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翌的话,断在一声清脆的掌掴声中。
“薛翌!”薛玉寒声道,“我不再认识你了,会说爹是禽兽的人不配作我哥!”
“小玉……”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报仇,因为你看上了寒士里的女儿,被那贱婢的美色所迷,所以妄想和寒家促成好事,而不理娘的交代!”
“小玉,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寒姑娘。”薛翌一听妹妹竟如此恶劣地诽谤人家,脸色倏忽然刷下,“不能为爹报仇,是我不孝,但人家寒姑娘可是清白无辜,与我们的仇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怎能用如此恶毒的话污蔑她?”
“怎样?心疼了?”薛玉冷笑,“你不去报仇,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做得来。”
背对他的薛玉,不知不觉中滑下一颗泪珠,她不动,半晌身后渺渺作向:“我薛玉从今天起与你毫无瓜葛。”
“小玉!”
她脚一蹬,提气跃上枝干,穿梭于叶树之间,没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薛羿呆愣原地,脑际一片空白,他已找不到方向逃出这团迷雾。
他是对的,他非常清楚“报仇”只是她们的娘为了活得有目标而捏造的假象,他的父亲死有余辜,寒士里昔年只取他一命并逼狩马寨解散已是开恩,他明明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挥不去“不孝”的阴影。
父仇不报枉为人,执意雪恨又落得忠奸不分,这不义不孝之间他该怎么办?
多年来一直将父亲视为神祗,是举世无双的大英雄,他乃忠义之后,以为父亲伸张公义,没想到他的爹却是拦路打劫的马贼,他只是马贼的儿子,那些梦,全是虚幻的笑话,他凭什么登堂入室指名道姓要报仇?
薛羿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跪坐在地,脸颊的湿润透寒意!直冷进心骨。
天空,缓缓飘来乌云,掩盖了一切灿烂,化不开的灰暗也似为他悲伤,凄凄然的冷落,无言、无尽……
※※※
薄夜,有雾,后院的花草也染上了朦胧的距离感。
她端坐在是缘厅内,桌上点着檀香,烟飞袅袅宛如蝶蜂翩舞,香炉旁摆放的琴古朴典雅!桌前人儿,一袭素衣淡妆,像是等待某事到来,夜的僻静与院内的景物如成一体,俨然是一副美绝凡尘的画。
织雪估量天色,她只有一刻时间,迷药对娘和陆伯或许能有用,但对会武的爹和大个儿,可能撑不过半个时辰,她必须把握时间!
不安地撮弄垂放肩头的发际,她还是有些不习惯这身女装与行头,但她已嫁为人妻,为了当他妻室,就算危险也无妨,男装只能压压箱,留待日后回味了。她是明媒正娶的仇夫人,决计不会让外人说她的夫君与寒致学有何暧昧流言,为了丈夫,她得做些事。
“辛寇,你快点来吧!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她紧张地抚着放在腿上的古剑,“燎天,你得保佑他多睡一会儿,千万别让他发现我借了你一会儿噢!”
深吸了一口气,她整顿心绪专注凝视琴筝,想起夫君所作描述的翻天狂沙,“烈宵曲”澎湃地回荡在耳里,不觉中手指已跟着心头的旋律奔放扬起,沉浸在豪迈壮阔无边无际的天地里。
悠扬琴韵飘飘渺渺,音传方圆风至之地,在深沁的夜色中构成仙境般神秘。
待一曲奏毕,四野依然静谧如一,只是织雪却垂手,眼波盈盈放眼内院:“来者是客,何不到亭内一叙?贱妾备有上好普耳,夜寒风凄,啜饮一杯能怯寒逼冷,不知客意下如何?”
“哈哈……”暗处走出一儒生身材,缓步踱至内院,笑吟:“日色与尽花含烟,月明如素彻不眠,赵愁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缚,顾随春风寄燕然。这段诗正好是夸与姑娘的入化琴艺啊!”
“辛公子谬赞。”织雪谦称,强咽下顺不过来的一口气,勉强忍住惶恐招呼他,“辛公子请坐。”
“寒姑娘好敏锐的知觉,辛寇,敛尽气息声韵,还是让姑娘察觉辛寇的到来。”他步上亭台,摇曳的油灯照清他俊俏的五官时,他满意地见她一愣,自负而笑!他又开口,“有扰姑娘弄筝雅兴,辛寇告罪。”
“公子忒谦了。”织雪握着灼热的燎天剑,尽量忽略那发自他周身的摄人气势,也告诉自己别去在意潜在的含义,但汗湿的手中却无法忽视他那股力量。
令她发颤的力量。
稳下呼吸。她为彼此斟上温热茶液:“请公子试品织雪的茶艺。”
辛寇坐定,不客气地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浮现莫测俊笑,令她起鸡皮疙瘩。
“很好。”
“是这样吗?”织雪不动声色,敷衍地答,“织雪受宠若惊!”
