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断按压著她的心脏,即使手酸也不肯停,只期望能唤醒她,任何方法都好。
「瑞荷!瑞荷……」他几乎崩溃的伏在她身上痛哭。
许是听见了他的呼唤,原本静止不动的人,突然猛地喘息,像是灵魂在瞬间被强拉回肉体。
「咳咳咳……」她剧烈的呛咳,咳出了不少咸涩的海水。
「瑞荷……老天……」他颤抖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缓缓睁开眼,疼痛的呼吸著。
「你醒了……你醒来了……」杨旭海转悲为喜,欣喜若狂的抱著她又亲又吻。
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回来的伊瑞荷十分虚弱,完全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你……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红?」她气若游丝的说,「你……哭了?」
「没什么……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哽咽著声,几乎不能言语,抱著失而复得的她,他无法克制的颤抖。
她茫然的望著他,似乎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
「痛……我觉得好痛……」她低低呻吟,忍不住皱起眉,完全不明白为何身上处处刺痛。
杨旭海看见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既心痛又愤怒。
「我立刻带你去医院。」他小心翼翼的抱起她,直奔医院。
尹瑞荷没有力气开口,虚弱的在他怀中昏厥过去,无尽的黑暗掳获了她全部的意识。
「别怕……不会有事的……别怕……」他低喃著安慰昏过去的她,却不知道是安慰她居多还是安慰自己的?
第十章
伊瑞荷在医院住了将近三个月,因为伤口接触海水引发感染,刚开始几天她都是浑浑噩噩的度过,伊坤义将她送往美国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让专属的医护人员小心翼翼的医治她。
她在海滩昏迷的前一刻还记得杨旭海担忧的脸孔,醒来却不见他的踪影,她用著虚弱的声音向父亲询问,伊坤义却冷凝著脸不肯说出他的去向,她问不出答案,半睡半昏迷了过去,昏睡前,她记得父亲抑怒的脸带著抹冷酷。
其後相同的情形不断重复,父亲似乎铁了心不让她见他,她不明白为何父亲如此痛恨杨旭海,在她的伤势逐渐康复过程中,她不曾哭泣吵闹向父亲要人,她只是殷切的恳求著,但在希望数度落空後,她不再问起,虽没有和父亲起争执,但她变得安静少言,甜美温柔依旧,可是她像一尊漂亮的搪瓷娃娃,没有心,灵魂像被禁锢在躯体里,她不吵不闹,只是有目的的封闭了自己。
出院後,他们回到伊家在美国的华宅休养,窗外蓝天白云,林木蓊郁,伊瑞荷倚著床头,膝上放著一本书,有时看累了就瞥望窗外,这是视野最美的一间房,是父亲特地为她养伤所准备的。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伊坤义端著补药推门进来。
「瑞荷啊,药刚刚煎好,快点趁热喝了。」
「谢谢爸。」她披散长发斜倚在床上的模样有种苍白柔弱的美丽,接过碗,她舀起一口轻啜,微苦的滋味令她想起在瓦拉岬岛上,杨旭海养伤的日子,那时候她试尝他的药汁,苦得皱起整张脸,而他猝不及防的低头吻了她……
她盯著碗里的深色汤药,思绪飘到好远,无法遏止的思念就像这碗药汁般苦涩难以入喉。
「怎么了?很苦吗?我还特地加了很多食材盖掉苦味的。」看见她的停顿,伊坤义关心的问。
「不……不是的……」收敛起脸上神情,她拿著汤匙舀起接著喝。
「那就好。」伊坤义满意的点点头,像想到什么似的,走出她的视线,再回来时,手上多了几张照片。
「你要不要看看里头有哪个中意的?爸爸帮你引见引见。」
伊瑞荷低头看见父亲摊开在床上那叠男人的照片,心情一沉。
「我没有兴趣,爸爸。」
「为什么?他们都是不错的青年才俊啊。」伊坤义口气热络。
「我不喜欢他们。」她的声音平和却冷淡。
「你根本都没看,话别说那么快。」
「他们都不是我要的。」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我帮你留意。」
伊瑞荷故意忽略他的急切与热情,「爸很清楚我喜欢的是谁。」
伊坤义脸上的笑容敛去,他踱了几步瞥望她,像是无奈又没辙。
「你就不能忘了他吗?其实外面还是有很多不错的男人。」
「就算其他人再怎么好,我还是只要他一个。」她轻柔却坚定的表明立场。
「你……真是……唉!」伊坤义重重的叹了口气,他一直努力的想将她的注意力从旭海身上转移,无奈她就是如此死心眼。
她不语,无意识的望著已见底的空碗,终於再也忍不住心中排山倒海的思念,「我好想他,爸爸,我真的好想他……」她的声音哽咽,她受尽相思苦的折磨了。
