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种很幸福的感觉?
有的。就是在蛮键入《何日同携手》的最末一个字,接著不可置信地加上一个「完」字的那一刻。
这个「完」字,是藏著松了好大一口气的惊叹号!
不为别的,只为书中男、女主人翁总算盼到执手偕行的一日了!
他们苦尽甘来的感觉,我想用甜蜜两个字形容,并不为过。
书中,除了男、女主角以外,还有许多非常亮丽抢眼的人物;墨悦云是一位,耶律德光又是另一位。他就像「飞利浦灯泡」一样,很有抢戏的嫌疑!害阿蛮差一点就打破以往写作的惯例,要提升他们的地位,
不成啊……这样又要没完没了,还是见好就收,以免云娘娘还未人老珠黄以前,我们的皇帝便来一个加膝坠渊的把戏。
因为书的背景设在古代,所以言辞也挑简约古雅的写,转换其实不算难,难在不确定有些成语到底该不该用。
譬如,举「裹足不前」这一词来讨论好了。大部分人公认,裹足是南唐後主想出来折腾女人的玩意儿,李後主比这本书的人物晚生了好几十年,这一个成语广泛流传使用应该是後来的事。我为了这四个字坐立难安,改来又改去的,最後还是坦然用了,原因是,并非出现在对话里,而是出自我这个现代说书人的嘴,不伦不类的程度会减少一些。
最後,蛮要引用宋代《相山居士》王之道的点绛唇,做为本故事的开场辞。
希望朋友在看到最末一个「完」字的时候,能体会出男、女主人翁那种何日同携手的迫切与期待。
竹外梅花,檀心玉颊春初透。
一池风皱。妙语天生就。
有个人人,袅娜灵和柳。
君知否。
目成心授。何日同携手。
阿 蛮
前言
安史之乱後,大唐的国势大衰,政治走向靡败,除了边防诸多外患,四海之内又有天灾、水旱横逆,苦不堪言的河东与关中的居民纷纷往长城以北迁徒,进入游牧民族契丹人的生活地避祸,没走的则是忍气吞声地过著日子。
但时日一久,积怨难平,民间的暴动也逐渐地酝酿,进而爆发。
以黄巢为首的农民兵团声势浩大,蔓烧了好些时日,最终被李克用所带领的「鸦儿军」重挫,黄巢以自杀了结,其余党四散逃窜,继续肇祸屠害民间。
黄巢一乱历久经年,加速唐廷中央政府的垮台,李渊与李世民父子打下的大唐江山被若干拥兵自重的藩镇将领与节度使狠狠瓜分。
他们之中,多数人心藏「皇帝梦」,为了一逞「君临天下」的帝王野心,臣弑君、子弑父,改朝换代的戏码不断重复上演著。儒家推崇的君臣之义与父子人伦之情到此荡然无存。
在如此无法无天的时代下,士大夫心目中所谓的礼仪之邦,早变成了书册上的神话,无不体验出,生逢乱世下,唯有坚守「苟全性命、不求闻达」的原则,才是上策。至於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们,只得忍受北方契丹人不定期的对汉族村落「打草谷」,并忍下改朝换代以後新官酷吏的折磨。
老一辈的人不禁怀念过去有皇帝在上的好处,因为即使出了再大的乱子,总有能人在他们肩膀上顶著,胡作非为不得。
所以在某一日,距离首都千里之远的乡民,被新到任的知县告知,唐昭宗被一干胆大包天的宦官圞禁并挟持到凤翔城,宣武节度使朱温以他那雄厚的兵团威迫宦官们交出唐昭宗,并强迫皇帝将执政朝廷与文武百宫从长安迁到洛阳去。
这……不等同造反了吗?
果真,迁都未几,唐昭宗与周身的大臣便遇害了,其余的孤臣孽子逃走四方,终其一生不敢露面。
朱温一连杀了唐昭宗的八个儿子,只留下十三岁的皇幼子「辉王」李祝,立其为唐哀帝。
四年不到又把李祝给废掉,然後明目张胆地以自己的「朱梁」取代了「李唐」天下,却又装模作样地对天下人说,是李祝禅位给他!
老百姓本以为——管他是猪天下,还是狸天下,谁有本事「以整易乱」,让他们有一顿饭可吃,即使是阿猫、阿狗当了王,都不算是一件坏事。
於是,大夥对禅了位的唐哀宗——李祝的下场是死是活,倒也不那么在意了。
有人说,李祝跟他父亲一样,被朱温加害了。
也有人抱持一线哀怜的希望,认为李祝没死,只是趁早逃了。
不论旧皇是生是死,关中地区有了一位言不正、名不顺的新皇帝是毋庸置疑的。
於是「扶唐」以及「兴唐」这两大「杀朱抗梁」的意识在民间纷纷觉醒,有志一同地想推翻那个残暴且不义的朱温。
可惜,颠沛流离的年头儿,好人都下地狱去找阎王老爷申诉了。
阳世间,竟然没人能制坏东西!
