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大人你就别再审犯人了。」洛夫讽刺的插口,「德岚还有剧团要照顾,我先送她下去坐车。」
「没有必要,我可以自己离开。」德岚回头看他,坚定的说。
「我要送你下去。」洛夫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和我亲爱的母亲大人说再见。你很快会再见到她的。」
德岚心口一沉,洛夫在开什么玩笑?柴培琳一定把她当成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竟然在她儿子的床上过夜。她这下是跳到淡水河也洗不清,换作是她……可不会对自己太客气,更不会想再看见她和洛夫出现。「再见,伯母。你是个大忙人,我想洛夫是在开玩笑的,我怎么会再次打搅你宝贵的时间呢!」
「洛夫,柏小姐似乎不相信你的话喔。」柴培琳冷淡微笑的说。
「我知道,她老是分不清我什么时候说正经话什么时候开玩笑,别担心,我打算花很多很多时间让她学会分辨。」洛夫严肃的应道。
德岚手肘暗暗往后一顶,撞上他坚硬的小腹,「别再说笑。你瞧伯母真的要相信你的话了。」
洛夫揉着肚子嘟嚷,「真该死了,难道你看不出我说的是真是假吗?」
决定和他争论只有白浪费时间,这男人的骨头没有半根是正常有逻辑。「很高兴认识你,柴伯母,很抱歉我得这么匆忙的离去,实在是剧团内有许多事情……你瞧我根本都忘了你也是专业妇女,你一定知道工作就是工作,得要负起我们应有的责任。」
柴培琳点点头,她挑起眉用洛夫常惯用的傲慢眼神,「绝对,工作就是工作。那些男人懂什么责任呢?他们是一群只懂享乐的动物。」
凯蒂闻言立刻自沙发上跳起来,「对,女人万岁,让我们把那些男人们都击垮,让他们一败涂地,耶!耶!」她挥舞着无形的旗帜。
「我的天,」洛夫摇头,「我最好在这儿变成女性运动联盟总坛前把你送走。走吧,德岚,你的出租车已经在等了。」
「你什么时候自作主张帮我叫了车?」
「没有。」洛夫推着她的肩往外送去,「你不晓得吗?现在你只要往街边一站,都会有出租车司机抢着为你这位女性联盟主席服务,他们知道惹怒了你就等于和二分之一的女性人口过不去,这样的话……你说我们男人还有好日子过吗?」
德岚沉默了一阵子,「你说的笑话真让人笑不出来。」
「你是说我们男人没有受到半点威胁吗?我的天,谢谢老天爷。」
※※※
「她回去了?」柴培琳看着高大的儿子走进厨房时,她正为自己添第二杯早茶,「你要喝一杯吗?」
「母亲大人,喝一杯是指烈酒之类的饮料。对于茶似乎不太用『一杯』这样的说法。」洛夫取过咖啡壶摇一摇,皱眉打开壶盖一瞧。「你把我这里面的存货出清了吗?」
「什么?噢,你是指咖啡壶里面那堆令人作呕的泥巴啊?我看它快发霉,所以替你倒掉了,省省你的道谢。这是做母亲都应该做的事。」柴培琳理所当然的微微一笑。
「我有提到任何感谢的字眼吗?」洛夫回应的拉拉嘴角。
「母子心连心,这种事还要你说出口,那我这做母亲的未免太失职了。」她坐在餐桌旁,「你和那位柏小姐是认真的吗?」
洛夫正把一整罐咖啡豆往壶内倒,「你又在动什么脑筋了?」
「这么对自己母亲说话未免太没礼貌。」培琳优雅的啜口茶,「你的回答呢?我还在等。」
「母子连心不是吗?为什么不由你来替我回答?」
培琳皱皱眉头,「凯蒂,你大哥最近是不是拿炸药当晚餐吃呀?这么凶巴巴的,我还记得他小时候有多么可爱活泼,是个人见人爱的顽皮小男孩,怎么才不过几年的光阴,居然就对我这么凶巴巴的。」寻求外力是她最拿手的技巧。
「母亲大人,你的几年是我的几十年,你该不会贵人多忘事,连你儿子今年几岁都不记得了吧?」洛夫立刻还以颜色。
「你说这像什么话,我当然记得了。你不过二十出头而已。」
洛夫摇头,把咖啡壶放到炉上去,双手抱胸歪头看着凯蒂说:「瞧,谁要是敢说我这个人脑筋有问题,我就得抗议这是血统遗传的问题。有这样的母亲,我能长到这么大已经是托万民之幸,感谢上天有好生之德了。」
培琳掀掀嘴,「好吧,就算你今年三十有五,也不代表你就得表现得这么讨人厌。妈咪还记得你向我讨糖糖的俏皮样子。」
「从你那堆积如山的工作中,向你讨糖?就算我还是个小孩子,我肯定也没那么蠢,敢拿自己和你的宝贝工作比。」洛夫笑说:「我没认那堆文件作母亲你就该庆幸有这么聪明的儿子了。狗、猫这些动物们不是都有习惯,认睁开双眼看见的第一样东西作母亲吗?」他转向凯蒂说:「我这个天才妈咪第一眼让我看见的,就是她埋首在档堆后的脸。」
凯蒂轻笑着,「老天。」
「都陈年往事了还去翻它作什么?」看来母子俩都有个本领,对累积一堆不良前科的旧档案视若无睹。「让它摆在过去里发酵不是好多了?」培琳说:「这次我留在这儿只有短短一周,你还要和老妈这么吵嘴吗?」
