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审视她那双感伤的眼眸,揣测着她的伤痛究竟有多深,能够让她鼓起勇气,跨越生死的那一线。
“你要自杀可以!但是不要在我面前。”他板起脸,唇角紧抿,放开她的双臂。
“我有求你救我吗?我有喊救命吗?”无端承受他的怒气!她也忍不住发火了。
“没有。”
“那下次拜托你不要这么好心,听到了吗?”她踮起脚尖,抬头向他怒吼。
她讨厌他这种态度,好像她是一个不听话的顽皮小孩似的。
这时,天空突然下起蒙蒙细雨。倪冬对这种细雨早已习惯,和所有的英国人一样,他只是竖起领子,任凭小雨洒在头顶上。
“不可理喻的女人。”他抿紧唇线,如高傲的英国人一样睨视她。
“多管闲事的男人。”华容说完,随即转头离开。
她一直自认是个坚强独立的女人,在永聿还没出现之前,她自己一个人也活得自在快乐,然而,失去永聿的这三年以来,却是她最痛苦的日子。即使她每天都将工作排得满满的,回到家后,却还是得独自承受孤单啃蚀心灵的痛楚。
坦白说,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她潜意识里是不是想要跟随永聿的脚步,不过现在,她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了。
倪冬转身朝与她相反的方向走了两三步,随后脚跟一转,又回过头追上她,和她并肩而行。
他非得到答案不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因为这是他的天性,也是职业病。
“不要再拿时差当借口,刚才你明明是张着眼睛,视若无睹地朝马路冲过去。”
“时差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华容直视着前方,漫无目的走在人群里。
倪冬不时地侧身闪躲逆向走来的人潮,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紧跟着她,只知道他不能放她独自一个人。
“如果我现在离开,你会不会又试图自杀?”
“我没有自杀,而且我希望你马上离开,因为我不喜欢有苍蝇在我耳边嗡嗡叫。”雨又下得更大了些,她的脸上满纵横交错的雨水。
“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就不跟着你。”
“疯子!”她轻啐道。
迎面来了一群年轻人,倪冬被迫停下脚步让路。
华容则乘机加快脚程,为了摆脱他,她没留意周遭的情况,就连走过路口也没看号志灯……
“叭叭——”
震耳欲聋的喇叭声让她倏地回过神来,她狼狈地后退了四、五步,脸上吓得毫无血色。
随后赶上来的倪冬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像犯人一样的推到墙边,用他的身体堵住她的去路。
“小姐,这已经是十分钟内你第二次在我眼前冲到车子前面,现在,就算你说你没有自杀的意图,也不会有人相信了。”他怒气腾腾地低头嘶吼。
华容低垂双眼,惊魂未定的扭绞着围巾的一角,唇瓣微微地颤动。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她并不是那么的勇敢。
“告诉你,如果下次你还要尝试,我可以提供更有效率的方法!我家有农业用的杀虫剂,可以让你在一秒之内毒发身亡;再不然,我家也有十几匹脾气暴躁的野马,我可以把你和它们关在一起……”
她摇晃头,伸手捂住耳朵。“不要再说了,你不懂——”
他将她的手拉开,强迫她看着他。
“我怎么会不懂?活到三十岁,我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不如意的事,但绝对不值得以自杀来解决事情。”
她紧闭双唇,眼神没有焦距地看向他身后的某一点。
“你失业了吗?”面对她的沉默,他不禁扬起眉头。“还是和男朋友吵架?”
华容的眼泪和着雨水流下来,哀怨的神情令他看了非常不忍。他降低音量,温柔地劝说,“不管是什么情况,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解决问题,而不是选择逃避。自杀是最懦弱的行为。”
“你不会了解我的痛苦的。”她哽咽地说。
“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你可以把我当成心理医生,将所有不愉快、不舒服的事情都说出来。”
“你爱过人吗?”她蹙紧秀眉反问他。
倪冬愣了一会儿,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哪一种爱?”
“最真、最真的爱。”
他在脑中快速地回想,打从上小学开始,他的生命中就不乏许多主动积极的女人,但是……真心?
“好像没有。”他诚实地回答。
她苦涩地笑了笑,惨然地说:“那你又怎么会了解失去真爱的痛苦呢?”
她低下头,从他的臂弯下溜走,他则亦步亦趋地跟着。
“你不要再走下去了,雨太大了。”
“我只想回饭店躺下来,什么都不想。”
“我不相信你。”
“你放心,我的勇气已经消失无踪了。”
雨势骤然变大,他拉住她的手肘。
“喂,你停一下,听我说。”他拉开长大衣,帮她挡住凌厉的雨势。“你现在的精神不太好,就算你不自杀,一个人走在路上也很不安全。我家就在前面转角的地方,你可以先去我家休息一下,喝点热东西,我不会吵你的。”他指着前面的街角处。
华容有些警觉地看着他,不懂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他察觉到她不安的眼神,扯开嘴角调侃道:“我都救了你的命,难不成还怕我谋杀你吗?”
