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玫芳终于缓缓地回过头来,看着这个因自责而惶恐伤心的少女。
「不是妳的错。」早上的骚动就发生在自家大厦门口,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在她赶下楼的时候,正好听到了雷锋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怎么能那样?要风子闵别告诉她?她已经是他的太太了呀!男人真是太自以为是了,以为不告诉她,她就不会伤心难过了吗?真是傻子。
雷锋的重伤不是风子闵的错,她知道当时雷锋只是单纯的想救人,如果换成是她,她可能也会做出相同的举动,只是……只是……未知与等待的滋味实在令人难捱……夏玫芳回头再次望着手术室门口,沉静下来。
又是一阵纷杂的脚步声过来,雷锋的父母在接到夏玫芳的通知后也急忙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来。
「……怎么样怎么样?手术怎么样了?」张荃敏脸色苍白的急急问着。虽然她曾经是个护士,也进过手术房看过那血淋淋的场面,但当时躺在手术床上的都不是她的亲人、她的独生子呀!
「……还在里面……」夏玫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将目光放回手术室门口。她知道那是雷锋的母亲、她的婆婆,可是现在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只知道怔怔的看着那扇门。
「妳!」在张荃敏眼中的夏玫芳,看来就是目中无人的表情。躺在里头的雷锋可是她的丈夫呀,她怎么能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本想补上几句话,却被一旁的雷仲威拉住了话。
「敏敏。」雷仲威向妻子摇了摇头。
夏玫芳的样子他也看在眼里,但多了几分冷静的他已经看出此刻的夏玫芳其实并不如她表面上那般的平淡,她只是下意识的将情绪与自己的联系切断,好使自己不倒下去,只要再加些压力上去,那已然绷至极限的弦就会立刻应声而断。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那孩子已经离开黑道很久,和黑道没有关系了呀!怎么会发生被枪击这种事?」张荃敏在等待中茫然地问着丈夫。
当初儿子顺利脱离黑道时,她还以为从此以后再也不用为他担惊受怕,谁知道今天竟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想到这里,张荃敏忍不住红了眼眶。雷仲威握着她的手,试图给予妻子力量,熬过这漫长的等待。
夏玫芳觉得自己踏进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明明身旁有人说话,但那话声却开始渐渐地模糊起来,像是一个快没电的收音机,播放着听不清文字与曲调的声音。她专注地看着手术室门,慢慢的,她觉得自己好象可以看见手术室中的景象--雷锋躺在手术台上,医生与护士们围绕在台旁。
尽管医生努力的缝合伤口,但血还是不断的流出,浸红了手术台及医生的手,输血袋中的血不断输入雷锋的身体中,却仍赶不及血液流失的速度。
「哔!」的一声,刺耳的机器声响让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矗立在夏玫芳眼前的依旧是那扇紧闭且不会开口的门,只是后头传来推车快速移动的声音。
「对不起,请让一让,我们要把血袋送进去!」
谁?这是谁的声音?
「非常抱歉,患者现在的状况相当危急,如果愿意接受更进一步的救治的话,请家属签署同意书。」
同意书?状况……很危急?雷锋……雷锋……
夏玫芳身子一软,昏倒在医院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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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哪里?
雷锋站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看着周围浓厚的白雾,一时之间无法认清现不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还记得之前受到枪击的情形,大量涌出的鲜血让他有了可能会死去的感觉,然而一清醒就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奇怪的环境中--什么都看不见,除了雾,还是雾。他不知在这里走了多久,什么也没遇上。
「……我死了吗?」雷锋不禁这样猜想着。
随着他的声音,雾气隐隐地开始动了起来,察觉到周遭似乎起了不知名的变化,雷锋顿时绷紧了神经。
白雾散开了,但眼前出现的情景却让雷锋不由得一楞。
像是身处在电影场景中,雷锋所见到的是非常明显的外国城市景色,石板路、低矮的房舍,路上的行人穿的是不知什么时代的古老服饰,一头驴子拖着一车稻草从雷锋身旁过去。
「……这里是……」不知为何,雷锋现在想起的竟是夏玫芳告诉过他的梦境。
玫芳……玫芳……她现在是不是很难过很伤心?她不会在哭吧?他实在是个不合格的丈夫,从结婚开始,妻子流过的眼泪比笑容还多,如今也一定为了他的伤而哭泣吧?
