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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房挺大的嘛,从外头就看得出院里必定是绿叶扶疏,容柯,我有没有跟你提过,我娘向来就很喜欢捻花惹草?」
点点头,容柯无声附和,心中有着淡淡的疑惑。
甄夫人--杜宝娘两年前因为与甄家老爷大吵一架愤而离家出走,这一点,母女俩的性子倒是如出一辙,当年杜宝娘冲出甄府时,也是分文未带,但这栋占地颇宽广的偌大宅院却是在她的名下?而她明明好好的在洪泽县住下,又为何大理会传出她的死讯?
这一切疑点,唯有甄添南可以解释。
「你确定我娘没死?」
「嗯。」
费了好大的劲、动用了所有的关系,这才在一天之内找到杜宝娘的下落,消息不可能是假的,而若非当事者是她,他也没这种闲工夫。
「她就住这?」
「对。」
情绪激动的甄平安紧紧靠着容柯,泪光薄漾的瞳子闪着不平静的神采,目光锁在那扇紧阖的大门上,一双脚却像是被黏住了般抬不动。
「容柯?」
「别再问了。」
「好,可是……」
「妳到底想不想见她?」他截断她的话,直截了断问。
「废话!」
「那就走呀。」
点头,再无意识的点点头,甄平安长长的深呼吸,紧扣的十指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整理好心情后,她抬头挺胸,迈步走向那扇门,拖着对她的反应好气又好笑的容柯。
「妳这是在做什么?」
「我、我会紧张嘛!」
「里头的人住的是妳娘呢。」
「我知道她是我娘呀,可是、可是我本来以为她死了,谁知她却死而复生,我、我当然紧张喽!」嘟着嘴,她用指甲狠狠的戳他的指尖。「你不陪我呀?那我找赵岩和陪我。」
「赵岩和?」难得的,他笑到眼都瞇了。「饶了他吧妳!」
甄平安也笑了。「你有没有看到他那脸惊愕又戒慎恐惧的表情?」
「妳把他吓死了。」
「我猜也是。容柯,我是不是太过份了?」
「是呀。」
汪!一旁的大昊也附和。
「别再笑我了啦,我已经够良心不安的了。大吴,你也别狐狸笑猫贼,要不是最后你那个血盆大口吓到他,他也不会突然被自己的脚给绊倒,直接拿脑袋撞墙去。」
汪汪!
看得出来,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大昊很得意扬扬。
「怎么?他头破血流,你这么乐呀?」
汪。狗眼瞇瞇,狗嘴开开,还闪着口水的亮光。
「闭嘴啦你,别狗叫狗叫的,汪汪汪,就说了我也会呀。欸,你说咱们在事情办完后,要不要去接他?」走呀走,主客异位,反倒变成容柯牵着她走。
「免了。」声微冷,他的笑容不见了。
「别这样嘛,毕竟他是被我扁成那样。」
「他活该。」
「容柯,你这话似乎太冷血了。」
容柯不想理会她的叨念,也极力想稳住沸腾在胸腔的醋意,更想重拾遇到她之前的随遇而安,但,真是难。
跟她说说笑笑、调侃那只螳螂脸,无妨;但听她左一声、右一句的挂念着他,他可就老大不爽了。
「到了。」
「到哪儿?」正叨念得起劲,被他这么冷言打断,害她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大门。」
「哪里的大……赫,走这么快?我、我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容柯,你觉得我看来如何?」
他不语的举起手。
「你举手干么?」
「敲门。」
「敲门?」她倒吸了一口气。「不知怎地,我有股近乡情怯的感觉。」
「那是妳娘。」他沉稳的瞳子加上口气,在在都抚平了甄平安的忐忑不安。
「是娘。对呀,你说的没错,是我的亲娘呀,就当她出门远游,母女俩才会这么久都没碰面。她是一个人住还是?」
「待会儿就知道了。」
在她力图冷静的视线下,容柯叩击着门环,一下、两下,她紧张的竖起耳朵倾听里头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传来。
「是她吗?」
「我没透视眼。」
问题才刚丢出口,甄平安也被自己的愚蠢问题给勾出羞愧的傻笑。
这时,厚重的铜门缓缓被拉开。
「平安?」
「嗯?」拚了命的吞口水,她目视前方,分寸不敢移开视线。「怎样?」
「我的指头断了。」
「咦?」她不懂。
「松一下力气。」他冷静的提醒她。「我哪儿都不会去。」
「我知道……赫,娘……呃……」
「妳?」开门的妇人瞪着她。
甄平安也瞪直眼。
惨,如果娘不是在这段时间里严重毁了容,那就是她认错娘,喊错人了啦!