以致天老爷儿不长眼,让恶人当道的多,好人只得做冤鬼。不甘心冤死的,就来个一走了之。走不掉的只好闷不作声,让时势继续坏下去。
也在这时候,老百姓不再看「天」吃饭了,而是仰望自家州县掌握兵政大权的节度使了。
而说到这个节度使,也是有好有坏的:好的,他们就希望大老爷他长命百岁;若是不幸碰上了坏的,除了自认倒楣以外,总忍不住要在背地咒那些贪官酷吏早死超生,然後继续逆来顺受地将日子过下去。
直到又有那么一天!
城里的人敲锣打鼓,争相走告地嚷。「『朱梁』垮了!『朱梁』垮了!兴唐有望啦!」
原来打著「振兴李唐、安家定邦」为号召的李存勖,推翻了朱温的政权,重新建立了「唐」!
这消息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消息传到穷乡僻壤时,衣衫褴褛的村民竟没有一个雀跃欢呼的。
他们仅是张著深洼的空洞眼珠,仰望当头酷日一眼,然後一个接著一个弯下腰,无动於哀地继续锄著那几畦龟裂多时的黄土,碎念了几句,「老天迟迟不下雨,这把大麦种籽什么时候才撒得?」
怕的是要像去年一样,「不见青苗空赤土」了!
第一章
後唐建国九年(西元931年),时值辽太宗耶律德光继任帝位逾六年,年号天显。
这一年,耿毅十五岁,随著执剑按盾的季叔耿豪,从老家幽州往京都洛阳前进。
一路上叔侄并驾齐驱,在马背上聊著一些大人物夺取天下的故事,少不了要说一下哪几个皇帝死,或是哪几个皇帝失踪等民间轶闻。
等到无话可聊时,做侄儿的人便掏出怀间的小笛,吹奏几阙小曲,即使荒腔走板,做叔叔的也不嫌恶。
反正漫漫长途里,也算是消磨时间。
「爹怎么突然应允我跟叔叔您上京呢?」
「这件事,说来话长。」
耿毅一脸期待地看著小叔道:「长才好,我最爱听整夜的故事。」
听年长者说故事算是耿毅练拳习武、帮忙农稼、吟诵古文以外,闲时最喜欢的一件事了。
因为北方的天空入夜早,民居习惯在天黑後便下工,天冷日不光,大夥闲来无事,头顶著满天星斗,围聚在温暖的火炉前,拉尖耳朵听老一辈的长者说故事。
故事内容不外乎神怪、民间传说,与各朝各代王公贵族与绅士豪杰的轶闻。
老长者仗著能说善道,讲到激动热烈处,脸上的表情与肢体上传达出来的活劲儿特别逼真,让听众有身历其境之感,纵使口中呐喊出的内容千篇一律,故事重来复去的,听者也不觉得无聊。
耿豪了解侄儿雀跃的心态,睨了他一眼问:「可知道你爹在担任幽州观察史以前,是做什么的?」
耿毅眨了一下眼才答道:「军人吧!」
「什么样的军人?」
「这……打仗的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爹爹从没主动跟孩儿提起过,问城中耆老们,他们又都不愿多谈,所以我实在也不知道爹爹以往干过什么好事。」
「好事可多著呢!」耿豪脸上有一种骄傲的表情,向不知愁滋味的侄儿娓娓道来。
「你爹是本朝的开国大将,战功彪炳,年少时还曾追随过前唐的赤胆英雄『晋王爷』,在『晋王爷』麾下服过役。」
「季叔,您口中的『晋王爷』莫非就是说书先生口中那位倾毕生之力,讨伐过黄巢与朱温的武皇帝——李克用?」
「正是。你爹当年与『晋王爷』可是一同出生入死地追讨过朱温的,後来『晋王爷』壮志未酬身先死,将讨伐朱温的遗愿交付给他的亲生儿子李存勖。」
「李存勖?季叔,您说的这人莫非就是我朝的开国皇帝?」
「没错。」
「侄儿对他有印象呢!」因为五年前他驾崩的消息传到幽州时,耿毅也有十岁大了,能将事情牢记在心。
「你爹念在『晋王爷』的遗命未完成,也就倾全力帮著李存勖稳住人心。李存勖不愧为将门虎子,真的排除万难,从朱温手中取回了天下,不仅如此,还大胜契丹人过。」
「啊!这一段事我也听说过了。说书先生说到英明的李存勖是如何杀狗贼时,我们皆一致鼓掌叫好,可是每每到此,就没下文了。真格儿的杀风景!」
「那是因为李存勖的确英明个屁!」耿毅说到此处,也顾不得犯下大讳,不以为然地往地上重啐了一口痰。
做侄儿的见状,不由得观察起叔叔了。
「唉!你爹本以为李存勖是个当皇帝的材料,会有一番作为,可以建立起社会秩序,以延续大唐的天祚。谁知这个将门虎于作战时一马当先,神勇得不得了,可是,当他做了皇帝後,却天真地以为万事太平了,放著『晋王爷』要他讨伐契丹贼王耶律阿保机的遗愿不顾,终日沉迷逸乐、吟诗作戏,抢尽天下的民女……」耿豪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快速打量侄儿一眼。
耿毅听得正起劲,催促道:「小叔别停,继续说。」
「可这样还不够,他竟把歪主意打到曾为他效命的官员将领的妻女身上!」
