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雪举起没受伤的右手搭在他的手上,瞳中的心疼已凝成水光,“你的手好冷……”
仇烈宵一板一眼地解释:“为了不让风霜香草早枯,我多待了会儿让衣服结霜以保它的生意,草越活药性越好……”
“傻瓜,都跟你说我没事了,还上峰采药,把自己冻成这样!”织雪扁嘴,又为自己高兴,又为他委屈,“我自伤一臂是为了证明跟随你的决心,不是要你为我吃苦受罪的!”
仇烈宵静静地地包着她颤抖的手,许久才说:“我要娶你,而你将成为我的妻子,我们还分什么彼此不彼此?”
织雪哽咽地投入他的臂弯,他轻柔地摸摸她的发,让她恣意倾泻即将出嫁的种种感动。
“夫人,我仇烈宵自离开赤煞以来流浪了两年,什么都没有,只抓了一群马托人饲卖,是盈是亏我不清楚,不过多少能充数作为聘礼,对方店名金足,他说了只要到大城的钱庄就能问出,我会抽空去一趟。”寒母本想拒绝,但闻金足之名也意外而问:“金足?可是近年来名声大噪的马商?”
“哇!大个儿,你会驯马呀!改天教教我好不好?”
“等你伤好了再说!”
寒夫人在一旁见小俩口一动一静相契无间嘉许地微笑,她这个准女婿可真是非常人,明明身具王者不凡之威,却情愿流浪隐名甘之如饴,若非他无意天下,否则不难成为一方之霸,甚至九五之尊。
接过风霜香草,早上晶莹地晨露犹透着光华,怔仲间似是见到了他俩坚贞的誓言。女儿能有此归宿,已是上天厚赐,只是,那横隔在前头的……他们能否平安撑过?带着祝福,她留下这一房隐私让他俩说些贴心话
“还冷不冷?”织雪的手不断地搓揉着他冰冷的手,万般不舍。
仇烈宵不置一言,默默运动体内火焰,含笑望着织雪惊讶的表情。
织雪只感觉到这手掌像是浸在火炉中般热了起来,不止如此,他周身开始冒烟,衣襟凝结的霜甚至溶解成水柱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
烈宵忽地一笑,织雪打赌他眼中闪烁的是顽皮的光芒,那瞬时他便牢牢抠住她的手,轻喝。
“啊!”她惊叫,以为她的手着火了。“大……”
“好玩吧?”烈宵故意眨眨眼,随即挑眉,“不要告诉我连刀子都不怕的小雪花会怕火。“
“谁……谁怕了?”织雪壮着胆子夸海口,硬起头皮准备承受火焰的肆虐,不料等了半天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偷偷睁开一缝察看,咦!火还在他手上飞舞啊!怎么不烫人?好奇点亮了她的眸,燃起她浓郁的兴致,笑靥也如六月盛夏般灿烂绽放。
“这怎么回事?它不烫人耶!”
“我们赤煞族人的驭火能力分为数层,有的能控制火温,并将热量转化输入他人体内疗伤治病强身,有些则不能。”烈焰马上附着在她掌上翩翩起舞。
“哇!好好玩哦!”
随着织雪惊喜的叫喊,烈宵也变化出各种不同的火焰逗她开心,有时火焰只站在他的指尖,有时却连成一线或纵横编成小火网,颜色也因温度差异而呈蓝、紫、赤、粉等绚丽耀眼的色彩,看得她眼花缭乱。
当火花自他有力的括弧中敛去,织雪忘情地鼓掌叫好,烈宵不及阻止,就听见他懊恼的呻吟。
“噢……我的臂。”织雪扶着扯动伤口的臂,痛得眼泪险些滑了下来。
“你看你!”烈宵搭手在她肩头上穴处,缓缓输入真气。
“我真是笨!”织雪不好意思地自责,眨眨水眸又抬头,“大个儿,既然你会控制火焰,又有燎天剑,是不是表示赤煞族已没有人敌得过你?”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我?”
“告诉我嘛!赤煞族是不是属你最强?”
“燎天之所以肯配合我,是因为与我有缘,并非我有何过人之处。”
“可是不论如何,燎天会保障你的安危是不?”
烈宵意识到她突发此问的原因,没技巧的回避:“或许吧!”
“你还是不肯说?”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要你说给我听!”她倔强地抬起下巴,眼神却是恳求的,“我要知道究竟有多危险!”
烈宵微喟,也只有依了她:“燎天与血魂之斗是宿命,持有血魂剑之人若心意不坚就会被血魂的魔性影响,化身成必除燎天传人而后快的魔枭,散播炼眼毒的就是血魂传人,他知道我非到必要绝不会与他一决生死。”
“所以用这种方法逼你现身?”织雪开始理出头绪,但也因对方做法而寒心,“为了逼你一战也不惜用无辜的百姓为饵是为什么?”
烈宵别过头,“族长的虚名。”
“大个儿,燎天到底能不能保你无恙?为什么不看我?你不是不再瞒我任何事?如果今天我不提,你是不是要瞒我一辈子?”