她似乎被他的幽默感染,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微笑。
她和他并肩快步地走着,不觉好笑的想着,她跟一个陌生人走在陌生的国度里,一起走向他的住所,这种行径应该比自杀还要危险!但她却不觉有任何不妥,仿佛跟着他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你打算怎么谋杀我?”
“我会用比较有创意的方法。”
“譬如说?”
“我会煮一锅热腾腾的洋葱汤,然后强迫你全吃完,让你撑死。你觉得这个方法怎么样?”他促狭的说。
“我不喜欢洋葱的味道,换一道汤如何?”她故意皱起眉头。
“那玉米浓汤如何?还是罗宋汤?”
“你亲自下厨吗?我怕你根本就撑不死我,因为我会食不下咽。”她讥诮地说。
倪冬侧过头看她。她躲在他的大衣下,如同一只小鸟憩息在母鸟的羽翼下;她自然、诙谐地与他交谈,似乎已经从生死的阴影里挣脱出来。
“我的厨艺可是得过奖的。”他洋洋得意地吹嘘。
“什么奖?”
“管家奖。我的管家认为我如果当厨师的话,成就会更好,不过,他今天不在伦敦,无法为我的厨艺作见证。”
“好一个不在场的证人。”她挑了挑眉。
倪冬停下脚步,领着她走上住宅前的阶梯,掏出钥匙开门。
华容稍抬起头,望着雕刻精致的绿色大门,门上还挂着一个狮嘴衔住的门环,看得出来颇具历史。
进门后,她看到一盏雅致的水晶灯从天花板垂挂下来,不禁惊叹出声。
“真美!”
“欢迎莅临寒舍。”他弯腰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这栋房子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转手过几个潦倒的贵族。”
“有现代化的浴室吗?”她望着水晶灯,突然蹦出一个问题。
“当然,整栋房子都重新装修过,有最新式的卫浴设备。”他笑着说。
华容脱下大衣,略带疲惫地说:“在谋杀我之前,先让我洗个热水澡吧!”
他接过她的衣服,用衣架吊起来,促狭地回答,“先是选择汤头,现在又要求洗热水澡?坦白说,我从没看过这么挑剔的被害人。”倪冬嘴里叨念着,但悬挂着的一颗心却终于安稳地落下来。
当一个人还恋眷世间的享受时,就表示她还舍不得离开,而洗热水澡绝对是一种享受。
等她吃过他煮的东西之后,她一定会更眷恋生命。也许,也会开始依赖他?
第三章
半夜三点,华容从熟睡中清醒过来,她慵懒地伸着懒腰,嘴角泛出一抹满足的笑容。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昨天晚上,他们在烛光下共度一个温馨的晚餐,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伴,而他的汤更是无与伦比的美味。
他不仅驱散了她的孤独,也成功地转移了她思念永聿的心绪,事实上,昨天晚上她又再度感受到远离她已久的“快乐”——那种她原本以为只有和永聿在一起才会有的感觉。
想到这里,她唇角的笑容凝住了。
她到底在做什么?昨天晚上是永聿离开三年的日子,而她居然和一个陌生男子谈笑风生?!
华容急急忙忙的起身,慌乱的穿好衣服。当她走到梳妆台前拿皮包时,她看见镜中的自己因睡眠充足而散发着圆润的自然光采,黑眼圈也淡多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一边机械性地梳理着头发,一边出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自从永聿走后,她每天早上照镜子时,不再花心思在打扮上,也不再注意自己在其他人的眼中是否美丽。
她抚摸着自己的唇瓣,依稀记得和永聿恋爱时,她的嘴角不时会上扬,唇瓣也永远闪烁着红润的光泽,而雅老是取笑她好像一副刚被亲过的样子。
亲吻?如今她已经忘了那是什么感觉了。
她低头检视皮包内的物品,取出皮夹摊开来看,永聿的笑脸再度映入她的眼帘。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只能看着他的照片,孤寂地躺在床上哭泣,悼念着原本属于他们的蜜月。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将皮夹阖上,整理好仪容,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
她知道这样离开有点不太礼貌,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留到明天早上。
走廊上留着一盏壁灯,她拎着皮包,朝尽头的楼梯走去。
经过隔壁房间时,她发现房门大开,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大床上,有一个人影呈大字型躺着。
不知为了什么,她突然停下脚步,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心底怂恿着她——
进去吧!去看他最后一眼。
华容咬着下唇,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他的房间。
她在黑暗中朝大床走去,不小心撞到书桌桌角,一叠纸从桌上掉了下来,她赶紧弯腰去捡。昏暗中,她根本分不出顺序,只能将纸随意地叠在一起。
将纸放回桌上时,她才发现整个桌面散乱着好几张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堆数字与符号,看起来像是某种计算公式。她皱着眉看了一会儿,记得他说过他的职业是基金管理经理人,难道这是计算股票的程式吗?