半晌,两双怔直的眼同时眨了眨。
「呃,这个……」
不待面有惭色的甄平安支吾完,回过神来的妇人怒火顿燃的丢下他们,掉头就往屋里冲。
「黄阿火,你这个老不修给我滚出来!我就知道你铁定背着我在外头搞七捻三,这下子可被我逮到了吧!」她吼吼吼,眼泪也都吼了出来。「连女儿都这么大了,还敢眶我。」
敞开的大门全留给他们,凉风呼呼的吹,甄平安好奇的探头进去,张望着妇人消失的方向,再瞄着绿意盎然的庭院,她润润干唇,生平第一次不知该说什么。
「这?」
「还楞着做啥?」
「我待会儿会不会被人用扫帚给扫出来?」她小心翼翼的盯着四面八方。「沾满尿水的扫帚?」
「可能性极高。」明知她现在紧张死了,容柯却压根存心帮倒忙。
「真的?」
「她可能已经在脱裤洒尿了。」
「那怎么办?」
耸肩摇头,嘴畔泛笑的容柯不做答,率先踏进大门。
「你真无情。」追上去,她不满极了。「我还以为你会信誓旦旦的要我别担心,真有任何攻击的话,你会保护我。」
「保护妳?去找赵岩和。」
啊?!楞了半秒,甄平安终于完全开了窍。
「我的天哪,容柯,别跟我说你在吃他的醋,哈哈哈!」她乐不可支,笑着蹦到他的跟前,歪着脑袋打量他那张生气的脸,笑咧了嘴,完全将那把可能平空扫过来的沾尿扫帚给忘得一乾二净。「没想到你也会吃醋,哈哈,我还以为你什么都吃,就是不吃醋呢!」
「笑够了没?」
「哈哈哈……」
「闭嘴。」
闭嘴?!
循着骚动寻到前院,心跳逐渐加速的杜宝娘确定自己听到的开朗笑声熟悉到了极点,才听到「闭嘴」这两个字她就瞧见了他们,那是一个长相讨人喜欢的公子爷正在对她家丫头低斥,
她家丫头是养来给他斥责的吗?当下,杜宝娘怒拢两道细细的柳眉。
这小子,哼,他死定了!