“赤煞的事我不希望你涉入!”
“我已经是赤煞人了!你是我丈夫!”
“织雪……”
“我已经不是那个禁不起打击的寒织雪了,既然要当你的妻子,我就该为一切可能发生的事预先打算。”织雪的口气不急不徐,只有钢铁般的意思。
烈宵沉默了半晌,才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量说:“我公布药单,暴露了行踪,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至。”
“你是为了我们才暴露行踪?”织雪心知自己一定会是他自愿暴露行踪的关键,因为她是银虹之女——赤煞族长之位的另一项要件。
“不!决战只是迟早的问题,我不想再躲藏了。”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会自责?大个儿,你知道我了解你跟你一样多,你渴望过平淡朴实的日子,若非为了要饱受银虹人的下落,你不会自暴踪影。”虽然她力持镇定,但胸口那阵戚涩硬是想凝成泪,尽管他俩都不在乎,但银虹之女的事实还是害了他。
“对方是谁?权势很大吗?”
能令八大门派也噤若寒蝉的血魂教主力量大不大?他的不语多少让她明白一些事。
“没有转圆的余地?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
他的侧影昂扬骄岸,矗然定立于天地间,仿佛在告诉她:男人的宿命,男人的恩怨,有时只有一条路可以彻底结束,这是绝对,更是无奈。
织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无法将气灌进心里。
沉寂。
“大个儿,叫爹娘不必张罗了。”
“你要解除婚约?”烈宵的心猛然抽痛。
“我应该甩你一巴掌作为不信任我的报答。”她昵着他,“你还不明白?我不要等伤好,我要马上成亲,一切从简。”
“织……”这下他连话都说不出。
“你身上的禁锢我并不怕,因为还有三年的时间可以想办法,但你的对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我绝不允许他拆散我们,我也不会让你有甩开我的借口。”她紧紧抓住他的衣,用力得僵硬,“是生是死,我都会陪你去闯。”
烈宵的眼眶一阵刺痛,只能抱住她。
紧紧紧紧地抱着她。
第八章
薛羿毫不费力便问出寒府的方向,碧落镇的人问都没问便信了他们“前来投亲”的说法,他觉得有些可笑,如果他们兄妹是为了杀他们敬重的寒家人时,还会那么热心地为他们指路解说吗?
踏上通向寒府的小路,薛羿的呼吸浊重,双掌湿濡。仇人就在那方,那个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的任天遥就在那里!
“哥,我们一进去就杀,杀得他们片甲不留!”薛玉将手中的弯刀握得死紧,恨意在胸总沸腾,“叫他们用血来偿还爹的命!”
“不,我们不能莽撞,至少要等问清楚之后再动手,以免错杀无辜。”
“哥,都这时候了,你还讲什么道理?哪有人肯在仇家面前承认自己的罪行?我们只管为爹报仇就行了,理他那么多作什么?”
“小玉,我们是来讨回公道,不是来烂杀无辜,不准你胡来,要是我发现你不听哥的话,哥就马上带你回影峰。”他厉声问,“知道吗?”
“哦!”薛玉不甘不愿地应诺。
“别忘了在客栈的教训。”
薛玉惊,总算敛了一些复仇恨火。
薛羿将叹息吞往腹内,仰观天际,在这片澄澈无暇的苍穹下,可将会有血腥杀戮吗?
突然之间,他不知道报仇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而他俩都没有发觉身后一段距离跟着文雅儒生,他闲适的步子与他们的沉重恰成对比。
踏步小道上的脚没有扬起一颗尘沙,而他似笑非笑的俊颜,犹如已经知了什么,神秘中隐带着一丝疯狂。
※※※
近午时分,寒府大门深锁,门内却洋溢着安静的喜气。
仇烈霄脱下粗糙短跑,换上织锦汗装,高大的身材襟合着剪裁适宜的衣着,使他那身王者霸气与傲昵天下的豪气尽露。
而寒士里合陆伯也换上毕生最正式的衣裳,略带紧张地伫立在祖先牌位前。由于织雪执意一切从简,既然要秘密地嫁,不用布置更干脆,一来省时省力,二来也省得夜长梦多,一举两得。
女儿的决定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做父亲的不免有些意见。难怪嘛,就这个女儿,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盼她能风风光光地出阁,没想到却得偷偷摸摸地见不得人。
望着厅上供的牌位,寒士里的愧疚更深了:“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儿孙士里今天在此为您们的孙女织雪形成婚之礼,她的夫婿叫仇烈霄,正是来自您们最忌讳的赤煞,可是您们不用担心,他已脱离赤煞,和百年前的恩怨一点也无关。希望您们在天之灵能保佑他们平平顺顺地过一辈子,保有他们安好,不再受波折风雨,士里替他们向祖宗磕头……”正要跪下,却被一双手拦住,看去,正和他令人敬畏的眼相对。
“从今天起,织雪的祖宗就是我的祖宗,这响头该由我来磕!”说着,砰然有声地屈膝下跪,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的这份诚心感动了士里,原先梗在心头的嘀咕全然消失,难得像他如此威仪惜誉之人肯为未过门的妻子磕拜祖先,有这么个女婿,面上也有光了。
“唉……服了你了!”寒士里扶烈宵起身,打心底视他为子,“我相信雪儿的眼光绝不会错,今天起你也算是我的半子,雪儿是我寒家唯一的掌上明珠,你可得好好待她。”
烈宵没有繁复的誓言,只用坚定的眼神作保:“自娶她的为妻的念头生起的瞬息!我就知道我会用生命护她终生。”
寒士里点头,他相信他,他的承诺超出他的预料范围,身为父亲的他也没有什么好求的,为了这个女婿违背祖训,他知道值得。
陆伯凑了过来,老迈的脸庞堆满神采:“老爷,从今天起,我可以叫少爷为小姐了吗?”
