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见你。」他急切的道。
「不行!」她激动的回答,却突然发觉自己反应太过,忙转过身,压低声音。「我……我很忙,不能见你。」
「他在你旁边?」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他」是指谁,她的沉默表示默认了。
宗品禛一顿。「你别躲我。」
她仍是静默着,漫不经心的听着宗品禛的声音,深切的感觉到背后丈夫灼热的视线。
「行云……」他焦灼的低语。「我很想你。」
她深吸一口气,能感觉到宗品禛话语中的深情,但她没有丝毫感动,只注意到空气中益发不寻常的气流。
她握紧话筒,冷冷的说:「我有空再打给你。」
宗品禛自嘲的苦笑一声。「好,我等你……一直等你。」
挂掉电话,她的心跳像雷鸣,她鼓起勇气的转过身,对上丈夫的视线。
方以敬没有说话,只是一迳的瞅着她,让她从指尖凉到了脚底。
「一个朋友来的电话。」她不安的先开口。
他依旧沉默着,在那对温和却又锐利的眸光下,她下意识的揑紧了衣服下摆。「好……好久没见了,他想见个面,但是我最近忙……」
她的心思毕竟太过透明单纯,禁不起他像审视,又像一切都了然于心的目光,她慌乱的解释着,却不自觉泄漏了心事。
「嗯!」他应一声,脸上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只是一个朋友而已,瞧你紧张成这样。」
她松了一口气。「我怕你误会。」
他淡淡的笑了。「你有做什么让我误会的事吗?」
「没……没有。」她用力的摇头。
除了一个令她意外的吻,其它的她问心无愧,真的,她无愧,她很坦然!
她该察觉出他话中有话的,但她因为太紧张,什么也没注意到。
没多说什么话,她走到床边躺进了被窝里,两眼失神的看着天花板。
方以敬也躺到她的身边,卧室里仍是一迳的沉默。
「行云……」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对不起……」
她静默半晌,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息加重,久久,她终于开口了。「没关系。」
「我想抱你。」他小心翼翼的说,怕她会拒绝。
闻言,她的身子一僵,昨夜的记忆一幕幕闪过脑海。
他自嘲的道:「你还是在生气,我只想抱抱你而已。」
黑暗中,两人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只能从声音,还有共处多年的默契去猜测对方的心思。
「如果做错了事,只是一句道歉就能挽回,那显然太便宜了。」他借用电影里的话说,语意里带着讥讽与哀伤。
闻言,她的身体放松了,半侧过身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对这样的他感到陌生,没有她看惯的冷硬表情,声音也温存而感性,最重要的是,他话里的嘲讽和伤感打动了她。
她不生气了,就算原本有气,也在此时完全被浇熄了。
「抱我吧!」
他吁了口气,心怀感谢的半翻过身,伸出手臂将她搂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大手温和的轻抚着她,柔得像在按摩她的肌肉,要她放松。
早已做过了几百次、几千次,当他手伸过来时,她习惯性的略抬起头枕上他的手臂,纤手放在他的腰上,脚自然的置在他的两腿中间,一气呵成,即使彼此心中有芥蒂,但身体的本能总跑在情感的前头。
「行云。」
「嗯?」他的气息有淡淡的烟味,揉合着干净的男人味,那是她喜欢的味道。在他的胸怀里磨蹭了一下,她感到了些许困意。
「我不想放手,也不会放手。」他的声音沙哑难辨。
啊,他说了什么?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她想问清楚,因为她知道那是一句很重要、很重要的话,但他的大手却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回他的怀中。
「睡吧!」
他到底想说什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她想要问个仔细,想知道为什么丈夫说的话越来越让她难懂了,但是,困意铺天盖地的袭来,让她没力气再多想,多问,就这样倚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窗外的夜,更暗、更深了……
第六章
方以敬挽着行云,他们今天出席了一场艺术拍卖会。
拍卖品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参加拍卖会的人员也经过特殊的邀请,这场拍卖会被誉为艺术界年度的盛事。
行云仍是闷闷不乐的,舒颖的闪电离婚,以敬阴晴不定的态度,以及宗品禛的情感纠葛,这些都让她心烦,十数年平静的生活,首度遭到一连串的冲击。
最让她在意的是那幅被偷的画,毕老板行踪成谜,不管她怎么找,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她也曾想过要请宗品禛帮忙,但她很清楚两人间不能再有任何的纠葛了。