第八章
「来,趁热。」
惊喜的心情仍未平复,见到两年未见竟更显娇媚的亲娘,甄平安一股劲的傻笑,听话的将甜汤端过来一口饮尽,见娘一手一碗,她着了魔般的抢过容柯的那碗又是一口饮尽。
还是娘煮的甜汤好喝。
呜,像是走尽了千山万水,她终于找到了娘,眼泪跟鼻涕一古脑流了下来。
哭在儿身,痛在娘心,这下子杜宝娘哪忍得住气呀。
「看吧,烫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说着,她忍不住瞪向一旁的容柯,「喂,你这男的是怎么回事?没瞧见她抢你那碗热腾腾的汤吗?」
见他仍然没反应,她一喝,「还不快将碗接过去!」
甄平安叹了口气。「娘,他叫容柯,人家是有名有姓的。」头好痛,娘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容柯曾与她结冤结仇?一见面就没好脸色,不但冷颜相向,还动辄得怒,连颇识时务的大昊都无辜受累,硬是被留在院子里守夜,不准跨进大厅半步。
「这男的又没捧着黄金万两登门拜访,我干么要费神去记他的名呀?」她转而瞪向容柯,「哼,瞧你还长得有那么几分人样,怎会像个木头一般?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喂,你是没瞧见安安被烫着了吗?你不会替她倒杯凉水凉凉嘴吗?」杜宝娘像是狂风过境般,风尾任意扫。「动作这么慢,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娘,妳别凶他啦!」
「我这是凶吗?两年没见,妳的胳臂倒是弯得厉害嘛。」她含怒的微瞪了女儿一眼。「跟娘说,是谁跟妳说娘死了?」
「除了他,还有谁!」
「她?翠香?」
「二娘?」她讶异地望着娘。「莫非二娘也知道娘的下落?这太过份了,怎么好象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娘没死,就我一人被蒙在鼓里,真是太气人了啦!」
「停!到底是谁跟妳说的?直接给我一个名字就行了,这么多嘴多舌,妳以前没这么唠叨的呀!哼,铁定是被你教坏的。」杜宝娘再次瞪向容柯。
「娘呀,妳别老是迁怒容柯嘛!」
「我有吗?」
「有!」
坐视着母女俩因他而起了攻防战,明哲保身的容柯脸不红气不喘,像个没事人般的悠哉饮茶,偶尔再捏块甜点入口,见杜宝娘拋来含怨的视线,他微挑眉,送回事不关己的迎视。
「阿爹说的啦!」
「那个死老头?」这个答案令她震愕。
「对呀,就是那个没血没泪的臭阿爹啦!」突然想到了什么,愤慨的神情稍稍缓和一些,她清清喉咙又道:「娘呀,跟阿爹套出来的话,算不算是他说的?」
「妳究竟是怎么问他的?」
「找不到妳,我哭着到阿爹跟前非要他给我一个答案不可。」侧着脑袋,她陷入了回忆中。「现在想想,阿爹那时的神情也不太对劲,脸色黑到不行。」
「脸色发黑?他是被人下了蛊吗?」她脱口追问。
「不像,瞧他黑中泛青的气色,倒比较像是气炸了。」
「气炸了?」媚眸微挑,她冷嗤一声,「谁那么好胆敢气那老不死的?」
容柯猛地呛住,轻咳了咳。
风韵犹存的杜宝娘往他脸上扫了扫,无声的警告他最好安静,以免又遭狂风横扫,那就不能怪她以老欺少了。
「娘,妳为什么不回家?」
「问妳爹去。」
「臭阿爹如果肯讲,我也不会以为妳死了。」她不禁又是悲从中来。「你们真坏,合起来欺瞒我一个……」
女儿眼泪汪汪,做娘的心又疼起。
「别再淌泪了,妳这一哭,娘的心就又揪了起来。若不是死老头沾到翠香那孽缘,我又怎会舍下妳。话说回来,我不在岂不是更好?就让翠香在甄家张牙舞爪,我看他能忍她到几时。」眼刀一射,见容柯慢吞吞的掏出一条手帕递给女儿,她虽不满意,但还算能接受。「总算你是有点长进了,不必我开口,就懂意思。」
前小段甄平安听得懂,可后大段却一头雾水。「谁忍谁?谁又有长进?」
「妳娘我忍妳的鸡同鸭讲啦!还谁忍谁?安安呀,咱们现在在谈妳阿爹跟那只狐狸精,不是吗?妳也闪神得太厉害了。姓容的小子没犯到我,妳娘我就不会将他扫地出门,所以妳那双漂亮的眼睛别只盯着他,偶尔也瞧瞧妳娘我嘛,算我求妳。」
完全没料到杜宝娘舌利口刁,连揶揄女儿都这么直截了当,容柯登时笑岔了气。
全身爆红的甄平安则笑不出来,甚至她头上还快燃起烟影子。
「娘,谁教妳说话颠来倒去的,一下子阿爹、一下子容柯,我当然听得一头雾水了。」
「妳还有话回嘴?」
「勉强啦,呵呵。」突地敛笑,甄平安想起了重点,「娘,妳这么说二娘,莫非是二娘要计将妳逼走的?」
「她哪有这本事。」
「那妳为何离开?」
「我是气死老头临老入花丛,甚至还着了那女人的道,不得不迎她进门。哎呀,妳还小,这事跟妳说了也是白讲。」怒眸溜了溜,杜宝娘收起气焰,「她对妳如何?」想到女儿的愚钝,她赶忙补充,「这个她,问的是那只狐狸精。」
「我知道娘说的意思,可我不知道她到底对我如何。」
「什么叫不知道?她对妳是好是坏,这妳也不懂?」她忍不住又吊起嗓子。
虽说率性的女儿向来防人之心极低,即使是遭人诬陷,也多半是摸摸鼻子能忍就忍,可是连人家对她是好是坏都感觉不出来?这该怪她教女无方吗?