“谦虚是很好,但心不在焉就成了虚应敷衍。”辛寇摇头晃脑,“这不好哦!”
她微笑,反惊出胆气:“相信公子应该已经料到我深夜抚琴所为何来吧?”
“你的琴声苍劲渺茫如沙漠之音,告诉我,它叫什么名?”辛寇不答反问。
她思忖一下才启口:“曲名:烈宵!”
“你为他编的?”织雪索性默认。
“你对他用情很深?”
“这就是我引你来的目的。”她的眼神坦率,“我知道你会来,你关心他。”
“他是我今生唯一的敌人!”
“你唯一的敌人是辛寇!”
他一震,犀利的瞟向她:“依我的脾气,你这句话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那是因为我拆穿了你的面具。”奇异的,她竟不再畏惧他悍厉的阴冽眼神,因为她感觉到他隐约浮动的情绪,“人在心虚时通常会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我会恼羞成怒?”辛寇似在觉得有趣,玩味其中的意思,最后长笑,“我不得不承认你除了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之外,更有颗聪颖无畏的心。”
她又斟了一杯茶给他:“基于礼貌,我应该向你道谢,但织雪不擅虚伪,只好老实相对,我并不稀罕你的赞美。如果你想用你出色的仪表来迷惑我。那我劝你不必再费神灌我迷汤,如果你时想借夸赞这词掩饰你不愿面对的心结,那我可怜你,因为你只会逃避。”
“这就是你引导我来的目的,为了激怒我?”
“我只是说我想说的,这些话纯粹时我感觉到的,如果于事不符,你会浪费心力发怒吗?”见他喝掉第二杯,她斟上最后一杯茶,“这杯茶是第三杯,你可以考虑要不要喝。”
“茶里有毒?”辛寇冷笑,如果茶中真有毒,那不是毒性小得让他察觉不到,便是毒性奇诡。
“不到必要我不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法,你大可放心,因为你还没那么大的能耐逼我用毒。”织雪微哂,“这第三杯是我的挑战,你喝了就表示你接受我的挑战,不喝也无所谓,决定在你。”
“挑战?”这可好玩,“你会武功?”
“不会。”她回答地相当干脆。
“那你要向我挑战什么?”
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向他下战书?这女人不是有备而来,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如果我在一刻钟内得到你一片衣角就算我赢,范围就在内院四周,你可以闪躲出招,但如果离开内院一步就算你输,我说的够清楚吗?”
辛寇企图自她的眼神中瞧出端倪,却不自知地迷陷在她灵澈秋水奇灿无比的坚毅果断中,她……真是美得摄魂夺魄,令他神不由主。
“赌注?”
“我赢,你放了他;你赢,我会告诉你一项秘密。”
“若是我对秘密不感兴趣呢?”
“除非你不要赤煞族长之位,因为那是关于银虹之女的秘密。”她深吸一口气后催促,“快点决定,我没有太多时间。”
“他呢?为什么他不出现?”辛寇蹙眉,因为她脸色发白,眉宇间泛带青色,“他不可能会指使你这么做,更不可能没感到我的来到。”
“如果我用了醉月迷就可能了。”她又吸了一大口气,似在忍受什么,隔了片刻才出声,“决定得如何?”
辛寇用实际行动表示了他的决定。
举杯一饮,待放下瓷杯时他已飘身退之尺外。
织雪没有动手,她又反而抱住自己,微弱的身子颤抖阵阵。
“寒织雪,你只有一刻钟。”
“我知道……”织雪咬紧牙关,倏而放弃所有抵抗体内暴动,任嗜血意念引领所有的神智,“啊——”
辛寇大奇,她的嘶喊像是某物苏醒后的怒吼,正想上前看她在变什么把戏,没想到她却朝他扑来。
“我要血……”织雪已不复先前温柔贤淑,一反常态神色狂烈犹如野兽,明媚的眼瞳也不再流露醉人眼波。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痛苦的激昂。
“这不是……”辛寇骇然,一时忘了挪身,闪神间她张牙舞爪的奔至,下意识地挫身出掌,懊悔的同时瞥见她受创吐血的模样。
“大个儿……”她神智不清,脑中只惦记着他的名,“不行,我一定要保护……保护他……”
那张带血容颜的执着神情,不知怎么触动了辛寇,他放散真气将她扶了起来,燃起两指青焰借血脉之助打入她经脉,又将一口真元提至胸口,啪啪两声疾打胸口血气交汇之穴,掬起她灵秀的面容,凑唇吻上了她的红艳
鼻端溢满了少女独特的芬芳,悠悠淡淡似诉似舞,辛寇没来由地震凛,张开眼睛他看到的是她微微颤动的眉睫,苍白而瘦弱,交织楚楚饱经风雨的生命禁不起盈盈一折。
托住她的头颅,但摸到的是她那么多轻盈柔顺的发丝,映闪的光泽中恍惚似有灵性般跳跃着生命,她唇带赤红血丝,有她的,也有他的……
为什么他会耗损真元用精血让她减少噬情阴蛊发作的痛苦?为什么他会舍不得她?昏沉迷离中,好似有双调皮的蝴蝶留恋在她脸上,唇上,额前,湿润细致,换回她记忆中印牢的一件事,竭力撑开眼皮,她心魂俱骇,她怎会在他怀里。
“放开我,不要脸的登徒子!”她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他,跌至一旁,眼角瞥见燎天剑,想也不想便朝他挥去,她知道自己没有武功,绝伤不了他,但借噬情阴蛊嗜血特性打算赌上这一回,大不了还是失败!她要保护她的丈夫,她必须取得他一片衣角,她不要见他再知恩而受伤了。
燎天,帮我!
