不假思索的说出,像是已经闷在心里好久,就等着这一刻说出。
果然,这句话给了柴镇均重重一击,他自然也是有脾气的,总不能一直装傻,忍受女儿的冷言讽语。
“看来你今天心情不太好。”他站起身,笑得很勉强,“我看我走好了,改天再来看你吧。”
“这我可不太敢期望。”颂思又顶了回去。
柴镇均不说话了,他默默走出阳台。
见颂思倔脾气的坐在椅子上连站也不站起来,仲疆这个客人反倒像主人,他连忙站起来代替颂恩送柴镇均。
柴镇均临出门口,忍不住回头对女儿道:“颂恩,不要太敏感了、来看你,自然是因为想你,不是忘了你”
颂恩却还是一动也不动地坐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柴镇均叹口气,对仲疆无奈地笑笑,“我先走了,今大没什么机会好好聊,那瓶酒就留给你吧。”
仲疆理解地颔首,目送柴镇均进电梯,一回头,便看见颂恩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躲在墙边,偷偷望着她父亲离开。
“还以为你有多冷血,也不过如此。”仲疆奚落的道。
颂恩瞪他一眼,“走吧,去把酒喝完。”
“何必呢?”仲疆理解她的心情,“你其实是很爱你父亲的。”
“你又晓得了。”她啐他一句,人已经回到阳台上,替自己斟了杯酒。
他虽不太在意她喝酒,却不能在这时候放她独自一人,他回到阳台,接过她递来的酒,温和问道:“你今天怎么了?”
她一直强撑着的情绪,因这句关心的话霎时崩塌,泪水没来由地盈满眼眶,她硬把眼泪退回去,笑道:“秘密。如果你知道了,我就要杀你灭口。”
仲天笑着摇摇头,静坐在椅子上,等着她开口。
颂思也不晓得为什么要告诉他,但她还是开口了。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她吸了吸鼻子,强迫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本来跟我爸住,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有很多阿姨,我跟我爸住到初中毕业,实在受不了了,就搬出去跟我妈住,我妈跟我爸是截然不同的典型,我爸对我什么也不管,我妈却管我像管犯人似的,所以等我一考上大学,就干脆搬出来自己住了。”
她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现在,我。我爸妈是敬而远之,逢年过节,去看我妈报平安,我爸则负责给我钱。”
她看着那盛着血红色液体的漂亮水晶杯,骤然失笑,“你别看我爸好像很有格调的样子,你知道他是做什么起家的?鱼丸!我们老家在桃园是做鱼丸的,卖到最旺的时候,全台湾百分之二十的面摊小吃店都叫他的鱼丸,我爸赚了不少钱,十年前又跟朋友合资电子公司,做电脑周边,弄到后来还股票上市呢。”
她躺坐在椅子上,环视整个阳台。“这间屋子就是他买给我的,不定时还会存一笔钱进我户头,我就算不工作也可以过好日子,不过我拿得理所当然,反正他什么也给不起,只给得起钱。”忍不住坠人回忆,她的口气变得的始。“不过我从小就喜欢黏着我爸,他很会哄我,虽然他陪我的时间很少,但只要跟着他,我就很快乐,长大后我才明白,这就叫魅力。”
她笑得有点苦涩,“大概就因为这样,才有那么多女人为他倾倒吧,我爸很迷人,但他绝不是个好爸爸,就像你说的,我很爱他,但他却没办法给我很多爱。”
“怎样,我够悲哀吧?”她自嘲地笑着,那笑像是为了掩饰她眼角的泪水,“你怎么连滴同情的眼泪都没有?”
仲疆认真地开口,“响应政府政策,要省水。”
颂恩瞥了他一眼,却被他逗笑了,虽然不是太高明的笑话,但她的情绪却因此而平缓了很多。
她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换了较理智的口气又道:“说真的,当我今天看到你家的状况,看见你母亲那么亲切、慈祥,你们虽然不富有,但却很和乐、很幸福,我真的很羡慕。”
她自省地低喃,“也许,就是因为看了你家的状况,我刚才才会不受控制地跟我爸发飘吧?没办法,刺激太大了”
“每家有每家的缺憾,我家也有我家的问题,”仲疆中肯地说:“唯一可以克服这些的,只有靠家人的感情和凝聚力吧。”
她点点头,十分赞同他的话,不过她父母还有感情吗?她不知道。她和家人也不像有什么凝聚力,上天似乎早就注定了,她会是个问题家庭之下的产物。
她自暴自弃地笑着,忽然异想天开地说:“嘿,你缺钱,我缺少家庭幸福,我们两个加起来除以二,就完美了。”
仲疆也笑笑建议着,“你有那么多男朋友,找一个嫁掉,组一个幸福家庭不就得了?”
“救命呀。”颂恩夸张地嚷嚷,“我看到我爸妈这样,对婚姻怎么可能还有信心?谈恋爱可以,认真就不必了。”
“果然是悲情女王。”他笑叹,停止对她的建言。“我拱手让贤。”
“你呢?”她把矛头指向他,犀利地看着他,“你大概很喜欢谈恋爱吧?才会去接那种没天良的副业。”
“错。”他果断地回答她。“那只是工作,充其量是生活调剂,拿人家的钱带女孩子去吃大餐,而且通常雇主还会借我车,仔细想想也不错。”
她陡地放下酒杯,靠近他质问:“你不怕哪天假戏真做?”