「真是输给你。」洛夫叹口气,「你到底想要什么?老妈。」
「孙子。」柴培琳也十分简洁的告诉他。
「瑞波最近生了,何不屈就一下她可爱的宝贝儿子?反正她老公和我是哥儿们,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亦安不会介意让你当个祖母过个干瘾。」洛夫建议。
「既然是干瘾我干么干辛万苦的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
「只得怪你生的是儿子,害他不能够自己生。」
「你明知道我是指你到底什么时候要安定下来?你都已经三十五岁了!真是父子俩一个德行。」柴培琳想到他那打终身光棍的父亲梅绍轩,不觉又忿忿起来。「我绝不允许你走上你老爸的后路。」
洛夫摇头,「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婚姻不是人生的一切。我以为开明如你这种时代尖端女性,不会要求你自己的儿子非得遵守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陈旧八股规矩。」
「那你是打定主意不结婚?」柴培琳蹙眉尖锐地问。
「我也没那么说。」洛夫关掉呜声作响的咖啡壶,「好了,别再质询我了,等我喝完这杯咖啡,我还有地方得去一趟。」
「听公司说你最近好多天都没有过去审看剧本进度了?」她指出。
「我有保持联系。」洛夫喝着烫热的咖啡说:「等我忙完该忙的事,我自然会加紧新片的进展。」
「什么是你该忙的事?算了,我晓得你是不会说的。」培琳挥挥手,「别忘记后天瑞波要请满月酒,我已经为你和柏小姐答应瑞波的邀请了,全家人包括你父亲都会去。你可别让瑞波和亦安失望才好?」
洛夫差点被烫到舌头,「你说什么?」
「凯蒂甜心,我们可以走了。」柴培琳缓缓的站起身,微笑的说:「我还要和你卓阿姨们去逛街呢!凯蒂的妈咪最近又开了间婚纱店,里面的婚纱真是漂亮极了,我想去挑一挑。说不定有合适柏小姐的尺寸。」
「母亲大人你别太得寸进尺了。」洛夫嗅到一丝诡计蠢动的味道。
「别担心,小子。」培琳扬扬手,「我又没说柏小姐会嫁给你,就算你没兴趣当新郎,未必代表柏小姐不想当新娘呀?即使穿上凯蒂的妈咪店内最美丽的婚纱。她大可自由自在的嫁给任何一位向她求婚的男士,又不见得是你,不是吗?」
「我不会上当。」洛夫放下杯子,愉快不起来的说。
「上当?我有在骗人吗?」培琳无辜的走向门口,洛夫也跟到外面。她接过儿子递来的外衣套上,转身踮脚在他颊上亲吻一下,「我只是希望你把事情看得清楚一点,儿子。」
洛夫也回给她一个亲吻,「你就是喜欢把事情掌握在手中。」
以遗憾的口气,柴培琳摇摇头,「我不是喜欢,而是不得不,我的个性如此。这是你母亲我的缺点……也是优点,儿子,看清楚你的老妈并不见得过得不快乐,婚姻的确不是人生唯一的道路。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总是存有一点点遗憾──没有能为心爱的人穿那一次嫁裳,我爱你的父亲却与他失之交臂。不要为了结婚而结婚,但也不要为了『不』结婚而『不』结婚。当年的我,就是犯了这个错。」
「……」洛夫伸手拥抱住母亲。
柴培琳揩去眼角的泪,「哎呀,眼睛怎么冒汗了。我八成是热昏头了,不要再说了,我走了。」
洛夫送母亲出了门口,她的话依然回荡在空旷的屋内,真的是结婚的时候了吗?与德岚共渡此生?尽一个做男人的责任,每天回家吃晚饭,晚上拥着同一个女人入梦?一辈子只爱她一人?不知怎地,洛夫觉得这个想法并没有他以为的恐怖。
※※※
团员们都面色凝重的集合在舞台上,不论幕前的青少年演员或是幕后的工作人员,围成半圈坐或站着,空气是沉重的寂静。
德岚先是清清喉咙,深吸口气后,「你们可能已经听说章子发生的事情了。不管知道或不知道,这件事情都已经进入司法程序当中,有律师为章子处理这些法律的审判,就算它其实是一件意外,但是我们还是要静静等待结果。唯一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拿出大家对章子真正的友情与关心,站在他的身边支持他。」
「柏老师,章子有可能被判刑吗?」蛮惠害怕地细声的问道。
娟娟随即凶狠的瞪了蛮惠一眼,「当然不会。」
「我们不知道。」德岚温和的纠正,「律师普先生很有信心的为他辩护,但老师不能说百分之百的保证。因为在法律的眼中,或许章子是过失杀人也说不定。我们无法肯定,但我们不会因为章子是否坐了牢,就改变我们对他的友情,不是吗?」