关于那幅画的事,她应该要老实告诉以敬的,或许以他的人脉,可以帮她找回来,只是她却怎么也不愿意让以敬看到那画的内容。
只是丢了一幅画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这样说服自己,但是,转念想到那画正被放在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让人赏玩着,她就有种坐立不安,想要尖叫的冲动。
「怎么了?」方以敬细心的摩挲着她光裸的手臂。这里的空调开得稍冷了些,她的披肩似乎不够保暖。
面对他的温存,她只觉疲倦的想倚靠着他。「没什么,我不要紧。」
这几夜,他都拥着她入睡,而彷佛是要确定她的存在似的,好几次她都在半夜里惊醒,只因他的手勒太紧,让她几乎不能呼吸。那时,她会轻拍着他,直到他略松手劲,她才又昏昏的睡着。
她知道以敬有些不对劲,但只要他不说,她也无法从他口中逼出一个字来。
一对灼热的视线紧紧的盯着她,她的背脊敏感的注意到它的存在,强烈而直接得让人无法忽视。回过头,她看到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
宗品禛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他的神色看起来不太好,显得憔悴而苍白。
她不安的往后靠,低着头,下意识的更加偎进丈夫的怀里,却同时感觉到丈夫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她不敢抬头,怕丈夫看穿她的心思。
方以敬和宗品禛的视线终于在空中交会,衡量的、评估的打量着彼此,空气中的电流滋滋作响,以男人对男人的方式暗暗较量着。
方以敬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向另一个男人昭示着他的占有欲和所有权。宗品禛则冷冽的一笑,温文的笑意隐没,他扬起眉,也宣示了自己不放弃的决心,这举动让方以敬的神色更显冷峻。
「请各位就座,我们的拍卖会即将要展开了。」
主持人宣布着,方以敬与宗品禛又互瞥了一眼,才各自就座。
行云指尖轻颤,双手冰冷,她没有勇气抬头看以敬,但她几乎可以从他平静的外表下,感受到他激烈翻腾的情绪。
他……知道了什么吗?她没有勇气去证实这个猜测。
在三人各怀心事的情形下,几件拍卖品陆陆续续被卖出去,直到另一件拍卖品被推出时,从主持人兴奋的声音和宾客间的私语声,她才振作起精神。
「各位,再来就是今天最受瞩目的一件拍卖品了。」在众人的期待中,主持人揭开了画布,满意的听到了不绝于耳的惊呼声。
「这是H.Y.的画作『夫妻』,这幅画是他仅有的一幅抽象画,被认为是他这几年的代表作,画风和以往明快鲜艳的风格迥异,色调灰沉黯淡,此画收藏的价值极高。」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脸色刷白,两手紧紧的抓着椅把不放,不敢相信的瞪视着那幅画。
现场弥漫着各种私语声,众人的情绪也为之高涨,有不少人已屏气凝神的准备出价。
「这黑色的影子是丈夫,红色的影子是妻子,四周纷乱的色彩是两人共同生活的回忆,两团影子象征着夫妻间交缠微妙的关系,但这空间却限制了两人,不能分开,只能紧守着彼此,却充满疏离和无奈。H.Y.的画作多以风景及静物为主,这是唯一的一幅抽象画,也是唯一一幅强烈表达作者心境的作品,起标价两百万,现在开始竞标。」
行云冷汗涔涔,几乎要昏厥在地了,整个会场因为这件画作气氛达到了高潮,她的脑袋乱烘烘的,像赤身裸体的站在众人面前似的,心事也被人无情的揭开审阅,她紧咬着唇,用力到唇瓣隐隐泛出血丝。
「行云?」方以敬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低声轻唤。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画作,脸上是一片的惨白,她的模样让他心惊,他下意识的握紧她的手,发觉她的手心冰冷汗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呼吸也急促沉重。
「现在是五百万,还有没有--」
「六百万。」拿过方以敬手上的牌子,行云颤声轻喊,身体像秋叶一样的颤抖着。
「方夫人开价六百万,还有没有……七百万,现在是七百万了。」
她口干舌燥,两眼发昏,紧紧抓着方以敬的手,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那幅画,呼吸急促。她的反常引起他的注意,俊眸微眯,抬头看向那幅画。
「一千万。」宗品禛开口了。
行云又是一阵昏眩,品禛知道,他懂画的,他知道那画所表达的意思,他也看出了作画人的心情,这幅画……他势在必得。
主持人兴奋的喊着,「一千万,宗先生出价一千万了,还有没有人出价?那一千万一次、一千万两次……」
「一千五百万。」方以敬冷冷的开口。
眼见行云和那男人神色怪异,且她的反常让他决定要将那幅画买到手。
行云唇瓣轻颤,这一连串的发展让她神经紧张到几乎崩溃。为什么?为什么她竟然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难堪里?是上天在惩罚她吧!