“当然可以,陆伯,雪儿这捣蛋鬼这些年来不知让你白了多少头发,咱们挨到了今天总算能放下重担了。”士里从来未将陆伯视为外人,女儿能长这么大他也有功劳,严格算来,他也是她的长辈。
陆伯的眼中有欣慰也有泪光:“我总算盼到这一天了。这些年来一直不能叫她小姐,幸好姑爷出现了。”他牵起烈宵的手,是托付也是恳求,“请你好好待小姐,别让那些凶神恶煞再接近她。”
“我会的。”他淡笑,反握住他的手,传递无言的感谢。
“新娘子来喽!”
寒夫人轻快的嗓音一传入,思厅马上肃穆起来。三人投去期盼目光,夏蕙琴和媒人搀着雪儿进来,大伙一见新娘均忍不住露出赞叹惊喜的目光。
寒织雪穿上一袭红罗衣,随着她莲步挪移轻摆摇荡,她溜溜黑发映射着动人的光泽,垂依在她雪白无暇的颈上,吹弹可破的肌肤,娇怯羞红的脸庞、圆润如玉的容颜散发着新娘特有的盈盈风采,任何男人只消一眼便会坠入她闪烁着万千心绪羞喜的秋水瞳眸中不可自拔。
他痴了!她也痴了!
踏进思厅,尚未看清周遭,便教一双热切的眼给摄去了所有的神思,不期然让他的眸光撞入心窝,牵动了那又疼又甜的爱意,他,那么威武,恍若天神般,一身天赐的荣耀光彩。
织雪的眼眶蓦然湿润,他把那遮去大半表情的胡须给剃了,露出他真正昂扬的面孔,原以为他的脸只蕴含武者不屈的刚强果断,没想到剃去胡须的他看来不可思议的儒雅温柔,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是啊!她不是一直就明白他的温柔吗?而今天,此时,她就要成为这温柔男人的妻!
“一拜天地!”
陆伯的声音惊醒了她,这才发现他俩已并肩而立,怀着雀跃的期待,她柔顺地跟着他而动。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
当陆伯拖着老长的尾音曳然而止,他停驻在她脸上的眼几乎使她瘫软,羞得她不敢回望。
他是她的丈夫了!
“以天地为证,我仇烈霄今日娶寒织雪为妻,此情此意至死方休!”
泪,终于漫出了心头粉杂的喜悦,簌簌而流,这个宿命良人啊!捉弄了她多少深切惶恐的情意……
寒氏夫妇自主位下来,含笑:“该说的都说了,我们不必再多言,咱们的女儿,就交给你了。”
烈宵看看他们又瞧向他的妻子,忽然有塌实的感觉,原来人生也可以如此有意义!自怀中取出一柄扇,他交给她,“它代表了我的心。”
织雪接过,展开,娟秀的俩字呈现眼前:相思!
“这……”她急急抬头,郎却安然而笑。
“我想老家伙一定也会乐见他们的爱延续下去!”
相思扇,象征他们坚贞的夫妻之情,更是托予夫君的重要遗物,而今他将它交给她,教她如何不喜不泣?
烈宵抚着她泪湿的颊,方欲开言,不料前厅却传来叫喊。
“寒家所有人听着,限你们在姑奶奶耐心还没磨光之前快点出来,大家好好地来算帐!”
五人微凛,脸色暗了下来。
“蕙琴,你和陆伯带着雪儿进去别出来,我和烈宵出去应付。”
“不,我要和你们一起!”
“雪儿,别任性,爹和烈宵去去就来。”
织雪惊慌无助地望着夫君,他沉着地点点头,以眼神平抚了她的恐惧,由母亲牵着她入内院。
寒士里眺向前厅,有些好笑:“送礼的人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这证明了一件事。”仇烈霄安之若泰地朝前厅而去道,“人都是爱凑热闹的!”
寒士里大笑,举步。
※※※
“哼!全是缩头乌龟,我叫嚷了那么久还是没半个人出来。”薛玉一肚子怨气环顾着这栋朴实亲切的宅院,开始计划要从哪开始砸,“哥!我们这样干耗也不是办法,不如先把他们家砸个稀巴烂,看他们出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