「那还用说。」讲义气的泥鳅拍着胸脯说。「我头一个站在他的身边,不管他什么时侯放假我都会去探他的监。」
「探你个屁监!」娟娟脱下脚下的红高跟鞋拿起来打,「他现在又还没被捉进去关,要是你这张乌鸦嘴害他倒了霉运,我拆了你他妈的骨头。」
「娟娟!」德岚皱起眉头,「控制一下自己,不要再拿泥鳅或是蛮惠泄愤。我知道你很在乎很关心章子的安危,但是把这种压力发泄到别人身上对他们难道公平吗?大家都和你一样关心他,知道吗?」
娟娟脸一阵青一阵白,「你以为你是谁呀?凭什么教训我,我干嘛要甩你这一套。什么嘛,破烂剧团我才不稀罕呢!我要不是无聊毙了,怎么会在这儿混时间?以前看你还他妈的挺上道,原来不过是个烂婊臭──」
啪一声,画过整个舞台。德岚五指缓缓的自娟娟的脸上收回来,此刻已有五条红纹印在她脸上,德岚掐紧自己的手。
「哼,动手打人了,」娟娟滚滚热泪在眶内打转,但她咬着下唇硬抬起下巴,「我就知道你以前都是假道学假关心,你根本不在乎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不过是讲好听的,说什么给我们一个学习与成长的空间?这算哪门子的学习?哪门子的成长?我根本就不需要,以前我混在PUB、柏青哥的日子过得可好咧,有吃有喝还有乐子可找。哪像现在?他妈的我不爽玩了,你们去演你们的烂戏好了。」
德岚强迫自己站在原地,看着娟娟头也不回的奔出了剧院大门。
「柏老师……可以不用管她吗?」泥鳅老实担心的问。
蛮惠走上前,「让她去,她以前就是一副屁样,谁稀罕呢?我们不需要她。」她靠向德岚的手说:「老师,我可以替代她的位置,我来演她的角色。」
「你都这种时候了还说这种风凉话。」泥鳅拉开她,「我去找她回来好吗?柏老师。」自告奋勇的他说。
「哼,你偷偷在喜欢娟娟,我就知道。」蛮惠脸色难看的说:「别梦想了,她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你这个泥水匠的儿子配得上她吗?而且娟娟眼中只有一个章子。」
「够了。」德岚情绪纷扰,生气的扒过头发说:「你们全都不要吵了。」她闭上眼寻回控制后,「娟娟那边交给老师就好,泥鳅。至于重新挑角──我相信娟娟会回来演的。蛮惠,抱歉我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娟娟的那个角色,你对自己所演的女警角色有什么不喜欢的?为什么我安排角色时你吭都不吭一声。」
蛮惠嘟着嘴,「你眼中只有娟娟,什么好角色、可以发挥的角色都派给她演,我哪有什么说话的分量。」
「所以你就什么都不说?」德岚挑起一眉,「不说就丧失你的权利。你必须为你所想要的一切去争取,蛮惠。而不止是站在那儿怀疑老师究竟对谁偏心,你应该自我反省,你这样背后趁机抢夺娟娟的角色难道就正大光明吗?」
蛮惠脸色也暗沉下来,她僵硬的站在原处。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德岚头痛的想着,她似乎在骂跑每一个演员!「抱歉,我不是有意把话说的这么严重,蛮惠。老师向你道歉,但是我不要再听见另一句抢角色的问题。就算整出戏里面只有一句话,照样能演得教人刮目相看。每个人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机会。」
蛮惠沉默的点点头。
「抱歉,」德岚感觉精疲力竭,昨天加上今天的这些插曲,「本来我是要谈有关章子空出的缺要怎么安排,还有上戏的准备。但是娟娟……看来我们今天只好先休息一天了。你们可以各自先回家了。」
几分钟后,大家都安静的散去。气氛完全失去往昔的快乐活力,变得灰暗阴沈。
「你还好吗?」芬茵走上前来拥住她的肩。
德岚叹口气,「我是不是对她太凶了?」
「她」指的是何人,芬茵也很清楚。「不要对你自己太苛了,娟娟讲话是过分了些,你打她那一巴掌固然是吓到所有的人,但是我想这也算是给她一点点教训吧?这儿是剧团,并不是奉养大小姐的地方。」
「她的反常全是因为过分担心章子。」德岚依然自责地说着,「或许我该再多体谅体谅她的心情。」
「纵容演员是一个剧团总监最不应该做的。」芬茵微笑的安慰她,「别再想了,过两天等娟娟平静些,我们再来解决这个问题。现在,你应该让自己好好放松一下,又是章子又是娟娟,加上公演日期的接近,你几乎把自己逼得不成人形。一天到晚只知道关心演员和别人的身体状况,就伯他们倒下去不能演,却没有想过万一你自己倒下了,那整个剧团马上陷入群龙无首的噩梦中,又该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