想起夏玫芳,雷锋就巴不得立刻离开这个地方,他强烈的希望能见到妻子的面孔,将她抱在怀中好好的安慰她……
「卡莉娜……」
一个男人的声音唤回了雷锋的思绪,再次环视,才发现已经换了另一个场景。这是在一个小房间里,一个棕发男人坐在桌前,手心上放着一颗粉色的晶莹宝石,以温柔的语气唤着一个雷锋熟悉的名字。
「卡莉娜……我很快就会回到妳身边了……」安格拉看着掌心上的蔷薇之泪,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卡莉娜离开前那含泪的丽颜。
他与卡莉娜约定的半年时间很快就过了,这半年里他四处奔走,透过各种管道与上层人士见面,其问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财物,如今表面上虽然看来风平浪静,但安格拉知道,危险还没有真正过去。
因为害怕自己这边的情况牵连到爱妻,安格拉在这段时间内根本不敢和卡莉娜有任何联络,卡莉娜这半年多来过得如何呢?
安格拉知道自己现在的举动很愚蠢也很冒险,他不应该改装离开巴黎,不应该为了与卡莉娜的约定而在危险依旧存在时偷偷去见她--那样可能会让潜在的敌人危害到卡莉娜,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卡莉娜一定也很不安吧?这半年来得不到他的只字词组,只是藏在他为她准备好的住所里,等待着时代的风暴过去,然而这场风暴不是短短的半年时间便可乎息的,当初发下半年内就去接她的豪语,如今想来可能要食言了。
无法将她接回巴黎一同生活,那么,就去见她一面吧!
请她原谅这个无能的丈夫,将她拋下那么长的时间不去见她,还无法达成当初与她约定的承诺……也许这半年的孤寂,已经让卡莉娜变心了……不,不会的,卡莉娜不是已经将她的心交托在他的手上了吗?
掌心上的粉钻似乎是要提醒他这件事,在烛光下闪出光芒。
紧紧的将蔷薇之泪握在手中,安格拉向神祈祷着。
一闭上眼睛,似乎就可以想象出见到妻子时,两人相拥的模样。
「……卡莉娜……卡莉娜……明天就可以见到妳了……」就是明天了,只要再一天的路程,就可以见到她了。想到这里,安格拉的手激动的颤抖起来。
「叩叩叩!」一阵敲门声。
「谁?」倏然拉回了神智,安格拉将蔷薇之泪塞进腰带内侧的暗袋中。这个时候会是谁来敲门?
「先生,不好意思,有位客人说想麻烦您一件事。」声音从门的另一侧传来,是旅店的侍者。
「我不认识他,请他走吧。」安格拉在旅店本子上写的是假名,想来不是认识他的人。不请自来的陌生客人通常代表着麻烦,而安格拉目前最不想沾惹的就是麻烦。
门外沉默了一会儿,安格拉听到离开的脚步声,正以为外头的人已经离开的时候,一个听来似乎经过压抑且低沉的声音出现了。
「这位先生,您可以听我说几句话吗?」
在房间中的安格拉皱起眉头。本以为是两个人都离开了,想不到原来是那人将旅店侍者支走,单独留下,还压低了嗓门故作神秘。
没有理会那男人,安格拉自顾自的吹熄了灯火,打算上床就寝。
「我知道我这样做是非常冒昧的事,但您若理解一位美丽的贵妇人思念远在巴黎的丈夫安危的心情,相信您绝对可以谅解我的举止。」
听到这段话,正要掀开被子的安格拉止住了手上的动作。
在巴黎的丈夫?
「我家主人原本在巴黎有庞大的家产,然而拿破仑战败以后连累到他,主人为了保护夫人,将她送到这儿来躲藏,而主人则是只身一人在巴黎斡旋。夫人很担心主人,原本一直都有所联系,然而最近这一阵子联系却突然中断了。我听说您是从巴黎过来的,不知道是下是可以向您打探一下巴黎目前的情况如何呢?」
安格拉怔怔地听完了所有的话,脑海里浮现的是卡莉娜的面孔。
多么相似啊,在巴黎的丈夫,在异地的妻子。
卡莉娜……卡莉娜也是这样吧?担心着他的安危,在他为她找寻的安身地中祈祷他的平安。
一想到卡莉娜,安格拉的心顿时软了下来。
无数的念头在剎时间起灭,微微一叹后,安格拉重新披上了外衣,打开房门,将那人迎了进来。
斗篷的帽子将这位陌生人的脸孔遮去了一大半,尽管安格拉刚开始时有所顾忌,但一想到对方此行的目的本就是打算暗中打听,也就对这身装扮不以为意。
「好了,阁下可以将帽子拿下来了。」只是将门重新关了起来,并未上锁,安格拉正要转身时,后腰却突然传来剧痛。
是偷袭!那个陌生人拿出了藏在斗篷下的短剑,以巨大的力量将剑身刺进安格拉的身体。
「你!」反射性的摀住了伤口,安格拉以迅捷的速度回过身子,但那人立刻向后退开,手上的短剑也顺势抽了出来,然后又是一次冲刺,这次短剑从正面插进了安格拉的腹部。
安格拉紧紧抓住那人还想抽回的手,忍着痛楚以身体将那人撞开,那人跌倒在地后,篷帽也滑落了,露出的是一张安格拉似曾相识的面孔。
他是谁?剧痛中的安格拉神智有些不清楚,一个影像在脑海中跳跃着,始终无法看清。
「哈……哈哈……哈哈哈!你死定了,你死定了!安格拉你这家伙,以为偷偷摸摸、改名换姓的溜出巴黎就万无一失了吗?告诉你,你所有的举动都在我的眼里呢!」
看着那张狂笑的脸,一个面孔渐渐自记忆的湖底浮现。
「你是……西塞尔!」是那个曾意图对卡莉娜不轨的家伙!