“怎么真?”他一口饮干了红酒。“只要她们知道真相,知道我实际的背景,铁定真不起来。”
“何以见得?”颂恩不服气驳斥。
“一个多病的母亲,一间还得付二十年房贷的屋子,两个必须供给学费、生活费的弟妹……”这回换成仲疆苦笑了。“哪个女人可能真的爱上我?或者,我也不该爱上任何人,以免拖累人家。”
她安静了两秒,深深明白,他还真有他的苦衷。
“你好像比我还悲情。”她正色道:“悲情皇冠给你好了。”
“不必客气,喝酒吧。”他倒是很看得开港两人再斟了酒,此时,酒瓶已经差不多见底了。
她拿起酒杯,默默不语,开始轻啜着红酒。
他则不时晃晃杯子,目光投向远处的黑夜,久久才低饮一口。
同病相怜的两人都没什么话好说了,虽然是截然不同的状况,但一样有家庭问题,一样因此而对真爱裹足不前。
于是,这样的夜,有酒、有月色、有心事,内心最深处,或许在知道了有个人与自己一样有着类似的悲哀,好过了一些、至少自己不再孤独了。
第四章
颖圣有新男友了,一个高科技公司的职员,条件还不错,颂恩觉得她应可以从仲疆的情变中走出来了。
不过颖圣三不五时还是会问问她,“最近有没有见到你邻居呀?”
她据实以对,当然也包括了那天阳台上的对饮。
“喝酒!”颖圣忘了她们在公司的茶水间大声惊嚷,“你们进展神速喔!”
颂恩连忙打了她一下,提醒她小声点。“进展什么?普通朋友而已。”
“是吗?”颖圣脸上全是怀疑,“喂,你该不是想要他当你的第四号男友吧?”
颂恩摆出一副要她死了吧的表情。“你饶了我吧。”
“那你还跟他那么好。”颖圣恨恨地道:“你不觉得他这男人很恐怖吗?居然就那样无情的把我甩了。”
看来仲疆的工作执行得很彻底,颖圣就算有了新男友,还是难忘被甩的怨恨,她想让颖圣从这段伤心中走出来,索性开口,“其实就算他不甩掉你,你们也不会有好结果的。我跟你说实话好了,他有个生病的母亲要照顾,还要供外国的弟妹念书,他家生活很节俭,你绝对不会想跟这样的男人过长久日子。”
颖圣大吃一惊,声音又放大了,“真的假的?”
“真的。”颂恩算给她听,“你看,他一个工程师,一个月薪水四五万,兼个差,大概再多个两三万,自己要花、要养妈妈,家里房产贷款要付,剩下的钱还要存下来付他弟妹的学费生活费,你想他们的生活有多宽裕?”
颖圣盘算了一下,有点怀疑,却又不得个相信。“可我看他……不太像没钱的样子。”
“那是表面的假象。”颂恩继续对她洗脑,“否则你想他为什么不让你知道他家的事?”
“嗯,有道理。”颖圣这下全信了,她拍拍心口庆幸不已,“还好我没真的跟他怎样。”
颂恩笑笑,捏捏她的肩,径自走出茶水间。
那天晚上,颂恩一个人在家,因为想喝杯花草茶,所以进厨房烧水,在等待水注满茶壶的时候,她忽然没来由地想起颖圣下午的反应,对着壶水,她感叹地笑了笑,仲疆还真的说对了,他的确没女人敢要。
不过,颖圣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也没什么,这社会是现实的,一般女人,应该都如同她这般心态吧。
见水满了,她把水壶放上炉台,点上火时,电话就响了。
她回到客厅去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女声,软软柔柔的喊着她,“颂恩。”
“妈。”她的声音带点怯意、带点歉疚,她已经好几个月没回去看她妈了。
“你在家没出去?”叶如仪的语调还是柔柔的。
“嗯。”
“你爸最近有没有去找你?”叶如仪试探地问。
颂恩照实回答,“两个星期前有来过一次。”
“他……”叶如仪顿了顿,“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有哇。”她回答得有点心虚,基本上那回父亲根本没机会跟她说什么,就被迫离开了。
“那你应该不知道……”叶如仪声音小到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什么事?”颂恩追问。
叶如仪缓缓开口,“我也是你叔叔刚才打电话跟我讲,才知道的。”
颂恩心一惊,“爸怎么了?”
叶如仪叹了口气,“你爸这几年,不是都不太管公司、全交给郑叔叔管吗?谁知道郑叔叔一步步把公司掏空了,结果公司跳了票,你爸才晓得。”
“怎么会这样?!”颂恩诧异不已。
叶如仪也只能嗟叹。“我听你叔叔说,最近好多人找你爸要债,你爸只好躲起来。”
“爸现在在哪?”颂恩益发激动了。
“在桃园,你小时候住过的那间屋子,你记不记得?”叶如仪一径慢慢的语调,话里传达着一抹关切。“我是想,如果你有空,就去看看你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