「两千万。」宗品禛清晰的再加价码。
话声刚落,四周就传来不少的吸气声,在现代画里,这画已被喊到一个不可思议的价钱,敏感的人甚至能感觉到这三人间喊价的不寻常,甚至引得一些人蠢蠢欲动。
宗品禛是画界的传奇性人物,他的经历很传奇、发迹得很传奇,只要他看上的画,几乎就是一种肯定,画家的身价必定水涨船高;而商界另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方以敬也同时看上了这幅画,想必这画的行情还会再涨。
「两千一百万。」
「两千两百万。」
行云轻啜一声,方以敬注意到她低垂的头有两滴泪水掉在长裙上,他大吃一惊,忙掰过她的肩膀,只见她因泪水而蒙胧的眼睛。
天啊!她快窒息了!
她的画成了商品,像市场上的猪肉、羊肉般被人叫着价,只要花足够的钱就可以将她的作品摆在墙上,任意欣赏观察她的心事。
「三千万。」她霍然起身,颤着声音,但仍坚定的开口。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向来低调的方太太,一开口就是这个数目,一下子,偌大的现场里鸦雀无声。
宗品禛的黑眸紧紧的盯着她,因为看穿画里的灰暗,看清作画人的暗淡伤心,所以他想要拿到画。他从未有过这般的渴望,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但同时他也看到行云开价时盈亮眼眸里的惊恐,仿佛难以置信那画竟会出现在拍卖场里。
他闭了闭眼睛,暗叹一口气,他退让了,因为是她,他只能退让。
「三千万一次、三千万两次、三千万三次……恭喜,这画由方太太得标。」主持人兴奋的敲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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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坚持下,拒绝了拍卖会要送画上门的建议,她要求马上带画离开,一路上,她紧紧的抱着画,紧抿着唇,一到家,她就躲进了房间里。
「行云,」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且固执的不肯放弃。「开门·」
幽幽一叹,她开门了,一对眼睛仍是红肿空洞。
「到底是怎么回事?」方以敬心疼的瞅着她的模样。
她沉默着,从拍卖会回来后,她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宇。
「那画……是你画的?」他的声音里隐含着讶异。
见她轻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他沉默了,行云是H.Y.的事实,并不如那幅画带给他的震撼大。
他将视线放在眼前的画上。初见这画,他竟有一种震撼的感觉,那种阴暗的色调,压抑杂乱的线条让他很不舒服,而知道画者是行云之后,他再细看这画,又是一种不同的感受。
「夫妻」,这就是她眼里的夫妻?多么可怕的黑,像黑夜,安静、诡异,而那红,红得令人沭目惊心,又带着血的腥味。他并不懂画,但画里的阴森奇诡他看得懂,看得懂这不是春光烂漫的旖旎风光,看得懂这不是明亮温暖的阳光,也看懂了,原来,这是十二年来她眼里的夫妻,关于婚姻、关于她的丈夫。
他摸索着口袋里的烟,静静的点燃了。「那男人是谁?」
「一个朋友而已。」她低垂着头,不敢抬头看方以敬的脸。
「前几天打电话给你的那个朋友?」与其说是疑问句,倒不如说这句是肯定句。
她顿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他重重的吐了一口烟,平时严肃生硬的五官线条隐藏在烟雾之下,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男人也想拥有这幅画,那是他们夫妻十二年来的纪录啊!一对暗淡纠缠的「夫妻」……他的手下意识的握紧了。
「他也是和你一起吃鸳鸯下巴的那个朋友。」
她猛地抬头,颤着唇,努力了几次,却都说不出话来。
他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静静的观察着她,眼神是莫测高深的,却没有兴师问罪的意味。他的脑袋很清醒,知道面对问题,情绪化是没有用的。
「以敬……对我而言,他只是朋友,没有其它的意义。」她鼓起了勇气说,但话还是说得有些结巴。「我们没有什么,你要相信我。」
没有表情的他看起来好遥远,为什么她对他一直有种捉摸不清的感觉?既然是夫妻,他为什么永远这么难懂呢?
他是在不高兴吧!她扯出一抹苦笑,有哪个丈夫有这种雅量,去接受妻子和另一个男人的暧昧关系呢!
「以敬,我是见过他几次面,我喜欢画画……我们兴趣相近,就这样而已,真的!」
他的沉默让她不安,她小心翼翼的问:「你为什么都不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苦涩。
他不是一个大喜大怒的人,向来内敛而含蓄,一方面是天生脾气使然,一方面则是在商场上打滚了十几年,他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江山易改,本性难栘,即使和行云共处了十几年,也不能稍改他的脾性。
他心里渗出了悲哀,一生坚持执着的目标一下子崩溃了,饶是一个坚强的大男人,也受不了这种打击。
对于那个男人的出现,他是妒火中烧,但这远不及看到那画对他的打击,他不能自欺,「夫妻」就是行云对他们这段婚姻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