辛寇负手而立,不把毫无武功的女子挥来的一剑放在心上,但剑一挥而至,剑身却忽然窜起火舌向他卷噬而来,虽然他堪堪逼过其锋,但仍无可避免地被削下来一片衣角。
“这怎么可能?常人不可能驱动燎天分毫的。”
“我……赢了!”她瘫倒在地,筋疲力尽,“往后你不可以再为难他了。”
辛寇被眼下的局势弄得怒焰陡生,颜色刷然招霜:“连燎天也站在你那边,我不懂仇烈霄有什么好?他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一个个死心塌地地为他牺牲?”
织雪见他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他心底隐埋的无奈与情感,喘一口气,他口齿清晰地说:“他的好,你比谁都清楚,你是他的兄弟,你不也会为他牺牲吗?”
“不,我不会,他不是我的兄弟,他是我的夙敌,他是我的夙敌,不见生死不罢休的仇敌。”
“辛寇,你何苦欺骗自己?”
“你知道什么?从小他就是最好的,我永远胜不了他,爷爷喜欢他,族人敬畏他,他有我梦寐以求的一切,为什么他却要任性地放弃?他能将赤煞带入最辉煌的历史啊!你了解那种永远被排在第二位的怨恨吗?我恨他明明有能力却不知好好运用,宁愿归隐山林,我很宽大包容,我厌恶那种被施舍,被他怜悯的感觉,我更恨自己曾被他救过,我要杀了他,只有杀了他才能证明我超越了他!”
“你下不了手的!”织雪位这迷失自己的人悲伤,而心疼他们兄弟间彼此的折磨,“他永远是你的兄弟,你追随的目标。你骗不了自己的。”
辛寇从不知被火烫到是什么感觉,她的几番话却让他尝到被火灼伤的痛楚。
“我没有!我会出手的,我要喝他光明正大一战!”冷冽地瞄向她,他的心寒硬至极,“等我杀了他,我会娶银虹之女回赤煞,开创我赤煞王朝!”
“辛寇,你和我约好的……”
“我是无恶不作的邪门歪道,食言算什么?血魂教的辛寇是冷血无情的魔头,就算没有仇烈霄,我照样能缔造赤煞前所未有的盛世,哈哈……”
“辛寇,辛寇……”她喊,他的身影却没入黑暗中失去了踪影,惆怅一叹,她的心绪仍因他激烈地辩驳而波澜。她隐约猜到辛寇对仇烈霄仍存有手足之情,只是不知他内心竟积藏了那么多悲苦忧愤与不甘。
“啊!”她惊喊,因为看到他,“大个儿?”
时间还没到,为何他醒了?他在这儿多久了?听到了多少?辛寇那番言词……他又作何感想?
最重要的是他会不会掐死她?
“呃……我可以解释的,我只是向帮忙,而且我没事,我好好的,燎天也好好的,我知道你一定很气我对你下药又趁机借走燎天,但我只是借用一下而已,我没有恶意,你相信我……”
他蹲下与她面对,灯光掩映,她无法看出他究竟有没有发怒,怯怜怜地问:“你生气了?”
他不言,用拇指刷过她的唇,织雪为时已晚的想起唇边的血,呜呜!不用问了,他的眼神确定是想杀人。
“我……借用燎天是有原因的,我知道你视燎天如命,我……我……”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原先准备好的解释。
“织雪,你怎能以为燎天比你重要?”烈宵沉痛地嘶吼,举起右掌重重的拍下。
“不,不要,大个儿,你在做什么?”她惊喊,及时抱住他,阻止了他将落在他自己身上的掌,“要打就打我好了,你身上还有伤呢!”
“我说过,不再让你流一滴血泪,我没有善尽保护你的责任……”
“大个儿,是我错了,你别这样嘛!我不会再乱出主意让你伤心了,对不起。”织雪急得掉下眼泪,“我只是想帮你,我不要看你为难,要打要骂我决不会埋怨,请你不要伤害自己,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你何尝就不是?我受伤,你会心疼,同样地你流血我也会比你痛上千百倍啊!织雪,为什么不珍惜你自己?”他拥住她,不知该怎么平息自己这浓烈情感带来的痛楚。
“我不会,再也不会了……”织雪哭着保证,“对不起……”