「为什么你就偏要他不可?他根本就不适合你。」伊坤义生气的摆手。
「因为我爱他啊……」
「你是存心气死我。」面对自己的宝贝女儿,伊坤义不舍又无奈,「你看看他连保护你都做不到,居然还让你受伤。」
「这件事怎能怪他?在爸爸决定从事军火买卖时,就该有这份体认了不是吗?」她不愠不火的反问。
「他的责任就是保护你毫发无伤,但他却没做到承诺。」想起他看见女儿浑身是伤的被送进医院,他就有说不出的心痛。
「但他还是救回了我,救了爸爸。」
「这并不能替他将功折罪。」伊坤义仍嘴硬。
「爸的要求太强人所难了。」她摇摇头,「谁也无法预料这种事的发生,我不怪任何人,甚至包括爸爸你。」
伊坤义感到一阵心虚,虽然他总是不肯承认。
「你可以选择未来,不需要天天担惊受怕。」
「我不怕,而且如果爸爸不允许我和他在一起,他又怎么能保护我?」
「所以我才极力的要你远离这个是非圈,嫁给其他有为的青年才俊,他们自会有能力保护你的。」伊坤义积极游说。
「任何人的保护都比不上他,爸应该比我还清楚这一点,威胁并不会因为我嫁给另一个圈子的人就消失的,因为我永远都是您的女儿。」
他沉默不语,脸上有著挣扎与痛苦。
「但那毕竟有所不同,和他在一起,吃苦的会是你,绝不等同於他当保镖时,单纯的守护你那般。」他叹息,「你母亲走後也曾带给我很大的打击,我不希望你也尝到失去伴侣的那种痛。」
「谁都不能保证谁能长命百岁的。」
「你……真是执迷不悟,爸是为你好才这么苦口婆心,你怎么不懂呢?」伊坤义哀声大叹。
「我不懂的是,爸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他?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夹在两个最爱的男人之间,她饱受煎熬与折磨的掉泪,他们剑拔弩张的姿态令她十分痛苦。
伊坤义没有接腔,望著女儿委屈抹泪的模样,他忍不住叹气。
「我并不讨厌他……傻女儿。」他的语气是前所未见的平和与怜惜,复杂的心情表露无疑。
伊瑞荷泪眼迷蒙的看向自己父亲,脸上写满纳闷和不解。
「如果爸不讨厌他,那么究竟是为什么……」
「旭海是我一手栽培长大的,爸怎么可能讨厌他。」伊坤义苦笑,「相反的,我很看重他,那是你无法理解的。」
「如果爸看重他,为何会反对我们?」她彻头彻尾的感到迷惑。
他坐上床沿,语重心长的开口,「你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宝贝,旭海则是我事业的得力大将,我早已将他视为自己的义子了,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爱你们,但是我并不希望你们在一起。」
「为什么?这似乎是最好的结局,并不影响什么……」
她仍想反驳,但伊坤义阻止了她的发言。
「你太柔弱了,就像温室里的花朵,需要人随时保护著,我对旭海有很高的期望,他的能力和将来不仅止於此……」伊坤义欲言又止的停顿了下,终於瞅视她的直言,「我不希望你拖累他。」
伊瑞荷怔忡著,显然十分惊讶。「是……是这样吗?原来你反对的真正理由是这样……」她幽幽自问,掩不住打击与受伤的神情。
他将女儿拥入怀中,怜惜的轻拍,「你和他是不同的,但我疼爱你的心不会变,你永远都是我最宝贝的女儿。」
「可是……可是……」她揪紧父亲的衣襟,不甘心就这么被判失去资格,「我爱他啊……」
「你可以继续将他当兄长般看待。」伊坤义理想化的说。
「不可能。」她的回答斩钉截铁。
「你根本连试都不想试就拒绝……」他简直拿她没辙。
「我和他从小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如果我可以单纯将他视为兄长,今天我不会这么痛苦。」
伊坤义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爸爸可不可以试著让我成长?其实我并没有你们想像中那么不堪一击,是你们过度的保护将我变脆弱的。」
伊坤义看著女儿,她眼中的光彩不同以往,不再像以前那般羞怯无助,自从她经历这次事件後,她似乎有了些微的转变,那种坚毅的眼神他也曾在某人身上看过,就是她的母亲,即使知道他是个军火贩,身边处处充满了危险,她仍是义无反顾的嫁给他,那种热情与悸动至今仍震撼著他,即使她已过世这么多年,他却从没有忘记过她……
是啊……伊坤义有些自嘲的笑了,他怎么忘了?爱情本来就会使人失去理智,变得疯狂,毫无道理可言,也不是可以控制的。
「你和你妈一个样……」他低低笑了起来。
伊瑞荷眨著不解的大眼。
「固执……自己决定好的事情,旁人就难再改变想法。」他的眼里有抹陷入回忆的光彩。
「你曾阻止妈爱你吗?」她像个小女孩般,撒娇的腻进父亲怀中。
「当然有罗,但她脾气可倔了,说什么也不肯改变心意。」忆起往事,他刻划著岁月痕迹的成熟脸庞上泛起了丝丝甜蜜。
「真巧,杨大哥也这么做过。」她嘟嘴埋怨,怎么男人的想法都一样?