哼,当然不能怪她,要怪,就该怪那死老头,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府里这么大,没特地找上我房间,我哪遇得到她呀,况且我又常不在府里。」
「妳一个姑娘家不乖乖待在家,是上哪儿去了?」
「跟福伯上山猎野味呀。」
「阿福?那老头还在?」意会到差点被女儿岔了题,她赶忙拉回来。「妳是姑娘家耶,成天上山下海的像什么话?那死老头都没吭气?」
「人家老当益壮得很呢,娘的话倒像是在咒他。」两年来的秘密一一揭露,她越想越闷、越想越光火。「哼!原来娘没死,在外头逍遥快活着,完全忘了在大理还有个家。而不回家是因为跟阿爹呕气,也不管我有多想娘,就这么狠心的拋夫弃子。」
「欸欸欸,安安,什么叫拋夫弃子?」很难听哩。
「我说错了,是拋夫弃女。」
瞪着女儿气鼓鼓的双颊,杜宝娘哼了哼,但是她理亏,所以也不能说什么。
「你这男人是坐到入定了呀?见安安一口气怨了那么多,都不会替她倒杯凉水降降火?」快些转移目标,否则待会儿女儿若火力全开,她哪受得了呀。
果然!
「娘!」
「唷唷,这么大声的喊娘,是想补喊这两年回来吗?还是存心想吓坏娘?」
「娘!」
「怎么了?娘只不过是提醒他要对妳好一些,这也说错了?」
「娘!」
见苗头不对,女儿越逗脸越红,但脾气却越来越大,见多识广的杜宝娘岂会让自己身陷火线。
「妳最爱喝娘煮的甜汤,娘再去盛一碗给妳。」拔腿就跑,她连空碗都没收。
「娘,妳别想逃!」
「要不妳想怎样?」他淡然的浅笑唤住了她追上前的脚步。
「我还能怎样?她是我娘耶。」恨恨的瞪着娘离去的方向,她气恼于心。「顶多就是再念个几句……」泛酸的皓眸盯着地板,她哭了出来。
容柯早已伴在她身旁。
「她实在是很让人生气。」投向他怀里,大剌剌的将眼泪鼻涕全抹在他身上,她不满的控诉。
「嗯。」
「两年没见,她的脾气依然这么毛毛躁躁。」
容柯不语,但嘴角偷偷勾起微笑。一家子的毛躁脾气,他还能说什么?
「可是、可是我很高兴她还活着,真的!虽然气死她了,可是她没死,我很开心。」
「我知道。」
端着一小锅的甜汤,双目含泪的杜宝娘背靠着墙壁,听进女儿的轻泣与断断续续的发泄,心仍旧揪着,可是当那低沉的嗓子一言一语的安抚,逐渐缓和了女儿的悲伤,她静下心的回忆着这一切,不禁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