「你这个家伙!本来以为拿破仑战败,你这家伙没了靠山就死定了,想不到你居然拿钱买命,一点都不心疼哪!你知道吗?我看了倒很为你心疼呢!少了那些钱,你要怎么让你那漂亮的老婆摆她的贵族架子?你对她倒是保护得很,才有些风吹草动就把她送出巴黎躲了起来,害我想趁机拿她要胁你都办不到。不过……呵呵!」西塞尔神色狰狞,满意地看着靠着墙壁缓缓坐倒在地的安格拉。
腹部的短剑还插在上头,背后的伤口正汩汩的流出鲜血。看剑的位置与深度,西塞尔肯定自己已经确实的刺到要害,安格拉只有等死的份了。
想到这里,西塞尔更得意了。自从那次强迫卡莉娜未果,没多久他就受到来自安格拉的报复,除了金钱上受到打击,安格拉甚至抓出了他犯罪的证据,使得他被捕入狱。种种的种种,都让他恨透了安格拉!
这次拿破仑的失势,西塞尔原本以为可以见到安格拉凄惨的下场,只是没想到钱能通神,竟真让他用钱摆平了不少麻烦,甚至还逃过了「拿破仑同党」这个罪名!他愈想愈不甘心,于是整日注意着安格拉的一举一动,希望能给这个心中最恨的仇人致命一击,因此才会留心到安格拉潜出巴黎,也才有了今晚乔装刺杀的一幕。
想到自己的成功,西塞尔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安格拉,你安心的死,你那漂亮的太太我会帮你照顾的,你把她藏在这附近对不对?我只要仔细的打听,马上就可以找到……呃?!」得意洋洋的话语终止于惊愕声中。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睁大了双眼,西塞尔再也无法提出疑问。
安格拉下顾一切的抽出插在身上的短剑,以不可思议的力气将那把剑送回原主人的心口。
任何会危害到卡莉娜的人,都不能让他存在!
见到西塞尔得意忘形的模样后,安格拉脑海里只有这样的想法。
必须要……保护卡莉娜……
西塞尔身躯颓然倒下的声响让安格拉安心了。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伤害到卡莉娜了。
「卡啦啦……」像是坚果掉落在木板上的声音。
茫然中,安格拉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倒在地上了,收在暗袋中的蔷薇之泪滚落出来,躺在静静的木板上散发着光芒。
……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来接我喔!我们……我们都会等你的……
卡莉娜……我就回去了,我就回去了……
他好不容易将蔷薇之泪握住的手缓缓松开了,沾了血的粉钻彷佛在哀叹生命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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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电影结束似的,当屏幕上的影像结束后,周围顿时一片黑暗。
适才所见的血腥场景逼真得让雷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真该死,玫芳梦的都是这样的场面吗?打打杀杀、血流了满地,连大男人看了都有点受不了,何况是她?
话再说回来,这一切都不像是梦,反倒像是有人刻意让他见到的。
想到这里,雷锋抬起头环视四周。
「有人吗?」视线环扫着,雷锋再说了一次:「有人吧?请你出来吧!」
随着话声结束,一个人影缓缓的出现在雷锋面前。棕色的头发、深邃英俊的容貌,再加上一身法国十八世纪时的服装,这人正是刚才影像中的男主角--安格拉?居诺。
「……你是谁?让我看刚刚那些有什么用意?」
被质问的男人并没有回答雷锋,只是轻轻地挪了一下身子,于是在他身后再次出现了另一个景象--
急诊室门口前,拉下口罩的医师正和夏玫芳与雷锋父母谈话。
「非常抱歉,患者现在的状况相当危急,如果愿意接受更进一步的救治的话,请家属签署同意书。」
雷锋看到了,看到父母在医师这番话后震惊的模样,看到夏玫芳在听到这句话后,直挺挺站着的身子陡地软了下去,昏倒在地。
「玫芳!玫芳!」他心痛的喊着,但是夏玫芳与他的父母都没听到他的声音。
影像消失了,雷锋的身体颤抖着,然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看向旁边始终不发一语的安格拉?居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