「我猜他没成功是吧?」他无奈的笑了,谁能招架她的执拗?就如同他现在仍劝服不了她一样。
她勾起唇角,算是默认了。
伊坤义重重的叹了口气,「说来这事我也得负点责任,若不是我把他送到你身边,今天也不会有这些麻烦,」
「爸究竟把他送去哪了?」这是她最想知道的。
伊坤义回复了警戒的神色,不吭声。
她冷凝起脸,绷著表情,「爸就这么不肯让我见他吗?」
「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们分开冷静一下。」
「不管分开多久,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她说得很坚定。
「如果我让他另外娶妻了呢?你要抱著这种想法等他一辈子?」伊坤义残忍的泼她冷水。
她的脸色倏地苍白,如被挨了一拳般,豆大的泪珠毫无预警的滚了下来。
「哎……傻女儿……」伊坤义有些手足无措的拍拍她的背,「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你就哭成这样。」
「我光是想像就心痛得没办法呼吸了……」她抽噎著,抹不尽不断滑落的泪水。
「你怎么会用情这样深……」他怜惜心疼不已。
「我想他,我好想他……」她掩面哭泣,委屈不已的恳求著,「求你让我见他,他在哪……」
伊坤义抿著唇,声音有些僵硬,终於不情不愿的吐实,「他在俄勒冈州,我一个朋友的锯木林场里。」
「俄勒冈……」伊瑞荷呆了下,没想到他们竟然相隔美国东西两岸。「你让他去那儿做什么?」
「当然是伐木工人了。」
「为什么?」她心疼的问,感觉得出来父亲的用意是要惩罚他。
「他抢走我的宝贝女儿,还让你受了伤,所以我让他去做苦工好好反省一番。」伊坤义悻幸然的道。
对父亲赌气似的报复行为,伊瑞荷发现自己只能无奈的生气,「让我见他,我要去找他。」
「爸在这儿陪你还不够吗?你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就想乱跑,我在你心中竟然比不上那个臭小子。」他大有引狼入室的悔恨之意。
伊瑞荷立刻讨好的揽住父亲手臂,螓首依偎著他,「你当然是我最敬爱的爸爸,若我能和杨大哥结婚,将来你也不用烦恼事业该交给谁打理,肥水不落外人田,我们可以一起继承你的事业,帮你管理你的产业,你也落得轻松皆大欢喜不是吗?」
伊坤义惩罚性的捏捏她的鼻子,「好个皆大欢喜,这么快就在算计我的遗产了?如意算盘都教你给打尽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抗议他故意的扭曲。
伊坤义放开她站起身,拿起搁在桌上的空婉,转身往门口走去。
「爸?」她瞅著他的背影唤著,「我们明天就去俄勒冈?」
关上门前,伊坤义微停顿但没有回头,「等我心情高兴了再说。」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後,伊瑞荷却露出了三个月来首次发自内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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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天的林木傲然耸立,阳光大好,天然芬多精扑鼻而来,凉爽的山风迎面吹抚,身处天然美景中,心情的愉悦是加倍的。
磨了一个多星期,最後伊坤义仍是带她前往俄勒冈州,伊瑞荷雀跃得几乎压抑不住满腔的思念。
位在林中深处的锯木场终於到了,但管理人却告诉他们,伐木工人此时全在更深处的森林中工作,伊瑞荷不愿在原地等到黄昏,分隔的煎熬令她无法多待一刻,禁不住她软声软语的请求,管理人倒也乐得领他们上山。
远处传来锯木声此起彼落,他们看见几名工人挥汗卖力工作著,发现一群陌生的东方人到来,有人好奇的停下手边工作,管理人走近他们询问,工人指引新来的东方男子应该是在前方更多工人聚集的工作圈里。
灿烂的阳光在头顶上闪耀,黄褐色的木屑飞散,杨旭海头戴工程安全帽,耳里塞著耳塞,将裁切过的木头扛上卡车。
来这边工作三个月了,起初这群老外瞧不起他这个瘦弱的东方人,因为他们全都是孔武有力身形壮硕的大老粗,体型是一般人的两倍,相较之下,他精健的身材在他们眼中的确像是病猫子,能力也比不上经年累月在木头堆中打滚的老手们,在经过他们一番毫不留情的磨练,不过半个月,他的工作量几乎和他们一样了,现在也没有人敢再嘲弄耻笑他是个瘦弱不经风的东方人。
但他仍是沉默的做著沉重的工作,很少与人打交道,就如同那群大老粗也不会无聊的来打探他的身家过往,他像个被下放的犯人,在这圈子中即使低调沉默,大夥却很难忽略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