她甩甩头,决定不想这么多。也许,她应该留张纸条谢谢他。
在简单的留下几个字之后,华容放下笔,轻手轻脚地走向床边,透过微弱的光线低头看他。
他睡得很熟,胸膛随着呼吸规律地上下起伏,透过薄薄的被单,她隐约可以看见他胸前隆起的肌肉线条、平坦的小腹,以及健壮的双腿。
卧室里的空气似乎愈来愈闷热,华容拿掉脖子上的围巾,心扑通扑通地乱跳。
她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但她的双脚仍是不听使唤地站在原地。
她看着他露在被单外的手,手指的关节略粗,不似从事艺术的永聿,拥有一双优雅修长的手。他黝黑的肤色与米黄色的被单形成强烈的对比,而永聿则是略带苍白。
她深吸口气,将视线下挪至他胯下的隆起,不知道是不是想象力作祟,在被单的遮掩下,她居然隐约可以看见从肚脐下方开始延伸的毛发……
“我煮的汤好喝吗?”倪冬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华容连忙将视线调回他的脸,看见他微微带笑的眼睛,她不确定自己刚才偷看他的行为是否已经被察觉,热气袭上她的脸颊。
“非常美味。”
“你饿了吗?”他懒懒地说,眼里有着淡淡的笑意。
华容的脸更红了,顿时哑口无言,她无法判断他是不是意有所指。
难道她看起来这么饥渴吗?
“如果你饿了,我马上把汤热一热。”他撑起手肘,被单顺势从他的胸膛一路下滑至腹部。
华容连忙摇着手,对着他光裸的胸膛猛吞口水。虽然她失去了所爱,但她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肉体的诱惑对她来说,比一碗热汤的威力还要猛烈许多。
她努力抗拒着内心的渴望。“不用麻烦,我要走了。”
他坐起身子,歪着头看她。
“你要去哪里?”
“回饭店收拾行李。我要搭今天下午的飞机回台湾。”她紧捉住皮包及围巾,仿佛那是驱策她离开的动力一般。
他盯着她半晌,“你知道吗?我们在一起吃饭、聊天三个小时,还睡在相邻的两个房间,可是却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没关系,我们就用印象最深刻的东西来记得对方就好了。对我来说,你就叫做‘罗宋汤’。”
对于她给他的封号,他有趣地笑了,原来她也是个有幽默感的人。
“我是罗宋汤?满有特色的。这样好了,那我就叫你爱哭鬼。”
“虽不满意,但可以接受。”她皱起鼻头,表情略带嫌恶。
他捉住她的手,眼眸里的睡意渐渐退去,泛着晶亮的光采。
“爱哭鬼,我什么时候还可以见到你?我要怎么联络你?”
“我留了一张联络的纸条在桌上,你可以随时找我。”她言词闪烁地说。
“谢谢你没有不告而别。”他嗓音低沉,如同吹笛手吹奏的诱惑曲调,而他的眼神更是亮得令她无法移开视线。
“谢谢你的盛情款待,我会永远记在心里。”
她站在床边,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握住,他的拇指指腹轻轻地搓揉着她的掌心。卧室里的气氛愈来愈暧昧,两人之间的吸引力,强烈得让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自己有走的自由,可是,这一转身,她将再也不会遇到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不是那件意外,三年前的现在,她已经是个完整的女人了。
一直以来,她的肉体需求随着永聿的离去而埋藏在她的内心深处,可是现在,她却异常强烈地想要尝试一下男欢女爱的滋味,想要知道她除了爱,还失去了什么。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事后,她可以将这段偶发的小插曲抛在脑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过她的生活;甚至,她可以选择完全不记得她的背叛还有不贞。但是,如果她现在离开这里,回到熟悉的台湾,她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机会了。
她想成为女人!
当这个念头闪过时,她的理智顿时失去了作用,她的身体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似的朝他直扑过去。两人在瞬间找寻到彼此的双唇,没有间隙地完全密合。
她柔软的唇瓣不停地蠕动,将他的热情快速地释放,他感觉像被丢进一缸热水里,浑身发红发烫,血液循环加快,而他的男性也早已经像炉上敲打的热铁棒一样硬挺、发红。
他猛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双手笨拙地寻找她衣服上的钮扣,想拨开那一层又一层的障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