耿毅听了叔叔的话,这才了解为何说书先生讲到李存勖得天下後,再也说不下去的原因了,因为他把皇帝当坏了,搞得众叛亲离、怨声四起的,也就没什么值得说的地方。
耿豪继续数落李存勖当上皇帝後昏庸的恶行。
「他专门宠信一些伶、太监及小人,任他们去污辱开国元勋与功臣,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冤杀昔日的战友,搞得朝中人人自危。心灰意冷的人眼见『复唐』无望後,不得不挂冠求去,而你爹就是其中一位战功卓著却倒楣的大将军。」
「原来爹还有这么一段英雄往事!可他老人家从不在孩儿面前透露过半句。」
「你爹为人正直如弦箭,後悔替李存勖打过天下,也就羞於提起这事。不过,也还好你爹在你娘辞世後,及早请调回老家戍守边关,避开了宫中的祸患。」
「後来呢?」
「李存勖当了四年皇帝,弄得朝纲混乱,路上多死殍不打紧,甚至还传出互易妻与子而食的惨剧。民怨沸腾之下,有人忍不住,就在晋阳拥戴了当今圣上称帝了。而我,就是其中的一位小兵。」
耿毅眼瞬也不瞬地凝视豪叔,对他亲口道出的事并不感到讶异。「我听人提过,豪叔多年前有一位心上人,但在万般无奈下被召进宫里……」
「那是陈年旧事了,不堪一提。」耿豪对侄儿苦笑几声。
耿毅听到这里,忍不住瞄了叔叔一眼,「当今圣上英明吗?」
耿豪朗笑出声,「乖侄,我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直御指挥使』,说圣上不英明,那不是同时否决了我自己吗?」
耿毅自问自答地说:「爹爹大概也是认为当今圣上英明吧!要不,不会同意我入京的。」
耿豪听了侄儿的话,也只是呵呵地笑了两声,没多说什么。
耿毅却不由得继续探索,「可我就不懂,这些年朝廷送来几份诏问帖,要爹入朝做太师。为什么爹从不应允呢?」
耿豪是知道原因的,但是侄儿涉世不深,有关政治敏感的话说得太坦白,不但会害了大哥,也会牵连到无辜的孩子。
耿豪於是谨慎地说了耿毅该知道的事。「你爹经历过大风大浪,已不再眷恋功名与厚禄,他只想回幽州老家为地方父老们尽点心力,做一个清廉爱民的百姓官。」
「绚烂归於平淡」的观念在年轻的耿毅心中是遥远的,因为他的男儿大志根本从未被启发出来过。
「唉!总之,你爹身经百战後,守城懂得战略,让契丹人南下打劫时尝不到甜头,这样几次後,契丹人便知趣地绕过了咱们上谷这地方,乡亲们算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耿豪对侄儿道出的只是一部分,另一个真实面却是——
耿毅的父亲——耿玠,虽然不满意李存勖的作为,但对当今圣上李嗣源趁火打劫的方式取得帝位也非常有意见,他因此不愿入朝参拜皇帝,也迟迟不让宝贝儿子入京。
但是,在当朝皇帝麾下卖命的弟弟耿豪却抱持了不同的看法,甚至和年岁大他两旬的长兄争论。
「大哥有以往在朝建立的威望支撑著,才能与圣上这般井水不犯河水的行事。但是毅儿大了,你得替他想想,让他见一些世面,总不能老是派他去帮老农奴犁田、打麦,对著一大锅的羊毛胡搅乱拌的!依我看,要耗去一个健儿的大志,莫过在农稼上。」
「我这是要他体恤长者,培养他的怜悯与助人之心,怎会耗去大志呢?」耿玠当时理直气壮地驳斥弟弟的话,却因为弟弟将目光转到自己身後而停口。
耿豪快快不乐地问著哥哥,「那眼下这一幕你怎么解释呢?」
耿玠随著弟弟的视线转了身,这才看到自己十五岁大的儿子正支使一票八、九来岁的小男童,在城外黄土陇坡上,撒网捕捉云雀,吓!俨然就是一个孩子王!
也就在那一刻,耿玠勉强接受弟弟的建议,让儿子赴京了。
并且嘱托了弟弟一句,「进京以後,找个时间带这孩子到他娘的坟前叩个头吧!」
所以对耿毅而言,走洛阳这一趟纯粹是去跟娘磕头、说话的,去去即回。
做父亲的人却似乎想得更远了。
耿玠不但亲自上牧场,挑了一匹健马牵给儿子,甚至大费周章地请专人打造一把适合儿子气道与臂力的长弓。
这还不打紧,他竟然解下自己腰间永不离身的小玉笛交给儿子,「这是你娘留下来的遗物,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了。」
「爹,孩儿不过离家个把月,实在不需要这些行头。」
做爹的人平日的权威已减,口中竟有几丝劝诱。「你带著就是了。」说完,对儿子挥了挥长袖,算是告别。
就这样,耿毅暂别了年过半百却依然雄伟壮硕的父亲,上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